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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亭之内，弘远倚亭柱而憩。
一只蝴蝶停在其脸庞之上煽动着轻曳的翅膀。
亭畔竹林，虫鸣声声，枝叶窸窣作响。
弘远额头之上已经渗出汗珠，他猛然间惊醒过来，那只蝴蝶也惊飞而去。
“醒了？”
一声苍老平和的声音传入耳帘，弘远这才发觉竟有一人不知何时已坐在亭中等了许久。
那人也是名僧人。
他身形消瘦，须眉花白，身上披着一件袈裟，看起来已上了一定年纪。
他眼眸间透着一股和善之感，看上去是那么的慈眉善目，和颜悦色。
此僧人正是寺中的一道住持，据传已有百余年岁。
“师傅，您怎么来了？”弘远立即起身慌张道。
“既然醒了，就来与为师一起对弈。”一道住持慢声道。
弘远这才走近一看，见亭内正中那副方桌之上，一副由万象之气幻化而成的棋盘摆于其上，此刻纵横交错的棋盘之上已落满了不少棋子，且黑棋已占上风，有将白棋围困吞噬之势。
弘远还注意到，他酒醉之时随意抛弃的酒葫芦已被一道住持捡了回来，此刻正摆在方桌的一角。
弘远挠了挠自己光秃的脑壳，自己犯了戒，虽一道住持嘴上不说，但自己也略显尴尬。
弘远无奈双手合礼向一道住持躬身施礼之后端坐了下来。
“黑白二子，你可自选一方与为师对弈。”一道住持说道。
弘远答道：“黑子已成大势，白子已陷绝境，这局势还有继续对弈下去的必要么？”
一道住持缓声笑道：“绝处可逢生，占有优势的黑子不见得就胜券在握。”
弘远不假思索道：“弟子选择黑子，黑子必然获胜。”
说罢，弘远举起二指，一股黑色气道在二指间缠绕汇聚，一枚黑子已然成型，弘然旋即将黑子落在棋盘之上，瞬间击起一道涟漪。
子如蜻蜓，棋盘如平静地湖面，子落棋盘，如蜻蜓点水，涟漪一圈圈晕开。
弘远说得果然没错，随着这一枚黑子的落位，白子处境更加危急。
现在棋盘之走势，犹如战场之局势一般，白子已落入包围圈之中，而由黑子所围成的包围圈正在逐渐收缩，其欲把白子逐步蚕食吞噬。
面对白子所处之危急情势，一道住持却显得不急不缓，他从容的落下一枚白子，激起了一阵涟漪。
一道住持就如同战场上身经百战的将帅一般，虽处险境却从容不迫，似乎破敌之策早已成竹于胸。
二人对弈间，一道住持突然开口道：“为师观了你那套拳法，形已有，可惜神却差之。”
原来，一道住持一直在古亭不远之处观望着弘远耍醉拳，只不过弘远太过于专心，或是已经醉酒无暇他顾，因此方才没有注意到。
而一道住持直等到其休憩之后方才来到亭中，他捡回了弘远丢弃的酒葫芦，并于亭中摆下棋局直至等到弘远慢慢醒来。
弘远快要落子的手指顿了顿，才缓缓放下。
“师傅，弟子又破戒了，您惩罚我吧。”
一道住持并不答话，他也落了一枚棋子于棋盘之上，弘远看去，白子落位在了包围圈之外，想来是要另成局势。
“罚你何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自己不想改，世间便无人能强迫你改。”
弘远也落一子，正挡在包围圈外那白子之侧。
一道住持问道：“你这是要‘围城打援’？”
“白子外无援兵，再如何挣扎，也不过作困兽之斗，徒劳而已。”
一道住持并未反驳，他再次转移话题道：“那藏经阁你还要继续踏入么？”
说完又下一子于包围圈之外。
弘远快速落位一枚黑子，紧咬住包围圈外的白子，不给其成势之机会。
“既已有言在先，晋升失败，便不再踏入半步。”
“那你作何打算？”
弘远答道：“下山去，作一行僧，游历天下。”
一道住持旋即落下一枚白子，却是又开辟了另一处战场。
黑子不由分说，紧随其后。
“你在晋升之时，为师也在思考，你与佛是否真的有缘，强求你留在寺中，对于你或对于静元寺是否是个正确的选择？”
弘远一愣，心中五味杂陈，他知道一道住持向来对自己期望颇高，同时还顶住寺内压力，将最好的修行资源给了自己这个最不像佛家之人的弟子，而自己却一次次辜负其期望。
今后若下得山去，对不起的人首先便是面前这位慈眉善目的师傅。
弘远弱声发问：“师傅，我是不是您有生以来带过的最差劲的弟子。”
一道住持并没有正面回答弘远，他不急不缓地在棋盘之上落下一枚白子，巧妙破灭了黑子的围追堵截之势。
此时棋盘之上，包围圈之外的白子似已成微势。
弘远见打援之策失败，调转矛头进而继续对付包围圈里的黑子，只要包围圈里的黑子被消灭，哪怕白子在包围圈之外成势，也阻挡不了黑子获胜。
“为师一生不过收徒六人，如今除了你之外，其余五人学成之后皆去往天下各地开寺讲佛，他们都是佛家修士里的佼佼者。”
“依目前来看，你的确是最差劲的那一个，但同时也是为师最看好的一个。”
“你命中须有一劫，为世俗之劫。这是为师参佛多日，佛祖给的指示。你世俗之心不泯，终究无法参佛悟道，修行境界也因此困而不破。”
“什么样世俗之劫？”弘远很是困惑。
一道住持摇头道：“佛祖并没有明示，为师自然也不清楚。但是只要你破得此劫，便是涅槃重生时。”
谈到此处，弘远已全无心思在对弈上，他欲想再问个究竟，可一道住持却不愿再透露更多，也或许是他根本就只知道这么多。
“该你了。”一道住持提醒道。
弘远这才回过神来，他提手聚气，一枚黑子既成，却发现自己已无处下子。
此刻棋盘之上，包围圈之外的白子已成局势，并直接威胁到了黑子的局势，而包围圈内的白子也像被盘活了一般，与圈外的白子遥相呼应，竟成合围之势，彼此将黑子反围起来，黑子原先的局势也瞬间溃败开来。
“弟子输了。”
弘远放下手臂，两指间那枚黑子化作几缕气道，飘散而去。
“凤凰涅槃。绝境逢生。看似必输的棋局，白子依然可以反败为胜。”
一道住持看着面前这位心情有些低落的弟子语重心长地说道：“为师希望你也能如同这白子一般涅槃重生，不到最后莫轻言失败。往后下得山去，为师不在身边陪伴，更得铭记此理，毕竟山下万象纷杂，不似寺中清澈明净。”
弘远听时，眼眸间早已湿润，他强忍住泪水双手合礼，“谢师父教诲。”
“晋升失败就当作是你命中劫数之伊始吧，为师相信你终有一日会突破自己，至于命中劫数如何化解，全靠你的造化了。”
说时，一道住持袖袍一挥，桌面上的棋盘棋子顷刻间化作一缕缕青烟随风而散。
“待你涅槃重生时，你若还把为师当作师傅，还把自己视作佛家子弟，那静元寺随时可以敞开山门待你归来，为师也会于这古亭摆下棋局同你对弈。”
亭外，日照当头，叶影婆娑，一缕清风不时拂过，卷带走几片落叶。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