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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万历帝平倭祭郊庙,沈一贯结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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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历帝平倭祭郊庙,沈一贯结党弄人心
  万历二十七年四月,明军凯旋回京。万历皇帝升座午门,召集京中文武百官,携皇长子举行献俘仪式,锦衣卫大汉将军身披金甲,头戴金盔,俱执金瓜,列侍两旁。总督邢玠敬报大捷,献上日军战俘六十一人正法。万历帝令将敌寇首级传送天下,接受百官朝贺。
  后万历帝祭告郊庙,以彰显盛世气象。教坊司大乐如常,文武百官身着祭服于庙外立俟,拜位迎神,祭告列祖列宗,祭祀阵亡将士,祭祀礼仪繁琐,君臣无不郑重,万历帝颁《平倭诏》昭告天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缵承洪绪,统理兆人,海澨山陬,皆我赤子,苟非元恶,普欲包荒。属者东夷小丑平秀吉,猥以下隶,敢发难端,窃据商封,役属诸岛。遂兴荐食之志,窥我内附之邦,伊岐对马之间,鲸鲵四起,乐浪玄菟之境,锋镝交加,君臣逋亡,人民离散,驰章告急,请兵往援。朕念朝鲜,世称恭顺,适遭困厄,岂宜坐视,若使弱者不扶,谁怀其德,强者逃罚,谁其畏威。况东方为肩臂之藩,则此贼亦门庭之寇,遏沮定乱,在予一人。于是少命偏师,第加薄伐。平壤一战,已褫骄魂,而贼负固,多端阳顺阴逆,求本伺影,故作乞怜。册使未还,凶威复扇。朕洞知狡状,独断于心。乃发郡国羽林之材,无吝金钱勇爵之赏,必尽弁服,用澄海波。仰赖天地鸿庥,宗社阴骘,神降之罚,贼陨其魁,而王师水陆并驱,正奇互用,爰分四路,并协一心,焚其刍粮,薄其巢穴。外援悉断,内计无之。于是同恶就歼,群酋宵遁,舳舻付于烈火,海水沸腾,戈甲积于高山,氛浸净扫,虽百年侨居之寇,举一旦荡涤靡遗。鸿雁来归,箕子之提封如故,熊罴振旅,汉家之德威播闻,除所获首功,封为京观,仍槛致平正秀等六十一人,弃尸稿街,传首天下,永垂凶逆之鉴戒,大泄神人之愤心。于戏,我国家仁恩浩荡,恭顺者无困不援;义武奋扬,跳梁者,虽强必戮。兹用布告天下,昭示四夷,明予非得已之心,识予不敢赦之意。毋越厥志而干显罚,各守分义以享太平。凡我文武内外大小臣工,尚宜洁自爱民,奉公体国,以消萌衅,以导祯祥。更念彤力殚财,为日已久,嘉与休息,正惟此时,诸因东征加派钱粮,一切尽令所司除豁,务为存抚,勿事烦苛,咨尔多方,宜悉朕意。”群臣山呼万岁。
  后万历帝与皇长子朱常洛回宫,沈一贯随后求见,万历帝召入说道:“沈阁老来的正好,朕本打算之后便召你进宫议事。倭乱已平,朝鲜光复,该是时候收拾播州的杨应龙了。朕对播州杨氏恩典从未间断,杨应龙的些许过错朕也屡次法外开恩,想不到这杨应龙竟是狼子野心,公然叛乱。之前朝廷精锐皆被牵制于朝鲜,耗费甚巨,不宜两线开战,朕才暂且搁置,现在朕要诛其九族,踏平播州,改土归流,阁老以为可否?”
