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锋芒浑成

　　乱世对于我们而言并不陌生，我们追求平和之世。可我们心中明了天下没有和平的世道，只有尽力维持着境内安定的国家。有人曾矢志追求心目中的理想国家，可是他们终归会清楚天下从来就没有过什么可以叫做香巴拉的地方。只要人人有私，只要人们还需要追求物质与力量。技术再进步，人们的邪恶亦会进步。跑得更快飞得更高，与自己所要追求的也会越发遥远。
　　我们的故事发生在一个被称作是发生在另外的世界的地方，这个地方真正的意义不在乎它是否真实存在。而是在于比起基于你所知所闻所构筑的世界，这个世界所发生的事情是否会让你觉得更加真实。而在这个世界中相较于你们所谓的真实世界，其中发生的各种你一直认为荒诞的事情是否会让你依稀间承认其存在的合理性。比起在异世界中有如传说的故事，真实世界中发生的名为合理、无可奈何的事情真的就不会显得更为可笑吗？
　　我们的主人公是伴随着一道苍白彗星的光芒一同来到世间的孩童，因为其怎么清洗都是赤色的肌肤而被收养他的盗贼王柳跖称为赤子。彗星在其所降落的卫国被视为灾异与不详的征兆，赤子在遭逢柳跖之前被卫国君民视为不详之子。为了处置这个全身赤红的不详之子，卫国的国君灵公卫元在朝会上询问卫国群臣的意见。最终卫元采纳了自己最信赖的上卿宁愈的意见，即在九月十五举行秋祭的时候将这不祥之子置于盛装祭肉的鼎中。
　　如果秋祭结束鼎中祭肉烹熟而婴孩安然无恙的话，则是上天有意存留这个婴孩作为对卫国乃至于全天下的考验。这样的话国君卫元只有遵循上天的意志，宣誓放过这个会带来灾厄的婴孩。而所谓的放过就是把这个婴孩遗弃在卫国都城帝丘的北郊，让密林中的狼虫虎豹决定这个孩子的去留。若是连这一关都过了，也只能承认这个孩子命大了。
　　在和祭肉一同放入之前，尚为婴孩的赤子被安置在卫国宫城处一处偏僻的院落。那处院落是几代前的卫国公子卫急所居的别苑，卫公子急生平极其悲惨而卫国国人无人不怀念。所以卫国以后的国君和他们的子侄们都不会接近这里，久之这里在卫国深宫之中被视为禁忌之地。拿这块无人敢去之处安置灾厄之子，没有比这更好的安排了。
　　卫国君臣有意不派宫人照料这个婴孩，心想着无人喂养照顾的孩子没多久就会烂在这个地方。只是让灵公和宁愈他们瞪大眼睛的是，那个孩子仍是活了下来还在用最平静的神姿与他所见的一切对视。在祭礼准备之前灵公把这孩子从急子的别居转移至储备礼器的库房，连续十余日灵公从未听过这个孩子的哭声。
　　看着赤子用无邪的眼睛观望着自己，灵公一时也不愿意相信眼前的这个孩子会是什么不详之子。可马上心里又出现这样的想法：“好一个无所畏惧而不会哭闹的孩童啊！他不惧亦有可能是让他人畏惧的征兆，他不会哭或许是昭示着他会让更多的人因他哭泣。不要怨恨我啊！为了我的国家免受灾厄，我只能送你去幽冥之地了。”
　　九月十五在卫国宫城内的祭台所在，卫国国君卫元坐在自己的席位上思虑着这个孩童的事情。他虽然有着一堆处死这个孩童的正当理由，可还是莫名地为这个孩子的命运感到悲哀。身为国君的他不敢质疑卜官的占卜结果，因为自古以来卜筮的结果都是天帝对人君的警示。按照正统手段占断吉凶的结果是从来不会有问题的，虽然身为国君但也要屈从于卜筮结果所代表的苍天意志。
　　如此灵公闭上了眼睛不再叹惋孩童的悲命，只是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前赫然出现了一道漆黑的身影。已经有一个七尺大汉睥睨着自己，灵公马上便认出了这张杀气腾腾的尊容的主人。他正是以一己之力建立盗贼之国的绝世强者柳跖，柳跖本是与卫国同宗的邻国鲁国上卿柳下季的胞弟。生得一副威严而颇具神采的样子，幼时也比较聪慧有礼。
　　本来在鲁国最次也能混上大夫封爵的柳跖，是出于什么原因渐渐与家族决裂并成为盗贼之王成为了鲁国的不传之密。在鲁君鲁将面前扬言作为盗贼之主的柳跖，在鲁国招待各国使臣的馆驿公然杀害其他国家的使臣。不久柳跖招揽了一批了亡命之徒在鲁、宋、卫、齐边界地带占据了几座城邑，连卫齐原先共同辖制的大野泽也沦为了盗贼国的内湖。
