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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大如山岳的金色头颅破开光阴长河河畔的重重天地禁制，笔直砸在一处河畔之上，说是河畔，其实离岸边不近，深入光阴长河左侧岸边极远处。
方圆十数里，大地起伏，光晕激荡，好似地龙翻身拱背。
一个身材不算高大的年轻人，一身黑袍，两只雪白大袖，盘腿端坐其上，膝间横放一柄带鞘长剑。
只是顺手斩杀一尊天庭余孽山部神灵，确确实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可惜最后出剑稍微重了些，本来可以得到一颗完整金身头颅，出剑之时，剑气却搅烂粉碎不少金身大道，收剑慢了点，损失不小，只好将剩余金身大道根本全数收敛至头颅之中，算是及时止损。
这样一来，量要少上许多，质上却要高出不少。
年轻人从头颅之顶跃下，双脚一经触地就向河边走去，连回头看那头颅一眼都欠奉。瞧上一眼便心痛上一分，自责不已，委实难受。
还不如眼不见为净。
河畔流水依然安静，仿佛不久之前的那场波及甚广的斩神之战掀起的风浪根本不存在一般。河畔岸边，有一处长约一尺的浅浅剑痕，是年轻剑仙出剑动身之前刻下，算是一处记号，河中光阴流水缓缓流淌，剑痕也随着流水慢慢挪动，神妙之极。
年轻剑仙瞧见那道剑痕，微微一笑，以足尖轻轻擦去。
河中流水间，正是一条盘踞如山脉起伏的赤红巨龙，身躯缠绕山峰，高高仰首望天。
有一缕金光先是破开天幕，再贯穿重重厚重云海，如那破晓之光照入暗室，生机勃勃中又透着一丝宏大的神性，朦胧金色光晕如同那大湖晨间水雾，笼罩山峰四周方圆百里大地。
光晕范围之内，枯木老藤焕发生机，早已凋谢的山间百花，先后开放，互相争奇斗艳，绚烂多姿。
原本一座死气沉沉的荒山，顷刻之间，鸟语花香，鱼虫走兽皆有，青草铺地，候鸟振翅而飞，青松破土而出，仿若一处人间胜地奇景。
这是昔日天庭加封身为几尊妖族大圣之一的烛龙为钟山之神的真实景象，被光阴流水记录下来。
烛龙，又名烛九阴，是由天庭正式加封的钟山山神，龙族追根溯源的四条祖龙之一，鳞甲赤红如火山岩浆，口衔火烛，其光可照九幽之底，闭眼则天地晦瞑，睁眼则天光大亮，留名《山海经》。
《山海经》中又如此描述烛龙：“西北海之外，赤水之北，有章尾山。有神，人面蛇身而赤，直目正乘。其瞑乃晦，其视乃明。不食，不寝，不息，风雨是谒。是烛九阴，是谓烛龙……钟山之神，名曰烛阴，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不饮，不食，不息，息为风，身长千里。在无綮之东。其为物，人面，蛇身，赤色，居钟山下。”
烛龙的身份一直成迷，世上从没有一尊存在，既身为百鳞之长的龙族老祖，位列妖族大圣尊位，还能接受天庭加封，塑造金身祠庙，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地山神。
那时的神灵可不比现在，借香火信仰凝聚身形，只要香火一散，立即实力大跌，他们可是名副其实的借大道打造金身，统率山河磅礴气运，俯瞰人间的存在。
世上关于烛龙下落此前公认的是，在那场殃及天道的争帝之战中，烛龙以神位插手天庭大战，最终落得个身死道消的凄惨下场。
可天机仪的结果不是这样的。
到底事情如何，光阴长河自有记载。
黑衣白袖的年轻剑仙，随手将那柄才以山神之血洗刷剑身的斩仙长剑钉入河畔地面，先是微微俯身，接着便盘腿坐在金色长河河畔。
没有运转任何一门术法神通，也没有以剑气护体，年轻剑仙直接伸手入水，掬起一捧光阴流水，放在眼前，细细观瞧。
光阴长河中的金色河水，哪怕是三教中自成一座小天地的圣人，要想掬水，也要事先做好重重准备，掬水在手，时时刻刻，都是在消磨道行。