  沈一贯谏言:“回皇上、皇长子,老臣以为此时尚不能征剿播州。杨应龙此前在播州是有骄横跋扈之事,但也在播州自治权力之内,并无反意。而黔蜀两省别有用心,频频相逼,杨应龙每每请罪悔过,皇上您也多有恩抚。但杨应龙之子杨可栋在渝为质期间竟意外身死,难保不与黔蜀两省官员有关,杨应龙这才发狂,出兵复仇,劫掠四方。既然已兵戎相见,杨应龙已决心谋反,又在飞练堡全歼贵州巡抚江东之所辖贵州兵三千,屠戮贵州军民两万,万难再恕其罪,只是现在征剿实在不利。”
  朱常洛问到有何不利?沈一贯答:“回禀皇长子,这其一,杨氏在播州自治已达七百年,根基深厚,世代繁衍,内处膏腴丰沃之地,外有易守难攻之险。诸苗之地匪夷所思,现东征刚刚结束,钱粮耗费甚巨,国库空虚,皇上虽已再度划拨內帑,但也不宜立即开战。请皇上再耐心等待些时日。
  其二,播州兵素来骁勇善战,当年蒙古大军所向无敌,对播州却倾全力而屡攻不下,不得已才施以招抚。自杨氏为大明臣子之后,凡有战事征调各地援兵,播州每每发兵皆战无不胜。此时我军刚刚班师回朝,将士疲惫,尚需休整,难以立刻南征,各省卫所驻军多不堪一战,再调精兵亦需时日,老臣之前也曾劝谏,皇上也准许大军班师回朝后先行休整,兵部正在筹备调兵之事,老臣以为若此时立即开战胜负难料,请皇上三思。”
  朱常洛说道:“阁老果然老成持重,思虑周全。启禀父皇,儿臣也认为现在不宜发兵播州,且大明十万天兵刚刚平定倭乱,远征海外,天下必将为之震动,想那杨应龙也不敢轻举妄动。此也为儿臣所思,还请父皇示下。”
  万历帝并不愿评论,但在臣子面前不便无视朱常洛,以免再生事端,万历帝说道:“你所言并无不妥,能想到这些倒也难得,但你不知道沈阁老的话还没说完。沈阁老,把眼下对播州的方法说与朕听。”
  沈一贯说道:“遵旨,圣明无过皇上,去年四川巡抚谭希思已在綦江、合江一带布防,新任贵州巡抚郭子章也已即将抵达贵州重整军务,郭子章多次请旨再由贵州出兵平叛。老臣以为应驳回郭子章所奏,以免重蹈江东之覆辙,皇上已任命李化龙总督川、湖、贵三省军事。老臣以为可再明示李化龙,给予其便宜从事之权,令其相机而攻,以探播州虚实。等待大军集结。”
  万历帝应允:“准奏,此前江东之集兵不过三千,朕本期盼若能攻其不备,出奇制胜到还好,还反复告诫他不可鲁莽,谁知竟有如此大败。望李化龙能深体朕意,务必慎重。另外现在京察方过,内阁中现在只有你一人,阁老还要多加费心。朕知阁老在此次京察中可谓尽心竭力选拔有用之才,十分辛苦。还需知会各部堂官,此次京察拾遗之时及以后京察除原定考核标准外,忠君明礼也十分重要。”
  沈一贯说道:“老臣明白,老臣相信百官们对皇上的忠诚绝无二心,只是部分官员在行为上有些不妥,老臣已在此次京察中定会与各部堂官在此方面多加留意。近年来天下多事,朝廷急需栋梁之才,臣必尽心竭力,请皇上、皇长子放心。”
  朱常洛连连称赞:“有劳阁老费心,无论是京中还是地方,为官一任自当造福一方,造福百姓,勤于职守,能断大事,为君分忧。此为社稷之幸,当秉持公正。父皇若需儿臣有何效劳之处,儿臣也必竭尽全力。”
  万历帝不悦,转而对朱常洛说道:“这京中百官十几年来都屡次上疏清册东宫,你可知朕至今都还未册立你为太子的原因么?”朱常洛答万历是为磨砺之意。万历笑道:“正是如此,那你认为你现在磨砺的如何?”朱常洛答道:“儿臣自知才疏学浅,还需多加刻苦。儿臣也听闻朝中百官请册东宫的理由,百官所言虽合礼法,但百官不知父皇对儿臣实为磨砺锤炼,用心良苦,还请父皇不必在意,也请父皇对儿臣多加教诲。”万历帝听完之后也不想多言,旋即示意,朱常洛及沈一贯告退离去。
  后沈一贯邀请亲信右中允陈之龙、户科都给事中姚文蔚、工科给事中钟兆斗、吏部员外郎贺灿然等在京浙藉官员八人,还有蜀人刑科给事中钱梦皋、御史张似渠、齐人御史康丕扬以郊外出游,以诗会友为名集会议事。
