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家变

　　深秋长夜，云霄峰下，一个人迹罕至古树遮蔽的山坳里，已满七岁的罗英俊仍稳稳地端坐在习武场旁的青石长条上。若非风来时吹起未扎好的发髻，即使近看也会认为是块伫立的石头。山里好静啊，趁着夜色出来觅食的各种动物发出的声音或远或近清晰地传过来。
　　秋寒露重，不知道过了多久，罗英俊睁开眼，啊，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如同两团燃烧的火焰，似乎要把看到的一切焚烧殆尽。这样一双眼睛配在稚气未脱的脸上是那么别扭和不可思议，细看之下，会令人从心底里升起丝丝的寒意。而罗英俊长时间的吸气运行，全身经脉气运速度明显加快，丹田温热，聚集之气已小成规模，虽单衣薄衫亦不再感到寒冷，但罗英俊的心里却冷比三冬，若非一念尚存，他甚至想从高处一纵跳下去追随父亲。而想起惨死的父亲，罗英俊的心不由得一哆嗦，手紧紧地握起来。
　　去年的大年之夜，远离群雄逐鹿战火纷飞的江南罗家张灯结彩，一派过年的热闹祥和气象。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罗家庄庄主罗振却有点心事重重，看着老管家焦成贵微佝偻着不再挺直的腰身，却把各项庆年事项布置的有条不紊，也未能让他有所兴奋。腊八之日，他接到靠近西域的老泰山慕容府府主慕容云天的手信，信上说，西域各地纷争不断，朝廷早已力不从心，各割据势力据城称王，大规模的兵斗让老百姓苦不堪言。然而最近突然冒出一股神秘势力，连续拿下了五座城池，还洗劫了西域排名第二的雷家，一时惊动整个江湖。慕容云天分布在西域的眼线多方打探，也只是知道这股势力统一着黑衣并黑纱遮面，且战斗力极强，手段也极其残忍，要么臣服要么赶尽杀绝鸡犬不留。黑衣人黑衣胸前都刺绣着一个蛇头，颜色有白、蓝、黄、紫，在这股神秘势力的等级也由低到高，而其首领，据说胸前绣的是金色的蛇头，但也仅仅是传说，从未有人见过其真身，甚至是男是女都不能确定。慕容府经营着西南腹地的茶叶生意，上通下达，几代人的积累早已富可敌国，虽然有人垂涎慕容府的财富，但江湖中排名第三的慕容剑可是货真价实绝非浪得虚名。据说当年天圣山武林大会，刚过而立之年的慕容云天，凭借手中出神入化的慕容剑轻松登上三甲，而排在前两位的西门长远和夏天行都已须发皆白，内力修为自然高出慕容云天不少，所以当三人携手走出问天洞的场景，早已成为武林久传不衰的佳话。再加上慕容云天的掌上明珠女儿慕容锦嫁给了武林排名第六的罗家枪的罗家庄庄主罗振，可以说只要不是疯子就没人敢打慕容府的注意。可江湖就是江湖，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大有人在，疯子自然也不会缺席，慕容云天前不久就收到了一位疯子的信，而信的封签上，赫然画着一个狰狞的蛇头。
　　信是放在慕容府前厅大堂的紫檀案几上，差点把早起正擦拭前厅桌椅的佣人吓晕过去。闻讯急忙赶来的慕容府总管杜裘小心翼翼地拿起信笺，眉头不由地皱了起来。杜裘五十多岁了，平时总给人调度有方办事利索稳妥谦逊的印象，尽心尽力地帮慕容云天打理着慕容府及其庞大的产业。谁也没见过杜裘的身手，也是，在高手云集的慕容府好像也用不到杜裘出手，但江湖传言，杜裘的武功应仅次于慕容府两大看院黑白双煞。在确认从未见过这封信后，见多识广的杜裘额头已布满细密的汗珠，尽管此时已是凉爽的秋天。想到昨晚有人竞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戒备森严号称连只蚊子都进不来的慕容府，怎能不令他心惊肉跳。杜裘沉着脸思索片刻，立刻对知道此事的佣人下了封口令，好在天刚刚亮，慕容府大部分人还未从睡梦中醒来，一切似乎还是原来的样子，但杜裘隐隐感觉到，随着混乱的时局，江湖恐怕又将风波涌起，是福是祸难以预测，慕容府恐也难置身事外了。
　　把信放进贴身的衣衫里，杜裘依旧迈着沉稳的步子朝慕容府后山走去，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步子的节奏还是快了那么一点点。来到后山，偌大的后山看不到一个人，只是杜裘知道，那些极其隐蔽的地方和重要的通道都有高手把守。
　　后山，正是府主慕容云天闭关的地方。今年的闭关时间稍微长点，因为在闭关前慕容云天就已隐隐感到，这次闭关功力应该能突破了，如果真能如愿突破到八层，那对于在七层已呆了十余年之久的他来说，无疑是天大的惊喜。八层，放眼当前武林，达到八层境界的也只有西门长远和夏天行了，而西门长远和夏天行在九年前的武林大会后双双归隐，江湖上只闻其名不见其身，甚至有传言西门长远和夏天行可能已驾鹤西行。如此一来，如真能修炼到八层，慕容云天便有实力问鼎武林第一人。想到五十岁刚出头就能修炼到八层，饶是已不为虚名所累的慕容云天也难掩激动，毕竟，一旦突破了八层，距离大功圆满的九层就是一步之遥，尽管这一步最难跨越最为遥远，慕容云天仍相信余生可期，甚至开始考虑，若本次闭关真的突破了，是不是要把府主之位传给儿子慕容临风，他则跳出俗界一心修炼。