寻常归真境修士，别说掬水，沾染都不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从返璞归真变成了名副其实的先天童子之身。
若非三教圣人，没有那学问道理的小天地护身，寻常修士，恐怕只有跻身第十二境，能够显化圣人天地之后，才能如圣人一般消磨道行，掬水在手。
掬水在手，尚且消磨如此，更别说潜入光阴长河河底，耗费心神道行打捞那些破碎金身碎片的大道磨损了。
即便是圣人走过光阴长河，也需要小心翼翼避开那水深处，不然一旦卷入其中，大道消磨之剧烈，只能说身死道消还是侥幸生还，都得看各自造化了。
因此而死的三教圣人，每年亦不在少数。
正在年轻剑仙心神沉浸于那捧光阴流水中时，在他对面岸边，有一青衫老夫子，破开河中光阴流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身形狼狈的双手抓住岸边，蹬腿上岸。
老夫子一身儒士青衫，早已浑身湿透，身形虚幻朦胧，捉摸不定，如同立在云雾中。
除开年轻剑仙是一剑破开天地禁制，真身飞升来此，寻常来到光阴长河的修行之人，无论是三教圣人，还是显圣境以上的大修行者，大多是以心神赶赴此间。
年轻剑仙感知到河中动静，心神脱离掌中流水，正好瞧见对岸模样狼狈的老夫子，不由得嘴角勾起，淡淡微笑。
老夫子一边用力拧出青衫沾染上的光阴流水重新入河，一边也瞧见了对岸盘腿而坐的黑袍白袖年轻人。
联想此前所作所为，不免有些尴尬。
两人各自见礼。
青衫老夫子微微躬身，拱手道：“谒见天尊。”
年轻剑仙作揖还礼，笑道：“见过荀先生。”
二人彼此认识，都是熟人，老相识了。
世人只知天尊一夜连破六境关隘，以剑仙意气一步登天，斩道见我，殊不知监察院天尊，黑龙座主，观道座主，此前都是出身于一座书院的同窗，是正儿八经的儒家一脉正统读书人。
这位荀老夫子，全名荀庆，儒家荀子学问的门生，年轻人曾在书院求学时，教授过他《中庸》与《荀子》两书书中学问道理，受益良多。
可是后来登天斩道，离开书院，血洗天下，再到建立监察院，他都没有要过这个儒家读书人的名头，脱离文脉，可谓是另一种形式上的欺师灭祖。
究其原因，有二。
一是监察院镇压天下修行，影响之深远，树敌之多，难以计数，诸多关系脉络纠缠极多，年轻人不想牵连书院。
二是监察院是包括他自己都是一桩天大因果，如果真要担个读书人的名头，无疑是让儒家平空多出一桩负担极重的担子，对儒家气运影响之大，难以估量。
书院几位夫子显然也懂得其中道理，从未宣扬。
所以时至今日，除了当初那群教过他们三人的先生外，没人知道，监察院七大座主，其中有三位，都曾是位读书人。
打过招呼，荀老夫子看着年轻人比起当初求学时已然变化不少的修长身形，有些感叹，一个今年尚且不满三十岁的年轻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应该刚刚成家立业的年轻人，谁能想到，居然已是横压一世的煊赫天尊。
哪怕如今肩挑日月，年轻人依旧面带微笑，好似寻常人家的后生晚辈。
荀老夫子率先开口，调笑道：“时隔多年，咱们又见面了。”
早在年轻人在书院求学时，他就对这个年轻人印象很深。当时整间课堂上别人都正襟危坐，聚精会神的听课，只有他，坐在后排窗边，时而走神，时而大睡，待他睡着，再叫他起来回答问题，虽然人是迷迷糊糊的，有时却也能答对个七七八八。
荀庆后来仔细看过年轻人一路走来的生平过往，往往唏嘘不已，叹一句世事无常。
年轻剑仙笑着打趣道：“先生若是想我，可到监察院来做客几日，我们这几个破烂学生，当年只知埋头大睡，登山涉水，真正学问倒不曾学过多少，还有许多问题想要向先生讨教。”
荀老夫子摆摆手，一笑置之。
好小子，十年不见，这一手调笑言语加上阴阳怪话，倒是没怎么落下。
监察院历次大选之中，从来没有一次邀请过儒家书院的读书人前来观礼，二者之间把撇清关系一事做的如此隐晦和成功，自然不能因为他真的应邀前往监察院就使得儒家和监察院历时十年才勉强成功的大计功亏一篑。
