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

　　正好错开了用餐高峰期，食厅只有几个还在吃着晚饭的客人，布莱尔扫视一眼，找到了端坐着的莫妮卡。她一如既往地坐在一个尽可能不会打扰到其他客人的偏僻位置。
　　
　　向老板娘吩咐要一碗土豆泥和一杯水当晚餐后布莱尔走过去，在她的面前坐下。
　　
　　“布莱尔先生，您好。”
　　
　　莫妮卡先是礼貌地打了声招呼，接着却不急着说以往的那些肯定会被拒绝的问题，而是意外地问道：
　　
　　“可以问一下您昨天去哪了吗？”
　　
　　“昨天接了古奇萨的委托，你应该是知道的。”
　　
　　“嗯，我预计您一定可以在昨天的夜晚前到这里，但一直等到十点，您都没有回来呢。”
　　
　　即便是布莱尔这种完全不懂女人心的人，也可以听出莫妮卡的语气掺着几分责问和生气，在他印象里，眼前这个女孩应该是无论遇到什么都不会表露出任何情绪的。
　　
　　说起来之前也有类似这样的事发生，但莫妮卡也不曾表现得像现在一样。
　　
　　“……意外地麻烦。”
　　
　　“嗯？您是在说委托意外地麻烦，还是我意外地麻烦。”
　　
　　两者皆是。
　　
　　布莱尔感到前所未有的压力，甚至已经产生了应该道歉的想法，不过理性告诉他这不是什么值得低头的事：
　　
　　“我是说，那件委托麻烦。而且也遇到了意外地情况。”
　　
　　“可以请您细讲吗？”
　　
　　“详细的内容你找公会看档案吧。”
　　
　　此时，老板娘及时地端着土豆泥和水送来，因为正好可以结束这个话题，布莱尔暗中送了口气：
　　
　　漂亮的配合，老板娘。
　　
　　莫妮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态了，她不再追问，只是也没有心思再提那几个必定会被拒绝的问题。
　　
　　“那么我就先离开了，祝您用餐愉快。”
　　
　　“……等一下。”
　　
　　她刚走两步，却被布莱尔喊住了。莫妮卡转回身：
　　
　　“有什么事吗，布莱尔先生。”
　　
　　虽然对一个清荡者管理协会的工作人员来说不是什么很重大的通知，但布莱尔还是放下手中的碗，稍做停顿，然后认真道：
　　
　　“我打算过几天就离开粟格米城。所以你以后不用再来了。”
　　
　　如同中了「僵直」魔法一般，莫妮卡既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甚至连心脏都慢了半拍。良久，她才恢复正常：
　　
　　“是吗……因为什么？”
　　
　　“附近高危委托太少了。我准备转移到其他城市。”
　　
　　“你……您什么时候回来？”
　　
　　“未来半年内会回粟格米城几次，但不会停留太久。”
　　
　　只要钱赚够了，就到更为发达的城市“养老”。布莱尔在粟格米城并没有什么很好的回忆。
　　
　　“明明我都……！”
　　
　　莫妮卡正要说什么，但忍了下来。她捏紧了小拳头，漂亮的指甲扎在肉上的疼痛感让她勉强控制住杂乱的心绪。
　　
　　“我明白了。”
　　
　　莫妮卡走着比以往还快的步伐离开了旅馆，布莱尔隐隐猜到她生气的理由，但内心深处不想去承认。
　　
　　“布莱尔。”
　　
　　老板娘在一旁默默地“欣赏”了这一出好戏。一直到现在才有插上嘴的机会：
　　
　　“你要离开粟格米是认真的吗。”
　　“嗯。而且也没有定居在这的理由。”
　　
　　吃完碗里土豆泥的最后一口，布莱尔将水大口大口灌进肚子里。老板娘仍然希望布莱尔可以再考虑考虑：
　　
　　“看出那个女孩的感情了吗？”
　　“我没办法分辨是真是假。”
　　“你认为是真，便是真的。”
　　
　　认为是假的，便是假的。布莱尔看着手中摇摇晃晃的半杯水中自己的虚影，企图从自己的脸上找出答案。
　　
　　“我，没有资格去干涉她的人生。”
　　
　　像我这种自大、自负、自以为是的人。
　　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
　　
　　……
　　
　　莫妮卡坐上一辆前往清荡者管理协会的马车，眼神没了以往的犀利，头发也因为刚刚的跑动变得有些乱。她靠在窗口前，茫然地看着街道上的风景。
　　
　　莫妮卡知道其实不应该，不应该为一个人难过成这样。
　　
　　“小姐，到协会了。”
　　“啊？哦，好的。”
　　
　　拿出两枚铜币付给车夫，她抱着手提包下了车。
　　
　　推开门，还在忙碌的协会与空荡荡的街道形成鲜明的对比，无处安放的心似乎也稳定了许多。
　　
　　穿过人群，又爬上楼梯。莫妮卡到了一间办公室，里面的同事工作内容跟她一样，都是拉那些还没有引退，或者已经引退但还年轻的赏金猎人加入清荡者。
　　
　　虽然成功的例子寥寥无几。
　　
　　“依旧是失败的一天呢。”
　　
　　前辈艾薇儿笑道。莫妮卡本来是想打趣两声应付，但平时随便想想就能生产的语言，现在无论如何却都没有出现。
　　
　　“前辈……”
　　
　　莫妮卡的眼泪突然流出，她察觉到后伸手去抹，但擦不完。艾薇儿意识到出事了，从座位上离开走到莫妮卡跟前。
　　
　　“莫妮卡，怎么了？”
　　“他，他还是要走，他不回来了。”
　　
　　办公室的人都知道莫妮卡喜欢那位屠龙者布莱尔。所以艾薇儿一下就知道莫妮卡所说的“他”指的是谁。
　　
　　艾薇儿将莫妮卡抱住，以语言之外的方式安慰她，此时最后一根支撑着莫妮卡不崩溃的防线也消失，她像个婴儿一样站不住，抱着前辈艾薇儿嚎啕大哭起来。
　　
　　“昨天我在他住的旅馆等了好久，但他不知道去哪了，身上还一股酒味，肯定是放着我不管跑去喝酒了！”
　　“嗯。”
　　“明明只要成为清荡者就可以一口气接很多委托，他就是不肯加入。”
　　“嗯。”
　　“我都已经把其他城市的委托接来了，他还是要走！”
　　“嗯。”
　　“我……我就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不要走……”
　　
　　艾薇儿只能轻拍莫妮卡的后背，希望她哭得不那么难受。
　　
　　在场没有人能说出类似“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的话。
　　这么安慰莫妮卡的话简直就像在告诉她布莱尔不值得，而爱上布莱尔的莫妮卡就显得很傻。
　　
　　不过实际上，布莱尔确实不值得。就连布莱尔本人也是这么想的。
　　今年的冬天，对莫妮卡来说可能会更冷上几分。艾薇儿没有能力去改变什么，也只能希望到如春时，雪可以化得更快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