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女愆

　　随着雾球渗入，眉间血线渐渐平复，片刻后，血线彻底隐没，眉间重新光洁一片。
　　苍麟抬手五指虚握，摄来那架“白骨生花”琴，轻轻放进红莲怀里。
　　血线褪去，怀抱白琴，红莲脸上神情也渐渐舒缓，小巧唇角轻轻勾起。
　　娇憨的样子，令苍麟不由得轻笑起来。
　　而这一切，包括红莲吸收“阴气”的画面，都被南枬尽收眼底。
　　南枬乃将门嫡女，知晓很多隐秘之事。
　　天下皆知，“人”是绝不能吸食“阴气”的，这比吃砒.霜还要死得透。
　　人不行，但“怪物”可以。
　　在南枬记忆中，恰巧认识那么一头怪物，以吸食阴气而存。
　　小手不知何时已经握紧，手上淡青色的筋络虬结鼓动，指甲刺破皮肉流血都浑然不觉，无数回忆冲击脑海。
　　为镇压那头怪物，南家牺牲了数代人。
　　甚至不惜困守边疆四百年。
　　那是南家永世的愆。
　　南乘将军谋逆受诛前，镇压怪物的南家禁地曾遭贼人攻击，重伤南乘以及神剑山主的老庄主。
　　凶手十分神秘，至今未有下落。
　　而现在，残酷的真相在她面前，血淋淋地撕开。
　　“苍麟，你混蛋，
　　竟然.....竟然是你放出这头“女愆”，我父亲连命都不要，也要封住它，
　　你怎么.......怎么可以如此践踏我父亲！！”
　　南枬浑身颤抖，眼眶发红，声音歇斯底里。
　　另一边，苍麟正温柔抚着红莲的墨发。
　　闻言转过头，目光幽幽，精致容颜透着虚幻的质感，
　　“成王败寇，弱肉强食。”
　　听到这话，南枬怒瞪着苍麟，小手上满是鲜血，那是指甲嵌进皮肉所致。
　　“我父亲与神剑老庄主联手才堪堪镇压住它，你怎么可以....”
　　南枬气急，走上来揪住苍麟，顶到旁边廊柱上，眸子通红。
　　“构陷我父亲谋逆，诛灭南家，又斩绝神剑山庄，是不是就是为夺这怪物，”
　　“啪”，
　　一记耳光清脆。
　　南枬怔怔地捂着侧脸，那边浮着道鲜红掌印。
　　疼痛，滚烫。
　　她摸摸脸，神情有些恍惚，几年来，不管两人间仇怨多深，不管如何冒犯挑衅，别说惩罚，连句重话都没受过。
　　一切都似乎理所当然。
　　小巧鼻翼抽了抽，她怔怔地呆滞片刻，忽然“哇”的哭了出来，仿佛受到了莫大的委屈。
　　哭得撕心裂肺。
　　这回，苍麟没有情哥哥上身，反倒神情淡漠，眼帘低垂，纤长眼睫洒下一片幽深阴影，冷冷道：
　　“红莲除开如意楼花魁，我的禁脔外，没有其余身份，更不是什么怪物，南枬，记住这点。”
　　南枬流着泪，倔强的昂着头，显然不能接受苍麟的说法。
　　好吧，既然矛盾不可调和，那就索性不要调和。
　　想到这点，苍麟闪身上前，轻点南枬脖颈窍穴处，女子身体软绵绵躺下，就是手还还紧紧握着，血珠淅淅沥沥地滴着。
　　唉…
　　苍麟轻叹口气，撕下里衣，替祖宗包好手。
　　“殿下，南枬娘娘察觉“女愆”之事后，您可就再也洗不掉南家的血仇了。”
　　“不洗又如何，随她恨吧，小白花长大也好。”
　　......................
　　而另一边，如意楼三楼处。
　　白霆提着剑，气息逐渐粗重，楼内涌进来的阴兵越发多了。
　　他的锦袍上、发丝间，已经沾满血迹，有别人的，也有自己的。
　　阴兵不是生灵，没有疲惫的说法，但人是血肉之躯，会受伤，会疲惫。
　　随着阴兵涌入，白霆等人越发捉襟见肘起来。
　　“我快撑不住了，都怪我平日随性惯了，要是今日带尊父亲身边的副将，也不至于面对这点阴兵，就如此为难。”
　　白霆心中叫苦，虽然天生境的体魄远胜常人，但也架不住阴兵们永无止境的攻击。
　　把阴兵头砍下都没用，非得彻底打烂，待阴兵体内那股邪气散去，才算斩杀掉。
　　但这样做，也是后患无穷。
　　“阴兵乃邪秽之物，借“阴气”存留世间，此气极阴极邪，非阳间之物。
　　一旦阴气失去寄体，泄露开来，普通人染到便将阴阳失衡，轻则大病一场，重则暴毙，甚至受邪气污染，化作僵尸之类的活死阴物。
　　而丹宫境以下的武者接触到，则会侵蚀气海，折损根基。”
　　想到父亲的话，白霆用余光瞟了一眼四周，刚刚一二楼宾客能逃的都已经逃上来了。
　　但他们中有许多人，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青色。
　　已经被阴气所侵。
　　跟白霆一起的几个公子哥，都是勋贵子弟，身上带着秘宝护身，一时间还好。
　　也只能算还好了，白霆苦笑着望向连接底下的廊道上，大量阴兵正前赴后继，冰寒气息席卷四周。
