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铁疙瘩

　　铁如意只带了一个小型行李箱，行李箱里只放了一些日常的生活用品，由老公开车送去机场，搭乘上了中国航空公司的班机。
　　上了班机，已近黄昏，天儿虽没暗下来，机场的灯却亮了起来。
　　铁如意坐在班机舷窗的位置，坐下不长时间班机就开始滑行。从舷窗望出去，飞机跑道一侧的灯光一个亮点儿一个亮点儿从班机舷窗下的前方朝后方滑过去。随着班机加速，那一个亮点儿一个亮点儿的灯光连成了一条亮亮的直线。
　　班机离开了地面，不，从舷窗往下看，就像地面离开了班机，经过的一个一个城市的灯光，就像聚集了一群一群萤火虫。
　　班机离开了美国，错，乘坐在班机上的感觉，是美国离开了班机，没有感觉到班机在飞行，只是感觉到下面美国的疆域在退却。
　　班机飞到美国海岸线上空，美国海岸线的海水里说不准会有从中国流过来的长江水和黄河水，中国海岸线的海水里说不准也会有从美国流过去的密西西比河的水和离铁如意所在的美国哈市不远的康涅狄格河的水。
　　班机穿过云层飞行着，班机下面灰白色的云一朵朵一片片在班机下方翻滚着游移着。班机飞行在天与地之间，就像游走国外游子的游魂踏着灰白色的云飘向遥远的家乡。
　　家乡越来越近，心越来越紧。她想着老公，又念着老爹。铁如意的心一头连着哈市，一头连着芝城。
　　班机终于降落在祖国沪市的土地上，铁如意下了班机，在机场做了安检。她经过几天隔离，做了两次核酸检测，两次检测均为阴性。
　　隔离检测完成后，她马不停蹄立刻转机飞到了芝城。在芝城机场下了飞机，母亲开车接她在机场外等了好长时间。
　　铁如意带着行李箱一走出机场，一眼就看到了母亲，她拖着行李箱疾步迎上去，迎到母亲面前，放下行李箱，紧紧和母亲拥抱起来。此时无声胜有声，母女俩静静拥抱了好长时间才分开。
　　拥抱完了，铁如意向母亲问的第一句话就是父亲怎么样了，母亲回她父亲很好，父亲的身体基本上已经恢复如初。铁如意摇摇头看来不相信，没等铁如意说话母亲便回她见了父亲就清楚了。
　　母亲把女儿的行李放到车的后备箱，接着母女俩一起上了车。
　　母亲要带女儿先回家，让女儿在家歇息一天再到医院去，女儿不同意，她一定要先去医院看父亲。母亲执拗不过她，只好带她先去了医院。
　　到了医院，铁如意的心又紧了起来。她携母亲急急走进铁蒺藜病房，三步两脚来到父亲病床前。铁蒺藜不知道女儿要回国，他看到病床前的女儿，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他简直不敢相信站在他病床前的是他的女儿铁如意。
　　铁如意摘下口罩俯下身体声音有些颤颤地轻柔地叫了他一声：
　　“爸……”
　　铁蒺藜刚才起床还有点儿费劲，一听来人叫他爸就像正常人一样一骨碌翻身坐起来，坐起来后用压在腿下的手掐了一下腿上的肌肉，挺疼。他端量了半天铁如意，才说：
　　“你，真是……如意？”
　　女儿紧接着紧凑简略地回他：
　　“是啊，是啊。”
　　女儿说完急忙坐在父亲病床的边沿儿上，一手搭在父亲的肩膀上，一手握住父亲的手，告诉父亲，她回国了，就是说她回国再不回美国了。
　　父亲看着女儿的脸，说：
　　“那好，那……好。”
　　铁蒺藜一边和女儿说着那好那好，一边对着女儿傻笑着。
　　女儿看到父亲那傻笑的样子，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
　　女儿让父亲安心养病，父亲让女儿放心别惦记。
