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燕赵多悲歌 三

　　第十五章燕赵多悲歌（三）
　　“又要开拔，咱们兄弟还没好好休整一下，这怎么又该轮到咱们上了。”
　　“谁说不是呢，这才从河间府撤下来一会，怎么又得上了。”
　　“你们说这新任大帅是怎么想的，就是皇帝也不差饿兵啊。”
　　“哼，蓟辽蓟辽，朝廷天天就想着蓟辽，拿我们的命去填，到头来又能领到什么？”
　　“你不要命啦，这种话也是能说的？”
　　军营之中，乱糟糟的一团，许多士兵都聚在一起咒骂着。
　　“大帅的军令，谁又敢违抗的？”
　　“呸，什么狗屁大帅，前任穆大帅多照顾咱们，出征之前都是赏赐管够。就算是人死了，买命钱也够咱们家里面活得了。”
　　“别的不说，就说咱们营那刘三，跟我是同乡，出征前家里就他妈和他儿子，其他的东西啥也没有，贱命一条。那日你们也是见到的，多风光啊，穆大帅亲自给他送行。给他家里的抚恤多的吓人，要我说，就是供他儿子读学堂也是够了。”
　　“谁说不是啊，我看着都眼红，巴不得是我躺在那。”
　　“这能一样嘛，穆大帅出身寒门，跟咱们一样，自然知道咱们吃的苦的。”
　　“你们说这新任大帅，看起来怎么样？”
　　“不好说，如今又下军令，整个中军都要开拔到河间府去，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想法。”
　　“要我说，只怕是要有大动作了。”
　　“怎么说，李小子，咱这里面就你读过两年学堂，给咱们说道说道。”
　　“听说，这次朝廷，除了大帅之外，还带来了三名元婴修士。”
　　各个围绕着的士兵一阵倒吸冷气。
　　“依我看，只怕是要决战了。到时候，还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周围的士兵听到这样的说法，虽然说心里早有准备，可一想到要与蛮贼决战，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心中都惴惴不安。
　　“这既然出来当了兵，生死拼杀也是常事，看开了也好了。”
　　其中一名明显是当老了兵的中年说道。
　　各个士兵听到这里，也都沉默不语，乱糟糟的军营，逐渐平静了下来。
　　中军大帐内。
　　“陶兄，我倒是有点不明白的。”
　　帐中只有吴姓壮汉和陶姓儒生，此时吴姓壮汉正不解的问着陶姓儒生.
　　“吴兄可是不明白，那日我在众将面前，为何直接便敲定了要与蛮贼决战？”
　　“是啊，陶兄你之前与我们说时，只说先去刺探蛮贼虚实，可为何...”
　　吴姓壮汉挠了挠头，样子颇为滑稽。
　　“咱们没时间了，朝廷之所以将我们换上来，就是不满穆孝贤之前的战法。若是还是这样稳扎稳打，只怕第二日，程定远和潘仁这两个老贼，密报就要发出去的。所以不管蛮贼如今实力如何，这场硬仗，是必须要尽快打的。”
　　陶姓儒生只说出其中一层，其实还有一层他自己的私心，若能一举击破蛮贼，克复蓟辽，这泼天的大功，又能让他正气门从此能在朝廷中重新掌握不小的话语权的。
　　因此当日权衡利弊后，陶姓儒生果断向诸将下令，定下与蛮贼主力决战的调子。
　　吴姓壮汉听到此处，也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毕竟他不涉朝政，自然对这方面要迟钝不少的。
　　“那批学兵，陶兄不会只将他们留在身边吧，我们元婴修士，又哪里用得着亲兵的。”
　　“那是自然，我打算留一部分在我身边，将其中得力干练的小子参杂进那批边军去，让他们从底下历练起来，以后在军中，也算是有了耳目。”
　　“那程定远和潘仁也带来了两队学兵，陶兄...”
