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蛇者说

　　早晨，天刚蒙蒙亮，王生和唐唐便踏上了去捕蛇的旅途。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王生特地将竹筐和笔记留了下来，旨在告诉猎户一家，自己此去还会回来。
　　关于捕蛇，王生已经有了一些自己的打算。根据庄老二的描述，官家要求的蛇黑白相间，毒性极强，被咬者可窒息而亡，王生推断这种蛇应该和中的“黑质而白章”指的是一种蛇——银环蛇。这种蛇昼伏夜出，但夜间捕蛇危险性很高，还是要在白天想想办法。首先打算的是根据蛇皮来找到蛇的藏身之处，然后用诱饵勾引蛇出洞，在诱饵附近布置网兜陷阱，这是最稳妥的办法，如果不行就只能用身体原主人的药方了。
　　前一天晚上，王生将原主人的笔记全都翻了一遍，里面记载了一些常见症状的药方，比如发热、腹泻、头痛之类，也记载了一些奇怪的药方，比如离魂、浴火、控梦、催眠之类。虽然药方后面绘制的草药很详细，但王生翻遍竹筐也没有找到一些关键的草药，倒是催眠的草药还剩几株。如果网兜法不成，就想办法让蛇吃下这催眠草药，然后再擒住它还不是易如反掌。
　　目前问题的关键就是如何找到银环蛇。按照蛇的习性，它们一般生活在潮湿的地方，石头下，河流边，但是山林里符合条件的地方太多了，凭一个人的视觉根本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找到。根据唐唐的描述，他前一天晚上的睡眠质量极差，因为总是能闻到一股子烧烤味。王生揶揄他是怀念先前世界的烧烤了，但在鼻子不小心凑近腋窝的时候，王生才意识到那是自己很久没有清洗的胳肢窝的味道。虽然很尴尬，但是从这件事里面王生得到一个信息，那就是变成狐狸后的唐唐有着比以前更加敏锐的嗅觉。狐狸也是犬科动物啊，听觉嗅觉应该都是顶级的，而唐唐现在刚来到这个身体，应该还不是很适应，但如果真的能够习惯这副身体，那这个能力对于二人的生存来说就有极其重要的意义了。
　　在山林里转悠了一圈，王生只好把自己不成熟的想法告诉了唐唐。唐唐在得知自己因为变成狐狸后嗅觉以及听力都大幅度增强后，先是懵逼，然后后知后觉：“我说最近怎么总是有各种乱七八糟的怪味儿传来呢。”嗅觉虽然是一个很有意义的能力，但如果无法分辨其中的信息，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王生知道唐唐是个憨憨，所以也不确定这个方法到底有没有用，于是便指导唐唐：“首先闭上眼睛，然后深呼吸，感受空气中是否存在潮湿的腥臭味。”唐唐遵照王生的说法，闭目，深呼吸，约莫十个呼吸之后，唐唐兴奋地睁开眼睛：“有！”
　　其实根据气味来寻找其源头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好在目标似乎是静止的状态。即便如此，寻找第一个目标的时候，也花费了好一阵功夫。之所以说第一个目标，结果很显然，这个腥臭味的源头并不是蛇，而是一条死了的鱼。王生颔首片刻，道：“蛇虽然喜潮湿，但身上湿气应该不是太重，它又喜欢穿梭在草地之间，你再感受一下附近是否有夹杂着草木气息的腥臭味。”虽然目标并不是蛇，但唐唐对于能够隔着老远判断出一个物体的味道而感到兴奋，于是开始了第二次的尝试。
　　这一次寻找目标的过程更加坎坷，因为唐唐感觉气息的方位在不断变化，王生其实已经感觉到可能不是蛇了，毕竟蛇喜昼伏夜出，但是他同时也在训练唐唐的嗅觉感知，让他记住特定生物的气息，以后说不定就会有派上用场的时候。这次的目标在一个石头下面被发现了，是一只长得很奇怪的蜥蜴，身上五颜六色，一看就知道有毒，一人一狐也没敢接近便灰溜溜地跑开了。