　　小茴香见父女俩说起话来没完没了，便提醒铁蒺藜，说女儿刚下飞机，让她回家休息有话以后再说。
　　铁蒺藜欲言又止，顿了顿改了话题催着女儿：
　　“回去吧，回……去。”
　　铁如意早晨八点多钟下的飞机，这时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和父亲告了别，母亲急急匆匆拉着她走出了铁蒺藜的病房。
　　母女俩走出医院，铁如意上了母亲的车。坐在车上铁如意想：父亲的身体比自己想象的好多了。她闭上眼睛，轻轻舒出了一口气。看着母亲能和父亲在一起，她不免心中窃喜。真是因祸得福，父母之间不用她再操心，他们的婚姻，他们自己去复合。人老了得有个伴儿，他们早就应该复婚了。
　　小茴香和女儿离开后，铁蒺藜兴奋得有些手舞足蹈，他鞋也不穿赤着脚就下了床，在床下又伸胳膊又撩腿。床头柜上放的手机“滴滴滴”响了几下，他没理它，不长时间手机又“滴滴滴”响了几下”，他还是没理它。“滴滴滴”的声音是手机微信的提示音，每天这种提示音多了去了，发来的信息有用的少没用的多，他已经习惯，懒得去看了。
　　铁蒺藜伸了几下胳膊撩了几下腿，穿上拖鞋到病房外面的通道上锻炼走步。他在通道上走了两个来回，遇上了小白护士。他和小白护士互相打了招呼，小白护士说：
　　“大叔，您好多了。”
　　他回小白护士：
　　“好……好多了。谢……谢了。”
　　小白护士说：
　　“不谢，不谢。该吃午饭了。”
　　他说：
　　“不急，不……急。忙你的吧。”
　　小白护士向他摆摆手，急匆匆走过办她的事去了，铁蒺藜一边说着话，一边慢悠悠继续走他的步。
　　铁蒺藜好长时间没在医院订饭，都是小茴香回家做饭送到医院来。
　　已经中午十二点多，小茴香还没来送饭。铁蒺藜自言自语着，女儿回来了，她是顾不过来了，不就是一顿饭吗？不吃了，饿不死的。
　　铁蒺藜一边走着步，一边哼上了小曲。他今天的心情好极了，得病的烦恼已经忘得一干二净。
　　他在通道上走了一个来回，又走了一个来回，最后一个来回没走完，小茴香回来了。
　　小茴香提着饭包，满头热汗，见了铁蒺藜，半扶半推着铁蒺藜进了病房。
　　小茴香回家做好饭，乘上饭端给女儿，自己顾不上吃，带上铁蒺藜和自己的饭直奔医院来。
　　小茴香做的是鸡丝鱼卤面，是女儿最爱吃的。她拿出碗儿，倒出面，再拌上卤，铁蒺藜一碗儿她一碗儿一起吃起来。
　　吃完了饭，小茴香到水房刷碗去了，铁蒺藜坐在床上，拿起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铁蒺藜打开手机，微信上有两个信息提示符号，他打开微信，是他弟弟发来的信息。铁蒺藜明白了，刚才“滴滴滴”的信息是弟弟发来的。
　　他打开弟弟的信息，弟弟给他转过来两万元钱，后面发了一条文字信息，写着：
　　“大哥：您好！刚听说大哥得了脑梗病，很惦念。给大哥转去两万元钱，钱不多，只是一份心意，望大哥收下。这几天我就回家看老爹儿，到时再去看大哥。大哥安心治病，祝大哥早日康复！”
　　铁蒺藜看到弟弟转的钱和发的信息，嘴上嘟囔着：
　　“转什么钱……转钱，大哥不缺钱。”
　　说是不缺钱，欠人家仙人球十万元钱到现在也没还。
　　铁蒺藜的弟弟名唤铁疙瘩，也是绰号，是铁蒺藜起的，开始时在老爹面前不敢称呼弟弟的绰号，时间长了，叫顺口了，老爹面前，难免说溜嘴，老爹知道了，虽不太高兴，也没有制止，就由着铁蒺藜去称呼了。
　　铁疙瘩有个儿子，儿子大学毕业去了深市，铁疙瘩夫妻双双辞职，跟着儿子也去了深市。