　　“这倒是不妨的，若只是让我进去掺一脚，程定远和潘仁定然不会同意的，还不如大家各玩各的，也免得他们在其中使什么手脚。”
　　吴姓壮汉见陶姓儒生安排的事无巨细，便也不再多问，随即与陶姓儒生讨论起了对敌策略。
　　第二日，大名府上空万里无云，天气极为晴朗，道旁草树，也逐渐探起了头。
　　三万中军，一万八千边军，整装待发，一番誓师后，浩浩荡荡的出了大名府外，向着河间府行进。
　　路上的民众，见到大军如同长龙一般行来。而有些见惯了出征的许多老人便唱起了歌谣。
　　“三关口上，
　　孤城遥望。
　　二十四朝，
　　争相催荡。”
　　歌声悲凉悠远，似乎成了整支大军行进中的军歌，无论是前军先锋，还是后军辎重，都飘扬着这首歌谣。
　　这歌谣出自何时，路旁唱着这歌谣的老人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从小便看到他们的父母长辈，每当见到军队出征之时，就唱起这歌谣。
　　但若是读过书的凡人，或是有所了解的修士，都会知道，这首民谣定然是一千二百年来，蛮贼侵占蓟辽后，才诞生的。
　　只因歌谣中的三关口，是如今为抵御蛮贼而在边境建立的关隘，而二十四朝的说法，更不可能在从前便能知道的。
　　而大军之中，也有许多燕赵本地士兵。
　　听到此首歌谣，都不禁潸然泪下。从前他们都是跟着长辈，在道路一旁送行，今日却是他们奔赴前线。有些士兵，知道后面的歌谣，甚至应和了起来：
　　“蓟辽城后，
　　百死相斗。
　　燕赵父老，
　　赐我神佑。”
　　最开始应和的是本地的燕赵士兵。而其他士兵，在听了几遍听明白后，也应和了起来。
　　“蓟辽城后，
　　百死相斗。
　　燕赵父老，
　　赐我神佑。”
　　一波又一波的歌声，从行军的阵列中传出。而站在路旁送行的人们，也越聚越多。
　　中军车帐内，陶姓儒生、吴姓壮汉、程姓老者和潘姓修士都在一块沙盘前说着什么。听到车帐外传来的歌谣后，陶姓儒生怔了一怔，随即微笑点头道：
　　“军心可用啊。”
　　一旁的程姓老者难得没有再唱反调，也点了点头。
　　这一行军，就是三日。
　　尹靖平看着面前的军帐，便和旁边的彭有，韩正清招了招手，一齐走了进去。
　　里面的六名士兵也没想到，新补充进来的战友，竟然是三个少年。此时六人正横七竖八的在军帐中散坐着。一时都看向少年，随即发现三人虽然年少，修为却丝毫不弱于他们，甚至领头的那个少年，修为还要强上他们几分的。
　　六名士兵也是面面相觑，随后其中两人站起身来上前问道：
　　“你们三人就是新补充进来的学兵？”
　　问话的那人黄脸病容，声音极为沙哑。而另一个站在一旁的人却是方脸剑眉的青年，看着极为勇武。
　　尹靖平答道：
　　“正是，我叫尹靖平，这是彭有，这是韩正清，我们三人都是由学兵营调配来的。”
　　那黄脸病容的中年人便指了指最内的三张床铺，说道：
　　“那里面便是你们三个的床了，以后咱们就是战友了，我叫范克，称我一声老范就是了，我旁边的是我同乡的后辈，朱万。”
　　范克微微笑了笑，又向剩下的四名名士兵叫了叫：
　　“都过来，来认识下新战友。”
　　其中三人都呼啦的一下涌了过来，其中一人仍坐在角落里，眼神空洞的望着地上打架的蚂蚁。
　　“这三个和你们差不多，是回到大名府后新招来的兵。”
　　范克略带笑容的向尹靖平三人介绍着。
　　三人之中，一个黑黑瘦瘦的跟猴子一样，另一个却又白白胖胖像小猪仔一般，而第三个士兵，又长得极为憨厚木讷，看着十分内向。
　　那个瘦猴先开口说道：
　　“我叫孙达，旁边的是富良，那个三棒子打不出一个屁的叫程武。”
　　“谁要你这瘦猴来介绍。”富良不满的说了一句。“三位兄弟，听说你们是学兵？”