　　如此别说卫宋鲁这样的二流国家，就是本就有雄厚实力的齐国也不能容忍柳跖的放肆。四个国家获得了郑国与唐国的助力组建了六国部队，可是六国军队在盗跖不知从何处获得的绝对武力面前与渣滓无异。由是盗贼之王柳跖的凶名响彻天下，更多的盗贼开始投奔柳跖的帐下并听命于柳跖。柳跖的声势日渐壮大起来，并与武艺卓绝的意马、飘风两大名贼以兄弟相待。
　　盗贼国内经常活动的盗贼不下九千余人，再加上各国境内打着柳跖旗号啸聚山林的更是无以计数。天下各国君主不对柳跖恨之入骨，可是柳跖的武艺让他们敢怒而不敢言。灵公在意识到是柳跖出现的瞬间就如同被石化般的失去了意识，直至对方声如炸雷地喝问他：“许久不见了公子元，我盗跖来此不为别的。我看上了你们卫国捡到的这个孩子，给句痛快话！能把这孩子让我带走吗？”
　　回过神来的灵公和被猫吓坏的耗子一样不自主地颤抖着，而负责护卫灵公周全的军士乃至于自己雇佣的勇士、参与秋祭的所有大臣及他们的随从家臣早就被放倒而陷入昏迷之中。也就是说如果柳跖有别的兴趣的话，参与秋祭的卫国君臣和宫中三千甲士尽皆一命呜呼。灵公也不敢再有别的意见，他不停地点头表示自己的恭敬顺从之意。
　　然后整个祭台周围传出了柳跖张狂而放肆的号笑声，柳跖转而蹲坐在灵公的案桌上而不知何时一柄青铜匕首的刀尖指在灵公的喉间处。“实不相瞒我盗跖觉得自己有些老迈，缺个儿子而你看着实在太老。我今天就认这个孩子做我的义子，你们是不是该有什么表示啊！我看这样吧！你们卫国今天就送十万斤小麦给我们盗贼国的太子庆生吧！”
　　说完抱着赤子的柳跖化为黑影窜入上空不见其踪迹，可是柳跖那似是嘲讽又似是疯狂的笑声在天际回荡了许久。柳跖的离开让灵公终于敢战战巍巍地吐出一口大气，可马上灵公的眉头又皱了下来。卫国算上给唐国交的贡赋还要给柳跖准备十万斤的麦子，如此一年下来灵公没有办法让自己的私库变得充盈了。
　　更让灵公操心的是，柳跖有儿子了！盗贼国长久地在边境存在，卫国今后想得太平都难！而卜官又说那个不详的孩子定会带来灾厄，身为柳跖的孩子如果青出于蓝的话谁还能好好的活着。群臣和士卒亦慢慢地从昏睡中清醒了过来，当他们从国君的口中得知是柳跖到来之后，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和灵公一样写满了难事。
　　宁愈和灵公宠信的王孙贾等人为灵公凑了三万斤的分量，其余的大夫们则纷纷保持缄默。最后还是灵公派自己最会说话的大臣祝鮀去齐国一番游说，齐国的国君考虑到灵公是自己的女婿的关系上借了灵公七万斤陈麦。当然齐国还开出了一个最重要的条件，就是齐国国君姜景出希望自己的曾外孙卫哲成为卫国的太子。
　　齐国打着这样的算盘倒不是让灵公难于接受，从长远的目光打算卫国在未来很多问题上都需要依傍齐国这样的大国。有齐国这样的大国做为依傍身为二流国家的卫国才能在处理国际关系上游刃有余，不然只靠祝鮀的名嘴能成什么事。王孙卫哲于是成为了卫国的王储，齐国也选择吉日派北堂皋为使运来了这七万斤的麦子。
　　与麦子一同被送到帝丘的，还有齐国恭贺王孙哲成为卫太子的国礼。这国礼正是齐国渔民在东海捕鱼时偶然得到的一颗粉红色的珍珠，本来这颗珍珠是作为齐国国君的寿礼被莱城的大夫购得进献的。齐国国君赠送这样一颗千金难求的礼物，足以见证齐君对于曾外孙的喜爱更可见齐国是不会让卫国把立卫太子作为权宜之事的。
　　灵公看着把玩径有五寸的大珍珠两眼放着光的王孙哲，无力地垂下了眼皮他不知道一个完全亲近齐国的卫君对卫国的社稷是福是祸。在王孙哲的印象中齐君这个曾外公可比自己要亲近的多，这也怪不得王孙自己本就把作为父亲的爱更多地给予了比较成器的公子郢。至于王孙哲的父亲则是灵公一生最不愿提及的隐痛，不论齐国还是卫国都希望他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