　　铁疙瘩性格内向，小时候行为取向趋于自闭。
　　铁疙瘩柔弱胆儿小，他怕有鬼，也怕生人，他怕狗，怕猫，怕地上跑的蚂蚁，怕天上飞的黄蜂，更怕那些蠕动爬行软体的虫子。
　　他怕有鬼，却喜欢听鬼的故事，哥哥经常给他讲鬼的故事，晚上睡觉经常被噩梦惊醒。
　　他怕狗和猫，哥哥又经常故意带条狗或带只猫回家。带回家的狗或猫，他不敢靠近它们，更不敢摸它们，却又好奇躲在远远的地方观察着它们。
　　更过分的是哥哥有段时间喜欢养蚕，不知从哪里搞了许多蚕回家养着。他看见蚕，比他遇上鬼都恐惧，腿会变得软塌塌的，皮肤上会起一层小疙瘩。
　　蚕很娇贵，喜欢吃洁净的桑树叶子。哥哥用一个干净的纸盒，里面铺上一层报纸，把蚕放进去，将桑树叶子用清水洗净，晾干了，再铺到蚕的上面，一会儿时间，蚕一条条全钻上来蚕食着桑树叶子。第二天如果桑树叶子没吃完，就要扔掉剩下的换上新的桑树叶子。
　　芝城有一个蚕丝学校，学校有一个蚕场，蚕场有一片桑树林子，哥哥每天放学后都要带弟弟到桑树林子偷摘一些桑树叶子回家喂食他那些宝贵的蚕崽子。
　　铁蒺藜天天观察着那些蚕，铁疙瘩也在哥哥身后观察着。
　　蚕一天天长大，长得又白又胖。蚕要吐丝的时候，就不进食了，此时就要在纸盒里放进一些支撑物，以便于蚕吐丝作茧，茧会把蚕包裹起来，正所谓作茧自缚。如果不放支撑物，蚕就会到处爬着吐丝，会吐成一片像纸一样薄薄的丝片，赤身裸体着，不会作茧包裹起自己。
　　铁蒺藜为了观察蚕，纸盒里没放支撑物。
　　蚕在吐丝过程中，身体逐渐变短变粗，白白的颜色会变深，最终化成深褐色的蚕蛹。
　　蚕蛹经过十几天时间，会化成蚕蛾，虽有翅膀，却飞不起来。
　　蚕蛾有雌有雄，雌雄很快就会交尾，交尾完毕，雌蛾就会产卵，产卵后雌雄蚕蛾就会恩恩爱爱生死与共双双结束生命。蚕蛾结束生命后，蚕卵就会孵化出新的生命。
　　说来也怪，铁疙瘩天天跟上哥哥混日子，时间长了，他居然不怕有鬼，不怕生人，不怕猫和狗，也不怕蠕动的软体虫子，居然敢把蚕虫拿在手里摸一摸它们了。
　　那次小侄女把仿真小蛇放进铁疙瘩被窝里，其实铁疙瘩并没睡着，他听到了小侄女和她爷爷的对话，知道小蛇是假的，他蚕虫都不怕了，还怕那假的小蛇？他“哇呀哇呀”从床上跳下来，是逗小侄女开心而已。
　　兄弟俩长成半大小子了，吃完晚饭，铁蒺藜在老爹允许的情况下，经常带弟弟到附近一处街心小公园去玩儿。老爹支持铁蒺藜带他弟弟出去，为的是锻炼锻炼他小儿子的胆气。因此，铁蒺藜带上弟弟，他才容易从家里出来，从家里出来自有他的目的。
　　每天晚上小公园里都有铁蒺藜的几个小兄弟，他到公园找他的小兄弟要练一练拳脚。
　　芝城是一个武术之城，芝城的武术主要有通背、螳螂、八卦三大流派。通背的功夫主要体现在手臂上，螳螂的功夫主要体现在腿脚上，八卦的功夫主要体现在阵法上，铁蒺藜每个流派的功夫都要练一练，虽不精通，却也会几手。
　　铁蒺藜来到公园和小兄弟们交流一阵子，自己找个地方压一会儿腿，蹲一会儿马步，打几个旋风脚，然后练一下蹲扑，练一下连环掌，练一下二龙吐须，练一下海底捞月，又打上几圈套路拳，最后再找小兄弟们对练一番。
　　铁疙瘩坐在公园的一个石凳上看着哥哥和小兄弟们练的功夫，他的心里也在比划着。
　　有一回铁蒺藜带铁疙瘩到公园去，铁疙瘩带着老爹给他做的一个玩偶，玩偶的形象是孙悟空，孙悟空的腿、胳膊和金箍棒是活动的，活动的两只手握着金箍棒会在金箍棒上翻筋斗，翻筋斗的孙悟空好玩儿极了。
　　到了公园，铁蒺藜练他的功夫，铁疙瘩坐在石凳上玩儿他的玩偶，他一边玩儿着玩偶一边还时不时地看着哥哥练功夫。