年轻剑仙瞧着先生衣衫湿透，迟迟不曾拧干，便伸手虚抓，老夫子身上青衫中，立刻有无数滚滚金色水珠，接连悬浮串起，凝成数道细长水线，自行投入河水中。
只消片刻，一袭青衫，干爽清洁如初。
老夫子抖抖袖子，看着对面一脸微笑的年轻人，心中自然生出一种欣慰感。
还知道尊敬师长，很不错嘛。
年轻人笑问道：“先生可有收获？”
荀老夫子摇摇头，伸手掬起一捧色泽璀璨如黄金的光阴流水，一边仔细勘验，一边任由它落入河中。
“这次算是白跑一趟了，只找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细小碎片，意思不大，聊胜于无。”
“我听说你破开天地禁制，仗剑飞升，是真身来此，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年轻剑仙摇头笑道：“没什么大事，只是天道与天机仪就一桩远古秘辛记载相悖，我就想来光阴长河查询一二，顺便巡视天外，看看有没有化外天魔和天庭欲余孽靠近此地。”
“先生别说，还真让我逮着一头山部余孽，算是意外之喜。”
年轻剑仙侧过身子，指向身后远处，那里，静静摆放着一颗大如山岳的金色头颅，双目闭合，头颅下还残留着许多金色丝线，藕断丝连。
“还真有？”
荀老夫子举目眺望，打量了一下远处若隐若现的金色头颅，有些惊奇。
神灵远遁天外之后，从修行者们修行路上一路演化而出的化外天魔就占据了天外，天尊立院之后，炼狱司修罗座主常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率众前往天外，绞杀化外天魔。
自那之后，天外就一直清净的很，很难瞧见一头天魔残余，和昔日的天庭余孽身影。
荀老夫子丝毫不意外眼前这位年轻人可以毫发无损地斩杀了一尊山部神灵余孽，或者说，只要知晓这个年轻人是谁的练气士，都不会对这件事产生任何疑问。
就像人类吃饭喝水，拉屎撒尿，自然简单，举手之劳。
两人又聊过几句，荀老夫子身形逐渐变淡，心神将要耗尽，便招呼一声后，就先行返回人间。
年轻剑仙盘坐河畔，重新掬水而观。
河畔重逢荀先生，是桩意料之外的喜事，他还记得荀老先生许多趣事，为人古板老实，对学生十分上心，曾经因为学生之间因少年意气而起的冲突彻夜难眠，不敢相信学生们一边学习，一边恋爱，得知其他先生抓个现形时，其惊讶之状，胜过得知女儿怀孕。
平时又以与几位先生凑桌麻将为生平乐事，经常一玩就是一下午。
少年读书时，不觉得日子难熬艰苦，也不知世事如何，只知贪玩好耍，与友同游，现在一桩桩小事细细想来，倒也如那午后和风甘雨，俱是些令人莞尔的愉快事。
年轻剑仙掌中水光里，有赤红巨龙仰天咆哮，正与几尊身披金色甲胄，浑身缠绕雷电大蟒的神灵悍然搏杀。
大战落幕，浑身赤红的千里苍龙被一尊巨大神灵拖至斩龙台，无数雷霆锁链加缚起身，又有炽烈电光显化，雷霆闪耀间，竟是直接将那庞然龙躯直接绞碎。
这一幕光景戛然而止，然后就像被人倒拨时钟，缓慢回放。
最终停滞。
搏杀之时，那条庞然龙躯身下，赫然有一条鲜红小龙悄悄遁出，在那漫天声势惊人的术法神通掩盖下，抢先一步落入人间大地。
一捧光阴流水，被年轻剑仙尽数洒入金色长河中。
他抖抖衣襟，起身拔剑，嘴角勾起。
果然没死，不过这次，再想假死，可就难了。
距离天尊破开天地禁制飞升离去，人间已过半旬时光。
天下间流言四起，议论纷纷。
这一日傍晚时分，人间天幕处，有光骤生，遮天蔽日，照映天地如白昼。
有人又一剑破开天地，从天外返回人间。
一条如同彗星拖曳着极其之长的繁杂光彩的虹光，撕裂黄昏暮色，瞬间落在监察院地界。
天幕正中，被那人破开天地进入人间拖曳而出的长长轨迹久久不散，如同长虹贯日。
一颗被缩小至一间房屋大小的金色头颅轰然坠落于监察院广场之上，一时间尘土飞扬，如同黄沙大雾。
头颅之上有人起身，一袭黑衣，身负长剑，大袖飘摇。
是为天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