　　正午时分，随着一阵石门开启的巨响，慕容云天走了出来。论年龄，杜裘只比慕容云天年长几岁，两人站在一起，慕容云天怎么看也不到四十岁的样子，反差很大。杜裘望上慕容云天，慕容云天点点头，难掩的喜悦让杜裘赶紧说：“祝贺府主大功告成！”慕容云天挥了挥手，望着辅助自己近三十年的总管，这么多年一路走来，两人早已超越了主仆身份，更多的是家人的认同兄弟的感情。“夫人还好吧？”杜裘知道慕容云天的问话不仅仅是关心夫人，忙说到：“府里都好，夫人知道府主今天出关，特意安排下人备下了丰盛的午宴，少府主前两天也从云泉回来了，府主交办的事情都已办妥。”“辛苦了！”慕容云天放下心来，刚要移步前厅，杜裘赶紧把那封信拿了出来。望着那狰狞的蛇头，慕容云天的好心情瞬间消失，闭关前就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信的内容很简单：九年了，慕容云天府主安好？西域五城已归服我门，五城府上产业已资我门，府主家盛业大，肯定舍得这点小利。在下不才，说过的话相信府主还记着：属于我的迟早我会拿回来！狄某顿首。狄某？慕容云天心里一沉，九年来那个挥之不去的影子又浮现在眼前。
　　九年前，十年一度的天圣山武林大会如期举行。盛会吸引了江湖上几乎所有的门派。各门派身手不凡的弟子个个精神抖擞精装而来，因为参加这次大会，不仅仅可以比试功力立万扬名，更有可能登上比武榜首独占花魁：慕容府府主慕容云天的女儿慕容锦要比武招亲。许多年过去了，有幸参加过这届盛会的人说起当年仍津津乐道兴奋不已。那时偌大的天圣山一地难求，有不少的富贵家子弟，舍得花费大量的银子，只为能涌上山来一睹慕容锦闭月羞花的容颜。
　　经过七天激烈的比拼，两位年轻高手脱颖而出，这本来是件令人兴奋高兴的事情，但担任武林大会三大主持之一的慕容云天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两位年轻高手，一位是忠良后人江南罗家罗振，一手罗家枪挥舞间人枪莫辩，大开大合，开山劈石，勇猛难挡，最可怕的是一字回马枪，人枪合一，从最不可思议的位置穿透出来，让人防不胜防。罗振后两轮的强劲对手，来自青石寨的侯杰和东海之滨逍遥岛的端木毅良皆败于此。罗振的一字回马枪轻易不用，因为一枪既出非死既伤。最后这两场比拼，侯杰和端木毅良都是两派重点培养的年轻高手，功力已迈进中层中第四层，非等闲之辈。罗振要不使用一字回马枪，要赢下侯杰和端木毅良，必然要经过一番大战苦斗，太多的内力损耗短时间内肯定难以恢复，这对于年轻气盛志在登顶的罗振来说，已经没有选择了。对侯杰和端木毅良而言，回马枪的威力如噩梦一般，那一瞬间，似乎亮眼的枪头会无处躲藏无可避免地洞穿他们的身体，他们只能绝望地闭上眼，如一只待宰的羔羊。时间也可能是一两秒，侯杰和端木毅良却感到很长很长。睁开眼，劫后余生的感觉真爽，而那个亮眼的枪头离他们的身体很近很近，近到已碰触到了衣衫。侯杰和端木毅良都是同辈人中的高手，自然知道罗家枪以勇力见长，罗振使出一字回马枪后，在最后关头硬生生的回身撤力，稍有不慎就很容易伤及自身。事实上罗振回撤后，胸口也是血涌翻滚身形踉跄，忙一屁股跌坐下慢慢运气引导，好半天才平复了下来。擂台下观战的各路英豪纷纷鼓掌喝彩，即为三大高手大开眼界的上乘武功，又为罗振的义举担当。而另一位胜出的黑马来自于酷寒之地三眼门的狄寒飞。三眼门？众人议论纷纷却没人知道，江湖上知到这名字的，恐怕也只有各门派中尚存长老级的人物了，毕竟，三眼门，远离腹地避之酷寒已很久很久了，所以当狄寒飞报出三眼门并一路过关斩将杀进最后的比拼，大家都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了，特别是与之比拼的对手，轻则断筋折骨，重则内伤晕死台上，大家无不义愤填膺，但慑于狄寒飞的武功，再加上也没有出人命，大家只能是敢怒不敢言。
　　问天洞内，松香袅袅，西门长远、夏天行和慕容云天三大主持默默静坐着，气氛沉闷而压抑。这三位已是当今武林的泰斗，特别是西门长远、夏天行已修炼到常人难以企及的第八层。至于闲云野鹤不问世事归隐多年的千戒大师和浪迹于民间神龙首尾皆不见的笑痴真人是神一般的存在。千戒大师和笑痴真人是否已功德圆满突破到最高层第九层，是否还在人世，谁也说不清。沉默良久，面色红润精光内敛的西门长远看了一眼夏天行，沉思中的夏天行缓缓地点点头，深不可测的目光望向洞外，像是自言自语道：“因缘不爽，该来的还是来了，四十年了。”随着夏天行娓娓道来，四十年前轰动江湖祸及整个武林的眉台山事变呈现在慕容云天面前，那时，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