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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连夜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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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睁眼看来,阿祖惊觉,发现自己却是躺在床上的。
  头部传来一阵剧痛,倒是让他清醒了不少。身子有些热意,阿祖感觉难受,想要翻个身,倒是把头上压着的一条毛巾给翻了下来。
  身边登时传来起身的声音,徐母的声音缓缓传来:“祖儿,你醒了?”
  阿祖口干舌燥,有些沙哑地说道:“娘,我想喝水……”
  “水,喝水。”徐母急忙取了水来,扶了阿祖坐起身。喝了半碗下去,阿祖感觉好了些,只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娘,我是怎么了?”
  徐母只是摸了摸阿祖的额头,只是眼中含着泪光:“傻孩子,怎么能到雨中跑呢,你染了风寒,已经睡了两天了。”
  阿祖怔了怔,依稀记起那天的事,倒是有些印象。那雷雨来的突然,自己没什么防备,却是淋回家的。
  “那道德经呢?”突然想起那本道德经,阿祖怕它被淋湿,倒是提起。
  徐母慈爱地看着他:“你爹帮你收好了,你要是想要,我去拿。”
  “不用了,娘。”听得这话,阿祖安心了些。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问道,“阿明家怎么样了?”
  徐母看着阿祖,有些沉默。
  阿祖感觉有些不对,却是又问:“阿明家,不是要走么?”
  “今日清晨,已经走了。”徐母声音带着一丝不忍。
  “什么?”阿祖心里听得就是一跳,就想起身。好友离别,阿祖虽然不大,却也懂得相送这个道理。只是浑身剧痛传来,没能下得了床。
  徐母忙扶着他,为他拍了拍肩头:“祖儿,现在已经是午后了,你现在去也来不及了……”
  阿祖心里有些挣扎,终究是躺会了床,眼中却是雾气蒙蒙:“那是我最好的朋友啊……”
  “哭吧,哭出来会好些……”
  ……
  晚饭是徐思安端来的。今日竟不是青菜萝卜,倒是一碗黄鸡参汤。阿祖喝了几口便有些没了胃口,将碗放在一旁。
  徐思安看着阿祖,没说什么话。平日里开朗的祖儿,正承受着人间疾苦,或许是有些惨痛了。
  ……
  雷雨过后半个月了,夏去秋迎,村里的苞米也都熟了,露出的都是一片金灿灿的橙黄色,这是农民最开心的季节。而后农忙一去,便是忙里偷闲的深冬。
  徐思安和徐母挽着裤脚在田里割着晚稻,收着稻草。方圆几亩地,大概都是农忙的身影。
  那日之后,阿祖便有些沉默了。风寒不过两候便好了,可阿祖依旧不愿出门。徐思安和徐母都没什么办法,知道他是受了刺激。大抵也就是让他呆在家中休息,好让岁月缓缓他心中的伤痕。
  募地传来几声鼓响,农忙的人都停下手中的活看去,却看得一队车马,在那村道上缓缓地驶。那车马打扮的分明及其豪华,竟是铺着五爪金龙的布料,领队的是九匹红色的高头大马,后面却是拉了个高台,高台上站着几个带着白头巾的力士,正敲击摆着的几台红皮大鼓。
  而那高台之后,俨然立着一面黑金色大旗,分明写着两个大字:“国丧!”
  徐思安眉头一皱,低语道:“皇上驾崩了。”
  大明朝过了三百多年,大抵也历经了十几任皇帝。每当是皇帝去世,都会派上百架九龙撵,周游天下,但凡遇见人烟,便擂鼓示悲,号召国丧。但徐思安活了三十多载,却也是第一次遇到。
  徐母听得一惊,却是缄口不言。皇上驾崩这样的大事,分明是不由得小百姓说的,自己若是多言,怕会招来祸事。
  那车马行的极慢,力士擂鼓却也是不紧不急。农民们大多也看出了有大事发生,都不敢乱动,只是在原地愣了神。
  行至一半,那马车却是停了下来。从那马车上却是下来一个怪异的黄发人,捧着一本黑卷,照着便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圣朝三百二十四年,九月初四午时,武帝功德圆满,真龙归天。念圣上生平,无不心心于百姓疾苦……”
  声音尖尖细细,如同鸭嗓,有些刺耳。但徐思安却心里晓得清楚,这便是西厂的宣旨太监,只是没曾想到能来到这山村之中昭告。
  “今真龙已归天,乃命二皇子朱浩为天子浩帝,掌管天下,封年号为浩然年,钦此——”
  一段长文念完,那鸭嗓却是不喘一口气。徐思安眼神凝重。武帝朱武死了,却封了二皇子为帝,按照常理,默认嫡长子才是天子首选才是。
  未曾想到那鸭嗓太监却是又从身旁侍从身上取来一卷黄卷,开始长长地念: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浩帝即位,精修朝政,大赦天下。迁朝都于顺天,翻文理政,现朝堂积弱已久,广招贤才入京,为朝堂之臣……”
  顺天?那是在北方啊。
  从应天府到顺天府,却是个不小的跨度,大致垮了有半个大明地界。新帝才立,这么耗神费力,真的好吗?
