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有故人从远方来

　　一夜过后，这漫山遍野的林木尽皆卸了甲，它们倒是轻松了，但可是苦了那些农夫们，这厚重的落叶堆积在田地里，压得那些作物抬不起头来，这时他们便是会嚷嚷几句，“这月还没到秋天吧，这四季也赶着换位了？”
　　或许天意使然，一阵凉风袭来，令那些仍是单衣薄衫的人不住的打了一声喷嚏，这才令他们真正的明白了，“见鬼，秋天是赶着来了啊”。
　　少年嘴里含着一颗刚吃完的水果的核，静静地躺在村外的一棵大树下，枕着那天然的“地毯”，望着远处的山峦，思绪飘到了不知道多远，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久而久之，他的眼里竟然开始泛起点点晶莹，眼看就要落下那“男儿不轻弹的”泪。
　　但随着一阵喧闹声响起，倒使他回过神来，强忍着将那情绪压下，动了动口里的那颗早已无味的果核，断断续续的说了一句：“还……还真是酸啊”。
　　村口，此时早已聚满了人，摆出了很是隆重的阵势，连身体一直不好的村长也在此列。少年选的地方离那里还是有点距离的，并且位置较高，因此可以看到那里的全貌。
　　“倒是听说今天来了个了不得的人”，少年咧了咧嘴，看了看人群之中的那个新面孔，那人是个长相颇为不凡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青白色的长衫，身后背着一个比他自己身体还长的黑漆木匣子，这匣子看上去还是很有分量的，很难想象，体格比不上村里那些常年种地和打猎的汉子们的他是怎样“负重前行”到此处的。
　　村长与那人短暂的交谈了几句后，便是满足的带着村民离开了。
　　那人却是久久的站在村口不曾进村，他摇了摇头，解下身后所负的长匣，竖在身旁，然后转身，望向少年曾望向的远处的山脉。
　　村子是被辽无边际的森林所包围着的，而森林又连接远处的山脉，因为山高，所以终年，森林里一半暗无天日，一半却是阳光普照。
　　日光照耀处便是人们所可以安全活动的猎区，但是阴暗处却是禁地，因为里面可是有着那些不可名状之物，寻常人见之则死，不寻常的人也好不到哪去，村里很久以前，说的更早，也就是刚在此地定居下来的时候，曾浩浩荡荡的派人去开路，可倒是有几人还了？一个人也没回来。
　　更为诡异的是，有时候在夜里就会有怪异的叫声从那山林中传出，或大如雷震令人胆裂心惊，或尖锐刺耳令人髓痛彻夜，隔之百里也可听见。
　　听老人们讲，那是妖魔叫声，每次响时就代表要死人了，入夜后还是早早地睡吧，不然难得见到明天的太阳了，听了如此传闻，久而久之，村里的人都对那山林有着莫名的恐惧。
　　但同时也怀着敬畏之情，毕竟这许多年来，所谓的妖魔并未袭击村庄，倒是外来的人却难得一见，这也就保证了村里人的安定，自给自足，也是一件幸事，不用再担心外界的战乱了。
　　唉，话虽说如此，这倒也是一个囚笼，时间一长，也有那隔世之感，总想了解到外界的情况却不得啊。
　　总之那山，那林，就仿佛是一个屏障，村里的人一辈子想出去，可是等到现在也仅是在想而已，一辈子？看来是几辈子都不可能的了。
　　因此，每次但凡有外界来人，村里都是会进行热情的招待，然后询问一些外界的信息，这可是难的一求的事，近百年来，又有多少人能走到这里？
　　板板手指可数，仅三个人而已，若是算上今天到来的中年人，也才四个人。
　　夕阳西下，都说“断肠人在天涯”，可是也有人说过“天涯何处不为家”。
　　少年计算着时间，数了数天上飞回的归巢的鸟儿，然后看了看那处森林，满脸期待，“不知今晚有什么好吃的”，想着想着，少年也就肚子咕咕响了起来。
　　他看向那个一动不动的站在村口的中年人，满眼疑惑，心道：“还真是个怪人，肚子不饿么？”。
　　黑暗中，渐渐传来脚步声，在此寂静环境下很是响亮，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山林里那些不曾袭击村子的妖魔，是终于要开始下手了，一个个都用被褥将头盖住，战战兢兢的入睡去，以期可以明天睁眼见日。
　　走出了森林，那腰间挂着长刀穿着兽皮短袄的老人，看见了站在村口的中年人，他先是一愣，旋即便是快步走近中年人，令人不解也令人目瞪口呆的是，他就是那么直挺挺的跪在了中年人的身前，泪流满面。
　　少年可以清楚的听到，这平日里待他如亲孙子般的老人，哭的像一个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仿佛想哭尽这十年来的不甘，愤怒与委屈：“大人，请向世人讨个公道啊！”。
　　那中年人不觉中眼里开始反射着闪动的月光，他欲张口安慰老人，但却终是没有开口，在平复下了情绪后，他将老人拉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随后，他又看了看远处仍是躺在树下的少年，发现少年也是盯着他看，扯了扯嘴角，不禁笑了出来，心道：“胆子还真大”。
　　他随后朝少年招了招手，远处的少年见状只好缓慢的起身，吐出那颗早已无味至极的果核，从远处默默的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便是从打了个补丁的口袋里掏出一块洗的发白的破布替身边的老人擦去泪水。