  钟兆斗说道:“阁老邀我等前来集会,是阁老心念牵挂,但还请阁老小心锦衣卫及东厂的密探,阁老位高权重,以免惹来非议啊。”沈一贯笑道:“不必担心,锦衣卫李如桢与老夫已成至交,至于东厂密探,现在是陈公公主事,陈公公素来是慈悲为怀,驭下有方,东厂对朝中重臣的监视活动大为削减,此次出游老夫也极为谨慎,请各位勿忧。”
  姚文蔚说道:“自上次妖书案后人心惶惶,也担心再生牵连,被锦衣卫及东厂找上门来下狱问罪。但大家不知现今的锦衣卫主官王之祯尚称循规蹈矩,东厂提督陈公公也是堪称正直之人,只是厂卫恶名已久,朝中不免生嫌。张阁老去职,赵阁老病重,内阁中现惟有沈阁老您一人理事,还请阁老多保重身体才是。”
  陈之龙说道:“沈阁老如今独掌内阁也是可喜可贺啊,足见皇上信任,有阁老主持,我等浙籍同乡也能全心为皇上为社稷效劳。”沈一贯说道:“右中允这是说哪里话?皇上信任不假,但老夫怎能独掌内阁,只是首辅病重,老夫暂时代为辛劳。来日皇上还会增补阁臣。另外右中允只言浙藉官员也似有不妥,像钱科员、张御史都是川中人氏,康御史也是山东籍贯,大家都在大明社稷鞠躬尽瘁。”陈之龙笑称失言。
  钱梦皋说道:“朝中官员皆有为国为民之心,但太多同僚往往因风言风事而屡遭攻讦,朝中有此风气如何能使人对大明江山尽心竭力?因此不少官员只能与同乡同籍相互慰藉,共撑难关。此次京察之中,多亏阁老从中斡旋能与各部堂官公正考核,我等方能保全。”
  御史张伺渠问道:“还不知沈阁老邀我等前来究竟所为何事?”沈一贯说道:“老夫也是为乙亥京察之事,此前我曾进宫面圣,圣意除嘱咐我以后需在京察之中秉公督导之外也深虑国本。当时皇长子在侧,言行举止颇为得体,圣上亦多有赞许。我观皇长子已具贤君之资,确实为册立太子的不二人选,而皇上举行册立大典也是迟早之事,却总有言官为博直名,屡屡犯上,反而会影响皇长子的册立日期。其次皇上准备对播州的杨应龙用兵,绝此叛逆,播州险恶,民风彪悍且身经百战,数百年来未尝一败。此次用兵必又将耗费钱粮无数,皇上意欲一鼓作气,速战速决,我已奉劝皇上暂缓用兵以待钱粮周转,休整大军。此前无论是平定宁夏叛乱还是东征倭贼,朝中纷争,处处掣肘,以致战事拖延,耗费粮饷而使贼寇得以顽抗。为此两点,此次京察拾遗必须尽除朝中大奸似忠之辈,之后京察必须公正无私,在朝中去除此等耽误国事,只知空谈的宵小之徒。以使册立大典能按期举行,使播州平叛能旗开得胜,多为社稷留下栋梁之才振兴国事,替皇上分忧。”
  御史康丕扬随声附和:“阁老此言公忠体国,我等钦佩之至。确如阁老所言,朝中宵小之徒众多,空谈误国,但其中也不乏颇具才干之人,还需详加分辨,阁老既有整肃朝廷歪风之志,我愿助阁老一臂之力。”沈一贯答道:“士遇学贯古今,有实干之才,声明远播,可为朝中楷模。不枉皇上将你调入京城任职,有你相助老夫不胜感激。”
  吏部员外郎贺灿然提议:“吏部素来在京察之中肩负重任,吏部新任堂官李戴此次主持京察之中难得与阁老步调一致,李戴初来乍到,首次主持京察难免会有小人前往拉拢蛊惑,据我所知这几日来已有不少官员登门拜访或往来书信,阁老可对大司徒晓以大义,请他协助。下官深信以阁老之志,大司徒定会欣然相助。”沈一贯应允。
  沈一贯后于内阁邀李戴前来议事,李戴说道:“初任吏部堂官,又值主持京察,正在百忙之中还未来及正式拜会阁老,请勿见怪。”沈一贯先是对李戴一番称赞:“对泉你不必客气,老夫可对你知之甚多。隆庆二年的进士,初任兴化知县,政绩突出升为户科给事中,后历任礼科给事中、陕西右参政、陕西按察使、山西布政使、山东巡抚,所到之处皆受百姓歌颂,同僚称赞。尤其巡抚山东期间,适逢大旱,对泉力请免除租税、赈济饥民,上疏十二次终获圣上准许,对泉所施惠政,山东百姓至今仍感恩戴德。老夫还记得对泉在登泰山祈雨所作诗句:忧民无计意悬悬,为叩山灵陆岳巅。风送雷声摇栋宇,云蒸雨色满山川。纷纷万壑垂飞练,隐隐千峰锁翠烟。安得甘霖褊九有,农家到处庆丰年。从对泉的诗句中足见对泉祈盼国泰民安之情。”