　　突然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混小子，要抢走铁疙瘩手里的玩偶。铁疙瘩紧紧握住手里的玩偶不放手，竟敢用忿愤的目光怒怼混小子。铁蒺藜发现后跑过来揪着混小子的衣领拉开后，一脚把混小子踹得连滚带爬地逃跑了。
　　铁疙瘩不记恨小时候哥哥把他丢弃在小饭店的懵懂行为，反而他感谢哥哥改变了他的懦弱性格。
　　懦弱性格的改变，能够让他勇敢地面对社会，走向社会，立足社会，从而使他走出家门，来到深市。
　　深市是一个现代建筑突兀的城市，高楼大厦林立。深市从一个不起眼的边陲小镇，短短几十年时间，城市建筑就像雨后春笋一样从地上冒出来，转眼间便长成了一片茂密参天的竹林子。深市发展是中国发展的一个缩影，这个缩影给中国人带来了生活的无限希望。
　　深市是一个高效率成长起来的城市，深市的人们日夜忙碌着，正是生活的无限希望，才激发出人们日夜忙碌的无限激情。
　　铁疙瘩来到深市，受雇于一家电子企业做产品储运工作。因忙碌，除经常和老爹联系外，他很少和哥哥进行联络，哥哥的病是他与老爹通话时才得到的消息。
　　他本打算过段时间回芝城看老爹，得到哥哥得病的消息，他要提前回芝城，回芝城前先给哥哥转去点儿钱以表关心。
　　……
　　小茴香刷完碗儿回到病房，铁蒺藜立即关闭手机把手机放回到床头柜。弟弟转来的钱要瞒着小茴香，他要凑出十万元钱还给仙人球。借仙人球的钱不能让小茴香知道，小茴香知道了他一个大男人的脸挂不住。
　　铁蒺藜穿上拖鞋又下了床，若无其事在病房里踱来踱去。突然他停下脚步，向小茴香提出他要出院。
　　小茴香瞄了他一眼，对他说能不能出院要听大夫的。他的倔犟脾气又上来了，说他的病已经好利索了他一定要出院。小茴香无奈领他去找大夫，大夫答复出院前要做次检查，检查结果出来看下情况，目前看来问题不大。想出院可以出院，做次检查的主要原因是体现医院对病人负责，另外，检查结果医院需要留存以后做备查。最后定下第二天上午检查，下午看结果，看完结果没有什么大问题，再办理手续出院。
　　出院时间定下来，回到病房后，铁蒺藜立刻要打电话告诉女儿，却被小茴香制止了。女儿在家休息小茴香不让他惊动她，铁蒺藜一想小茴香说的对。不让他打电话告诉女儿，他要打电话告诉老爹儿，告诉他弟弟，告诉仙人球，也要和邻居说一下。
　　他打电话给其他人，小茴香没拦他。是要通知他们一下，免得他们来医院看他扑个空。
　　铁蒺藜刚打完电话，女儿就来到病房。女儿在家吃完午饭洗刷了碗筷，给母亲收拾了一下房间，没去休息，急忙赶往医院。
　　铁蒺藜一见到女儿，立马把第二天出院的事儿告诉了女儿。他猴急猴急地告诉女儿，是为了让女儿为他出院而高兴。铁如意确实高兴，高兴是高兴，但因为有上次父亲肋骨断裂住院不应该出院他非要死活出院的前车之鉴，她又怀疑父亲是自作主张强制要求出的院。父亲的脾性，女儿太了解。后经母亲证实，说是大夫同意出院，她看一眼母亲又看一眼父亲，这才相信。
　　铁蒺藜病愈出院，全家人高兴，一家三口在病房坐下来聊，他们聊啊聊的，聊完国内又聊国外，一直聊到黄昏也没聊完。
　　这天的晚饭是叫的外卖，一家三口在医院吃了个团圆饭。
　　吃完晚饭，铁蒺藜赶着母女二人回去，说女儿刚回来，让小茴香回家陪陪她，他的病好了，不用人再陪。女儿要让母亲回家，自己执意要留在医院。铁蒺藜眼睛一瞪，把母女俩一起推搡出病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