　　村里人几乎都是穿的兽皮衣物，对于“布”这个概念很是模糊，因此在村里很难见到穿布衣的村民，这块布还是当年老人从布衣上撕扯下来的一块，用了将近六七年，前前后后洗了无数次，也就成了如今的这样。
　　中年人看到近前的少年刚想抬手，却还是摇头放下，他然后笑着对少年说：“你认不认识我？嘿，我当年还抱过你呢”。
　　少年闻言，抬头近距离的看了看中年人，他虽然是对此人感到很亲近，但是却记不起来，只好摇了摇头。
　　“也对，你那时还那么小，怎么会记得我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外人。”
　　“不过我可是知道你，你叫周轩，嘿，这是个好名字”。
　　“我姓林，你可以叫我林叔叔，说实话，我倒是很乐意听你喊的。”
　　中年人叹了一口气，望向远方，哪里曾经有一场“火”，引燃了整个南玄域，也让他失去了他的好兄弟。
　　“是我来晚了啊”。
　　……
　　长夜漫漫，村庄偏僻处的一间小屋里点了一盏灯，灯虽一盏但足以照亮周围，放眼望去这却是夜里唯一的光亮了。
　　那灯是由野兽的油脂和棉绳所做的，所以味道并不好闻，但此时屋内三人却并不在意。
　　吃完了晚饭，中年人难得的打了个饱嗝，“真是好久都没这么吃过了”他笑道，“记得以前吃过的时候，处境可是不如现在啊”。
　　看着这长相颇为不凡的中年男子，少年仿佛觉得有点不解或许也是感到被吊起了胃口，破天荒的问道：“林叔叔，难道你以前生活也像我们这样困难过？”
　　此言一出，中年人大笑了起来，饶是旁边举止恭敬的老人也是忍俊不禁。
　　“是啊是啊，我那时生活的条件可是比你们差了很多啊”，“还记得，当年我是和你的父亲一起去游山玩水，那时很不巧，刚进山却不小心被一群野狼所盯住，我们两个人最后被追赶的没有办法，只好躲进一处山洞里，用石块堵住了洞口才得以逃生，事后等狼群离开后，我们才出来，那时肚子饿的实在是受不了，恰好一头野猪出现，我们也是费了一番力气得了一顿便宜餐，那吃的可是真舒服”，中年人说着说着便大笑了起来，眼中充满了回忆。
　　一旁的老人倒是神色凝重，心中却是暗中叹气，一只手握的紧紧地。
　　“因为被狼追的迷了路，我们两个人在山里转悠了十几天才出山，那样子就像活脱脱的乞丐，向别人问个路，别人都嫌弃，还给了我们点钱让我们去问别人，去酒馆吃饭，都会被赶出来，前后几次，酒馆老板不忍心，就让我们进去了，可我们刚一进去所有在酒馆里的客人就都跑出来了，说什么，气味熏到了，食欲不振啥的，气的酒馆的老板对我们破口大骂，哈哈，那时候还真是令人怀念啊”。
　　周轩听的十分入神，随后也是不由得笑道：“嘿嘿，听着还真是”，说着说着，他眼睛就开始有些发酸了起来。
　　老人见到此状，心头明白：“少爷是想老爷他们了啊。”
　　酒足饭饱，兴致长谈，不知不觉中夜更深了，四周一片静寂，夜空繁星点缀，明月高悬。
　　中年人看了看躺在木床上沉浸在梦乡里的少年，偏过头对老人说道：“这些年是苦了你们啊”。
　　老人摇了摇头道：“我不苦，苦的是少爷，我一直瞒着他老爷的事，也不敢让他知道半点，自从骗他让他知道老爷他们因为一场意外离世后，少爷就开始很少说话了，跟我还好，但是跟外面的人却是很难开口，若不是因为今天大人提到老爷的事情后，少爷也难得是如此的高兴”。
　　“虽说少爷很少向我问到老爷他们的事情，这也还好，不至于让他了解的多了，可是每当看着别人爹娘喊孩子回家吃饭时，少爷都会对我说一句“王爷爷，家里就只有我们两个在一起吃饭了”，说到此处，老人眼眶一红，泪也就流了下来。
　　“虽说人老了，也就多愁善感了，但毕竟少爷是我看着长大的，实在痛心”。
　　中年人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皇城里一直有暗流涌动，我也不是不敢太过深究，怕的是大难未至，内乱先起，对这一域百姓无益，更对整个九域百姓无益。”
　　老人一抹眼泪叹了一口气恭道：“大人，虽然老朽不懂得天下形势，但是这些年来的外界大小事情倒也是有所耳闻，足以窥一斑而见全豹。”
　　中年人眼神凝重，缓缓道：“不出十年，乱世将现，朝廷为此舍了太多气运去镇压此祸，我也不能在此时落井下石，袖手旁观。实在是分心不下，不过于公不能了，那就私了，当年参与者，庙堂之上者缓缓图之，庙堂之外者我一定不会放过。”
　　老人对中年人抱拳做礼，恭敬道：“谢谢大人”。
　　摆了摆手，中年人指了指那竖在墙角的长木匣，笑道：“好不容易抢回来了，可要小家伙好好地用啊，毕竟可以在乱世里活得久嘛”。
　　“唉，真是不逢时啊”摇了摇头，中年人看了看少年，摸了摸他的头发，就像以前，在那偌大的府邸里，摸着那小屁孩的头一样，满眼慈爱。
　　……
　　日上三竿，周轩不情不愿的被老人叫起来吃饭，当看见桌上只有两个碗时，少年便是对老人说道：“林叔叔是走了吗？”
　　老人笑道：“少爷，那位林大人昨晚就离开了”。
　　周轩点了点头，感到有些失落，缓缓道：“屋里是又安静了啊”。
　　许久过后，他想到了什么，却是饶有兴致的问道：“那句话是怎么说来着‘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是吧？”。
　　老人笑道：“那位林大人可是远方的一位故人啊”。
　　“那就是‘有故人从远方来’了，不亦乐乎”，少年大笑道。
　　看着少年，老人却是有些发现了，心中一喜，“少爷倒是变得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