　　王生还没来得及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唐唐先是兴奋道：“咦，有了！这个味道肯定是了！”说完就朝一个方向径直跑去，这家伙跑起来那是一个快，好在距离不远，王生勉强能跟上。这是一个很小的洞穴，唐唐得意地挑眉：“这里面肯定就是了！”
　　其实王生还是很悲观，因为蛇的种类太多，这次找到的蛇就是银环蛇的概率不是没有，但他不相信会落在自己这个倒霉鬼的身上。然而自从穿越了过来，王生好似转了运一样。早上准备好的诱饵是一枚鸡蛋，这枚鸡蛋可能是庄老二家最宝贵的口粮了，但是前一天夜里庄老二还是狠心地把这枚鸡蛋给了王生。看了看这枚鸡蛋，王生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一定要抓到蛇来报答猎户一家的恩情。
　　也许是最近山中食物难觅，洞中的那只活物似乎饿了很久，以致于鸡蛋才放了不到一会就醒了。一个黑白条纹的细长身形扭动地爬出洞穴，在看见鸡蛋的那一瞬间，张开嘴巴，亮出了长长的獠牙，向鸡蛋吞去，完全忽略了鸡蛋下面的网兜。说时迟那时快，一人一狐完美协作，将蛇包入网兜，然后整个塞在了事先准备好的木盒中。王生和唐唐正开心着，突然唐唐尖叫了一下，低头一看，另一条小蛇咬了他的小腿一口，洁白的毛发渗出了一丝丝的血液。
　　王生心中一怔，这小蛇其实对他们的威胁很小，一脚下去应该就能直接踩死，但是看蛇的纹路，这也是一只银环蛇，毒性很强，不知唐唐能否安然无恙。若是唐唐死去，这个世界上又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那种感觉真的很——绝望！
　　王生提腿就要踩去，唐唐阻止了他：“算了，毕竟我们也抓了它的爸爸或者妈妈，讲道理是我们有错在先，还是放过它吧。”
　　那小蛇蜷缩在地上，看起来是那么地无助，王生心中生怜。唐唐驮着装了蛇的箱子便要往回走，王生也只得依他。唐唐看气氛有点凝重，转头笑道：“其实我一点事都没有，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你看伤口都不流血了。”王生见状，心中想着也许小蛇没有什么毒性，或者唐唐的这副躯体体质特殊？算了，反正也没有解药，只能暗中祈祷了。于是回去的一路上二人依然欢声笑语，其实内心都隐藏着一丝担忧不愿表露而已。
　　看到一人一狐凯旋，庄老二乐开了花，那个臃肿的妇人——也是他的老婆，好不容易才将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估摸着刚刚两口还在吵架，妇人觉得救了一对白眼狼，正想着怎么去把这框草药卖掉，而庄老二则相信王生不是那样的人。
　　看到了蛇，庄老二心里开心，于是从内屋找出了仅剩不多的存款——十枚铜板，催促着妇人去买米。看着这一幕，王生心中喜忧参半，一方面为猎户一家熬过了这个月而感到高兴，同时也在担忧他们下一个月怎么办，希望猎户能够凭自己的能力捉到蛇吧。
　　这时，内屋响起了一阵不和谐的咳嗽，庄老二立刻回头跑去内屋，妇人也跟着踱步进去，紧接着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从内屋边走边跳着出来，也不理会王生和唐唐，一个人玩起了水缸里的水。不到片刻，内屋响起了激烈的争吵声，王生虽然一脸懵逼，但是这毕竟是别人的家务事，也不好掺和，只能尴尬地去收拾行李，准备开始新的旅途。