　　他又转头望向四楼，华贵檀木锁死着，也不知道里面那个王爷现在如何了。
　　刚刚楼上巨响轰鸣，楼下也是引起一阵恐慌，若非苍麟淫威极重，早有好事者冲上四楼了。
　　他收回视线，重新将目光投向前方，一位马头人身的阴兵，露着枯白胸骨，正拖着半面斧头，朝他走来。
　　白霆眼神变得凝重了些，因为这位马头阴兵有些不同，它那惨白眼眶里的流火，并非纯粹绿色，透着股淡淡的红。
　　他曾听父亲说过，阴兵跟武者一样，也有强弱之分，最能区分阴兵强弱的，便是它们眼里流火的颜色。
　　阴兵幽绿，阴将赤红。
　　而马头阴兵，眼中流火发红，有蜕变阴将之兆。
　　“霆兄，这马脸玩意，不太对劲。”
　　那头戴金丝冠的公子哥躲在他身后，面露担忧，几个鹰犬面容冷肃挡在他四周。
　　他叫应凤庭，边疆太守家的儿子，长得俊雅清秀，却是一杆玉枪千人斩的浪.货。
　　边疆素有“恶不过麟，淫不过凤”的说法。
　　“岂止不太对劲，咱们麻烦大了，这头阴兵已经半步阴将，可不是之前那些骨头架子能比的。”
　　白霆面露苦涩，他才刚刚赶制边疆几日，还没体验边疆风物，小命就可能交待在这里。
　　真他娘的好运气，阴兵过境几十年才一遇，都能被他碰到。
　　虽然心里有些泄气，但白霆依旧握紧剑柄，严阵以待，他不是托大的人，阴兵过境第一刻，他便已经捏碎传讯玉符，父亲那边必然接到消息。
　　只要坚持一会，等军部高手赶到，他们就能脱险。
　　打定心思，白霆眼一凛，起剑一挂，与那马头阴兵缠斗起来。
　　后方，应凤庭摇动手中银扇，遮住半张如玉容颜，露出一双桃花眼眸，命令身边护卫道：
　　“给白公子压阵，务必确保白公子无恙。”
　　下完命令，应凤庭抬眼望向四楼，隐隐间，一缕疑惑划过眼帘。
　　同为边疆人，他对苍麟王爷，可是久仰大名。
　　“王爷出游，必有高手随行，宁可见楼内死伤，也不肯施以援手，这么多年来恶毒性子一点没改！”
　　应凤庭眸色凛戾，额角青筋微微鼓动。
　　而被人腹诽的苍麟殿下，正在四楼做着件古怪事。
　　他伸出手，朝着自己胸口重重一拍。
　　“噗...”
　　吐出一口鲜血，苍麟面色发白，气息虚弱道：
　　“黑鸾明，我受阴气入体，虽有宝药护身，但碍于体魄虚弱，依然重伤，省的？”
　　黑鸾明点了点头，肃容道：
　　“王爷放心，属下省的。”
　　苍麟闻言，转而将视线投向原观雪阁处，现在已经成了个窟窿。
　　外界天色晦暗，风雪呼啸。
　　虽说有黑鸾明贴身保护，但阴兵过境下，苍麟太过安然无事也不好。
　　苍麟王府与边疆军部，历来是互相监督，互为掣肘。
　　边疆军部直属朝庭管辖，出了南乘那当子事后，皇都那边的视线更是越发紧密。
　　不管有没有什么，适当示弱反而能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楼上人心思莫名，楼下情势越发危急。
　　三楼内，包括白霆在内的十多位武者，挡在门口浴血奋战，然而自楼下涌现的阴兵越来越多。
　　六百阴兵不是小数目，尤其这玩意极难杀死，砍头断骨都没用，非得彻底打烂拆散，令其体内“阴气”消散才算击败。
　　而且它们当中，有好几个眼中流火泛红，战力殊强的高级阴兵。
　　白霆神色坚毅，手掌虎口破裂，缕缕血丝染在剑柄上，颇显悲壮决绝。
　　旁边众人，对这位将门贵子，也纷纷目露赞赏。
　　年纪轻轻便是“天生境”武者，更生了副侠义心肠，对饱受苍麟荼毒的边疆人来说，简直如隆冬曦阳般温暖。
　　“诸位，再坚持片刻，边疆军部已经遣派兵马赶来。”
　　言罢，白霆挥剑斩退一个阴兵，趁势退到后方，拄着剑气踹嘘嘘。
　　体力疲惫只是其次，关键是阴兵身上那股“阴气”，无时不刻地侵蚀着他的气海。
　　稍稍运使体内真气，玄窍气海便如针扎般剧痛。
　　再不中断战斗，他的气海很可能直接废掉。
　　他还算好的，毕竟是将军贵子，护身宝贝不少，邪秽阴气一时半会奈何不了他。
　　而在他左侧，躺着几个江湖武者，面色灰白无比，他们的气海已经被“阴气”侵蚀破坏，终身武道进境无望，且有性命之危。
　　“快来啊..”白霆心中焦急无比。
　　可能是回应他的愿望般。
　　风雪城外晦暗的暮色中，一片森然银白撕裂幽沉雾霾，自远方如雪崩般呼啸而至。
　　马蹄声如奔雷，
　　隐隐约约的传入楼内。
　　众人脸色一喜，白霆更是骄傲地挺直脊背。
　　边疆军救援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