  李戴惭愧:“想不到阁老记得如此清楚,阁老谬赞,我深感惭愧。阁老有何事相商不妨直言。”沈一贯问道:“对泉身为吏部尚书,为六部之首,肩负吏治核查,对泉对朝中百官如何看待?”李戴答朝中皆为忠直之士。
  沈一贯见李戴似有防备,便再言道:“阁部之争由来已久,不过误会而已,对泉对老夫心存防备大可不必。天下官员,无论京中及地方,贪官污吏,空谈误国、自命不凡者不在少数。年年整肃年年不绝,此次京察皇上也十分关切,望能从中明辨是非,多为朝廷留下有用之才,以备大事,这也是皇上对你的期望。”
  李戴说道:“阁老如此说确是实情,身为吏部堂官也有整肃吏治之念,但不知阁老所说皇上为备何种大事?与京察又有何关联?”沈一贯答道:“这其一便是国本,是百官们最关切的事,也是对泉你很关心的事。皇长子仁厚贤德为我亲眼所见,皇上亦对皇长子大有改观,这册立日期皇上也曾多次提及,只是迟早之事。”
  李戴问道:“阁老此话当真?若果真如此,实为社稷之大幸。但既然皇上已有此意却为何还迟迟拖延册立?”沈一贯答道:“是为磨砺,此乃皇长子与皇上的约定。大明皇位继承为长房继承制,宗法森严,皇上虽一时有偏爱幼子之心又怎敢违背太祖皇帝所立宗法?皇上曾几次公布册立日期,但总有一些官员不明圣意,妄加揣测,肆意抨击,甚至聚众公然发难,致圣名受污。这些人表面是为了江山社稷实则只为逞一时口舌之利博取直名。皇上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这才有几次对立,拖延至今,是君父痛心臣子的绝望之情。这些官员如不安分守己,这册立大典还不知到何日才能举行,对泉也想早日看到册立大典如期举行吧。”
  李戴说道:“若果真如此,心中真是百感交集,皇上竟是为此将册立一事拖延至今。不过朝中确实有一些人貌似忠直,实则心中奸险,京察拾遗之时还需细细察辨。国本能尽早定立那真是天下盛事。阁老所说这为其一,那其二是何事?”
  沈一贯说道:“这其二便是播州用兵,杨应龙叛乱,朝廷正在准备发兵平乱,将播州一地改土归流。而此前朝廷每逢用兵之时,也总有人只顾纸上谈兵,不明前线战事却擅自评判,一有风闻便弹劾将帅,随后便有众多官员跟风上奏,对兵马钱粮无不掣肘。臣子上疏皇上怎能置之不理?而各人是不获准奏绝无停歇,皇上宅心仁厚,平添痛苦,以致战事拖延,粮饷不继。此次皇上希望能一举平定播州,速战速决,故希望用兵之时,少有聒噪,多用栋梁之才谋划国事。空谈误国之臣倒不如外放历练为好。”
  李戴心忧:“军国大事事关社稷安危,自当谨言慎行。宁夏之乱及朝鲜倭乱,幸有皇上圣明独断,前线将士用命,不然胜败未知。而这京察考核,我只担心但凡一时不慎,极易引发党争,反而于国不利。”
  沈一贯说道:“但凭公心又怎会引发党争?对泉切勿忘记你在地方为官时黎民百姓对你的期望,也切勿辜负皇上对你的期望。既然身为吏部尚书便自当主持整肃吏治,为江山社稷留用治国之才,明辨是非之辈。如此天下百姓谁人不念对泉之德,朝中同僚谁人不感对泉之贤,皇上更会对你信赖有加。此后青史留名,后世称颂不就是我等平生之愿么。这以后的京察大计就拜托对泉了。”李戴因此深受触动,愿与沈一贯共督京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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