　　这个白白胖胖的富良眯着小眼，亲近的望着尹靖平三人。
　　尹靖平虽然能感受到富良的亲近之意，但富良那一身肥肉，脸上的油汗，却让尹靖平怎么也生不起亲近之意。只能答道：
　　“我们三人都是西南布政使司的学兵，我是玉垒府的，这位彭有兄弟是保宁府的，这位韩正清兄弟是南郑府的。”
　　还没等尹靖平说完，彭有就直接开口：
　　“胖子，你咋出那么多汗。”
　　那富良见到彭有长的凶神恶煞，一看就不像好人，顿时以为彭有是想给他下马威，结结巴巴的打着颤，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尹靖平见到富良被彭有吓得不轻，顿时解围道：
　　“我这位兄弟就是长的吓人，话语也有点冲，还请富兄包涵一二。”
　　富良听到尹靖平这样说，便像一个肥松鼠一般点了点头，但仍是害怕的站的离彭有远了一点。
　　“胖子，你就这点胆子？你平时还跟我吹，说什么你在你家那条巷子里称王称霸的。要我看，称个王八还差不多。”
　　却是那孙达见到富良的窘态，出口嘲笑着富良。
　　富良红了脸，磕磕绊绊的与孙达争辩：
　　“你懂个什么，你个挨千刀的，不服就与你富爷打上一场。看我把不把你这瘦猴的肋骨给打出来。”
　　富良骂完孙达后，看了看尹靖平三人，觉得彭有长得凶神恶煞，不好相处。
　　而右边的韩正清，长的虽然玉树临风，让人大生好感，但又一直冷着张脸，进来便没有说话，似乎也不太好接触。
　　只有尹靖平，长的高额扩颧，说话彬彬有礼，又是从玉垒府来的，恐怕背景不小，似乎是最好说话的一个。
　　便又腆着脸想与尹靖平拉拉近乎，尹靖平虽然不喜欢富良浑身是汗，但仍觉得这胖子是个好接触的人，便聊了两句。
　　时不时富良便在对话中骂孙达两句，故意让孙达听见。
　　孙达听见后，又嘲讽了富良两句，富良直接转过头去便与孙达对骂了起来。
　　而那个木讷内向的程武，见孙达富良吵了起来，又不知道怎么和尹靖平三人搭腔，一张脸憋得通红。
　　尹靖平却注意到仍然远远坐在角落的那个汉子，身上有股若有有无的煞气，显然是上过前线与蛮贼拼杀的，但如今却坐在那里，双眼无神。不由得问了这其中最为老成持重的范克两句。
　　范克说那人是从打散了编制的队伍中编进来的，自从进来那天便是这样，也不与人交谈。尹靖平便留了个神，也不再细问。
　　又问了问范克一旁的青年朱万，原来朱万少年时丧父丧母，便跟着范克相依为命，后来朝廷征兵，范克因为资质尚可便被强征入伍，而又担心不下朱万，那签发兵员的官员见朱万虽然资质不好，但长的十分勇武，便将二人一起签发了进来。
　　尹靖平三人与原本的六人熟悉以后，就开始自己打理床铺，整备行李，领取甲械法器，等都置备完后，已经是深夜了。
　　尹靖平躺在军帐的床铺上感到十分奇怪，为何今日见到的，都不像是积年老兵。身上都没有一点煞气，甚至富良还异常胆怯。只有坐在一旁的汉子还像是战场搏杀下来的，但偏偏又像傻子一般。
　　尹靖平却不知道，朝廷征发士兵，也要根据资质征兵，但资质好的又是难寻，大多资质将就的，性格却又有些问题。
　　但毕竟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前线兵源紧缺，自然放低标准，签发大量资质尚可的平民入队，凡是被强行签发入伍的，都组在一起，被称为签军。
　　而陶姓儒生担心安排进去的学兵初上前线，便就此阵亡，于是先让学兵进入签军中历练，由此慢慢适应战场。
　　尹靖平虽然读书广博，但毕竟对朝廷内部军制不太了解。翻来覆去想不到答案，便在自己的床铺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