  徐思安心里思索,而那鸭嗓后继之音却是如同惊雷炸响。
  “徐思安听旨!”
  徐思安听得双瞳一缩,整顿衣冠却是跑去。
  见圣旨如见真龙,徐思安跪坐在路旁,授首低头,双手却是颤抖不已。
  “今圣上求贤若渴,既方为十六年前国子监应天府状元,不应埋没。今命你为顺天府典礼司,兼任礼部员外郎,官居正五品,半月内入顺天,行军政之情,钦此!”
  “臣,接旨。”
  徐思安心中坠坠,却是压抑的说出这句话,双手承接。
  那鸭嗓太监点点头,却是把那圣旨一卷,说道:“既要接旨,手上不得玷污。”身旁的侍从急忙取出一个净瓶,倒出清水洗了洗徐思安的手,又拿出干净的丝巾擦了擦。
  那太监这才满意,郑重地将圣旨交在徐思安手中。
  徐思安看着那金色的小卷,眼中有茫然,有激动,却也有着无奈,不舍。
  直至那撵车敲着鼓逐渐远去,路上尽是烟尘。而周遭的村民才都是一圈地围了过来,纷纷是看了热闹。
  “徐思安你有出息了,你要当官了!”
  “听那太监说,你是状元,为何要在这里种地?”
  叽叽喳喳如麻雀,徐思安权当做是耳边风。只是看了自己的妻子一眼,两人心有灵犀,离开人群,却是默不作声地往家中走去。
  ……
  家中没什么家具,倒也清闲。两人农忙结的匆忙,回到家中时,阿祖还在默默地洗着碗,没什么声响。
  徐母走过去,却是拉了阿祖的手,眼里很是郑重:“祖儿,你来。”
  阿祖眼里迷茫,却也没什么抵抗。这几日他大多有些无精打采,只是在家中歇着,不读书也不玩耍,爹娘也不曾说过他。
  爹娘这是要说道自己了吗?
  阿祖觉得自己是有些颓废。
  被徐母拉倒桌上,三人也就是吃饭时的座位。徐思安看着阿祖,阿祖也看着徐思安。
  “祖儿,你喜欢读书吗?”
  阿祖愣了愣,这话仿佛在半月前徐思安曾经问过。他点点头,却是没有回答。
  “我不逼你,你若不喜欢,那便不读。”
  阿祖诧异地看着徐思安,爹仿佛与以前有些不同了。
  “爹一直逼着你读书,是爹不对。”
  阿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
  “爹年轻的时候,读了书也觉得无趣。可是你爷爷给爹读了最好的私塾,花了最多的钱请了最好的老师。爹十二岁就背完了四书五经,晓了琴棋书画……十七岁那年,爹去考了应天府的国考……”
  阿祖认真听着,徐思安认真地讲。
  “爹考上了状元。”
  阿祖瞪大了眼睛。
  “考了状元,却没能过得了功名试。你知道吗?武帝在位时,朝堂之上尽是些蛆虫之辈,爹的状元名,本是可以直接入朝堂听圣封……”
  “那武帝是个昏君,那吏部尚书宁无疾,更是个恶吏啊……谁听封谁进爵,武帝全都听了宁无疾的一面之词。呵呵,这功名,都是一锭一锭的金子,全进了那宁无疾的腰包。”
  阿祖听得清楚,想不到爹还有这般遭遇,不由得出声:“那爹你现在又为何说出来?”
  “狗皇帝死了。”徐思安继续说道,“那新即位的浩帝乃是他的二皇子,我不曾听说过他的名号,但是他要我回顺天为官。”
  “爹,你要做官?”
  “是啊。”徐思安叹道,“圣旨来了,我不得不去。但是却不知这一回,是不是又是一番人心腐朽。”
  转头看着阿祖,徐思安挤出了笑容:“爹要走了,你要照顾好你娘。”
  阿祖惊呼出口:“爹,你要自己去?”
  “圣旨上说的是军政。”
  徐思安口中喃喃:“军政,不携家眷,一入顺天,终身不出。”
  “终身不出”这四个字犹如一颗巨石,刚从徐思安口中说出,便压垮了这一家。
  徐母嘤嘤哭泣,而阿祖更是嚎啕如雨。
  徐思安目中红红,耕读生活终于要结束了,自己终于进了自己想要的仕途。可是看着这妻儿,这陋室,这牧村,眼中却是始终憋不住流出了一滴清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可男儿离家弃子,如何悲哀?
  泪目之中,三人紧紧相拥,犹如生死之别。
  窗外,不知何时,一番秋雨又缓缓下了起来。连夜不断,绵绵无绝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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