　　约莫半个时辰，庄老二黑着脸从内屋走出，看到正准备离开的王生和唐唐，脸色立刻缓和了下来，道：“恩人为何这就要走，再留下吃个便饭吧！”
　　王生知道庄老二的难处，和唐唐坚决表示还有要事，便离开了这个村子。根据之前庄老二的描述，村子往东一个时辰的脚程有一个驿城，那里比较繁华，王生准备去那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机遇可以让自己安顿下来。
　　在去往驿城的路上，唐唐一反往常的嬉笑状态，略严肃地说道：“我听力比你好，其实刚刚内屋里的话，我都听的真切。”
　　原来屋内住着庄老二的母亲，似乎有病在身。适才将庄老二唤去身边说话，表示自己要吃鱼吃肉，绝对不会碰一口稀饭。庄老二老婆进去后一直骂老太太老不死，每个月还要耗费5个铜板交人口税，老太太也开始翻旧账，还质疑儿媳和邻居刘跛子有一腿，庄老二从中调停，但是两个女人越吵越凶，甚至都开始或真或假地哭泣。
　　没有人会觉得一个猎户家庭吃一顿肉是一件很难的事。王生也曾经想过，猎户毕竟擅长打猎，光是打一打山中野兔之类应该也足以填饱一家人的胃了吧！然而讽刺的地方就在这里。在二十年前，辰国颁布的国律第十二卷第七十五条规定，山中动物所属权均归国家所有，使用权归地方府衙所有，猎户可携猎物去府衙换粮，一公斤肉换一两大米，一经发现擅自捕食者每公斤肉罚款十个铜板。
　　国律至此，已然让人无法忍受，然而世间只会有更让人难以忍受之事。有些地方颁布的条文对这一条国律进行了修订，凡是举报他人食用国家野外动物者，可按情节赏粮。因此，弱势之人即使是花了钱从正规渠道获得肉食，若被有心人陷害，也是只能认栽。从此很多人都开始贯彻素食主义，鱼类肉类俨然成为有钱有势的人专属。有些孩童甚至自打出生从未尝过肉味，发育不良或者畸形的比比皆是。而那些权贵们，每日都横陈在酒池肉林之中，实在让人唏嘘不已。
　　王生听完唐唐的描述，叹道：“我不敢论断这里到底谁对谁错，但是我觉得应该都是有自己的苦衷。每个人都是一个复杂的个体，你要是说老人不懂事，我却说老人是故意这般，二十铜板全去买肉又能买几两？有可能只是不舍得吃粥而已。再说那猎户老婆，你可知昨晚她出门讨药膏之前做了什么，我看她妆容有变，一去便那么久，老太太所说也并非空穴来风。但这些都只是猜测，也可能是真相。哎，这些其实在我看来都无所谓，我只是可怜那庄老二。”
　　唐唐不置可否，若有所思。一人一狐前往驿城的步伐又慢了一些，毕竟他们都不知道在那里等着自己的是什么。王生知道自己必须那里，只有去那里才能更加完善地认识这个世界，才能——想办法完成一些曾经梦想，却不可思议的事！唐唐心思却是简单，他只觉得王生可靠，跟着他绝对能少吃点苦头。
　　却说猎户那边，庄老二是个孝顺的男人，眼看自己老娘两眼泛白，再不进食便要驾鹤西去，二话不说，一手扛起老娘，一手拿过弓箭和箭筒。女人破口大骂，牙咬地嘎吱作响，庄老二只是不理会，径自向山林阔步走去。女人看着远去的男人，脚猛一跺地，回了堂屋把铜板装入兜内，牵着儿子的手就要出门，在门口处好似想起了什么，返回将装着银环蛇的木箱抱在怀中，和儿子奔向隔壁邻居家。
　　时节刚刚入秋，不算炎热，空气中的阳光渐渐淡了颜色，土色的破木屋乍一看轮廓难辨，刚刚被戏弄的缸中之水此时还在漾着波纹，和着暖黄的光线变成了银色。
　　一片温柔，却又极尽萧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