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阿竹

　　大暑过后便是立秋，直至秋分时节，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方迟皆破天荒地早起，每日起身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以最快的速度上大祁峰敲钟。
　　一个月前敲的钟，就连扫地的小道童都听不下去，直呼差劲难听，经过一个月，方迟总算找到了一点窍门。
　　敲完钟之后便是练功，入地魁境界后方迟体内真气比先前强盛了许多，只是那日与剑痴赵凌宵过招，真气似有堵塞，只能发挥出十之七八。
　　而掌教李清霄亲授的祁山天罡拳，少年仅用三年时间，时至今日便已经完全精通。
　　祁山天罡拳能有多大威力完全取决于修习者的真气，修习者真气愈强盛，祁山天罡拳则愈加刚猛，反之，则更弱。
　　所以方迟除了修习祁山天罡拳之外，还辅修一门真气功法——《修气录》。勤加修习对体内真气的聚散与流转有极大的帮助，只是这门功法修习难度太大，若非方迟这般天赋异禀，则容易走火入魔。
　　此之谓曰，富贵险中求。
　　《修气录》练至今日，方迟真气日渐浑厚，那日才得以一拳便将赵凌宵三柄灵剑击飞。只是现在还未能将其完全参透，其中奥妙实在让方迟捉摸不透，还需在这上面花点功夫。
　　方迟敲完钟后便提起脚步迅速下了大祁峰，先前完完整整敲完一趟钟后便大汗淋漓的少年如今大气没喘几个，更不用说流汗了。
　　下了大祁峰，方迟在小祁峰上的一棵菩提树下盘腿静坐，少年闭上双眼轻轻吐纳气息，并未刮风而花草自行摇曳，青丝飘荡。
　　两缕灵气，一蓝一金交错环绕在身上。全身真气流转速度越来越快，气血越发滚烫，以至于方迟前额渗出一些汗珠。汗珠积少成多形成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少年并不去理会，任由汗水打湿衣衫。
　　修习《修气录》时最忌讳分心走神，因为稍不留神便可能令身上真气流散，每缕真气修来不易，方迟对这个心知肚明。
　　已经入秋，天气十分凉爽，便是已经红日当头，除了自身血脉的滚烫，少年并未感觉到外界气温有多高，反倒是有微风袭来时倍感清凉。
　　一个时辰后……
　　山风乍起，卷来百千片绯红落叶，落叶翻飞在半空似无数枯叶蝶翩翩起舞，景象奇妙绚丽。
　　方迟停止体内真气的流转，起身一跃，飞入那似有万蝶共舞的翻飞落叶中，开始挥拳弄腿，将那已经精通的祁山天罡拳重新温习了数遍。
　　拳拳生风，枯叶随少年拳风而动，卷起千层绯红，双拳所到，必有罡风卷携落叶。
　　小祁峰一块等人高的石碑后面站着一个身着长裙的少女，长裙非但没有多么华贵，裙角反倒是打了几处补丁，足以见得这少女家境并不殷实。
　　少女脸上没有一点儿胭脂水粉，却异常清纯动人，尤其是那一双桃花眸子，灵动清澈，不染纤尘。白皙胜雪的皮肤衬托得原本精致的五官更加俏美，标准的美人胚子。
　　少女灵动的秋眸盯着远处于百千枯叶翻飞之间舞动拳脚的高挑少年，怔怔出神，这般俊逸出彩的少年郎，依穿着看似不像这两祁山中的修道人士，只是不知他是哪家的公子，生得好看，武艺更是不凡。
　　若是......
　　少女雪白无瑕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但是少女迅速回过神，打消了种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再望去，那双秋水眸子里透露出几分不舍与自卑。穷苦人家的女子哪里敢奢望找到一个种种条件远优于自己的如意郎君。而自己此时只能远远地偷看，只恨今日一别，此生可能永远无法相见。
　　“阿竹！走啦，快点儿跟上！”
　　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如平静水面忽而炸起的水花，将那少女的思绪唤回，将一缕垂下的青丝挽至耳后，接着多看几眼后少女才依依不舍地离开，迅速小跑到一个白发拄拐老媪身边搀扶着老媪的右臂，两人拾阶而上，前往大祁峰。
　　阿竹大致便是她的名字了吧。
　　醉心于打拳的俊俏少年并未察觉到远处石碑后的涟漪，祁山天罡拳打了一遍又一遍，虽说早已精通，可方迟每打一遍都能领悟到一些新的东西，他自己都觉得十分怪妙，温故而知新，是此理没错了。
　　半个时辰之后。
　　方迟顿足收势，周身气流散去，漫天飞舞的绯红枯叶如倾盆大雨般落下，少年舒了一口气，将两指放入口中吹了一声悠长响亮的口哨，呼喊道：“波波！走啦，咱们去找齐鸣师叔。”
　　哨声未落，天空中一直正展翅翱翔的金喙蓝鹰滑落，站到方迟的肩膀上。方迟轻轻弹了一下波波的金色尖喙，随后往大祁峰长生殿走去。
　　波波之前受的伤早已经痊愈，蓝鹰自愈能力本就是异兽中的翘楚，这点小伤自然不在话下。
　　同时，一般成年蓝鹰能长到九尺，而蓝鹰中的金喙蓝鹰更是能长到十五尺以上，现在波波仅是一只雏鹰，体型自然不大，能够立于少年肩头，蓝鹰长势本就惊人，或许再过几年就该是波波驮着方迟到处跑了吧。
　　蓝鹰自破壳而出便满身蓝羽，母鹰常把鹰蛋产于悬崖峭壁之上，这其中最重要的原因便是防止人类偷盗和其它异兽侵袭。
　　因此，蓝鹰出生便要经历一番磨难，若刚破壳的蓝鹰不会展翅，等待它的就只有死亡。
　　上大祁峰途中。
　　方迟迎面走下一个老媪和一个少女，老媪白发拄拐，少女身着朴素长裙，老媪腿脚不便，少女紧紧搀着老媪，生怕老媪出事，就好像失去了老媪，她在世上就真是孑身一人无依无靠，老媪便是她的天和地一般。
　　方迟与那个大致是叫阿竹的少女擦肩而过，少年瞥了一眼少女，少女同样看了一眼少年。
　　方迟耳根微红，迅速将眼光移至别处，生怕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个轻浮之人，但是方迟心里暗暗问自己，世上怎会有如明艳动人的姑娘。
　　双方拉开一段距离之后，方迟停下脚步向身后望去，居高临下，望着那身段修长的长裙姑娘，思绪翻涌，不知姓名，更不知从何而来。
　　正当方迟出神时，肩上的波波金喙轻啄少年的脑袋，少年回过神，像是释怀了，叹了一声气，低声说道：“沧海一粟罢了。”
　　接着继续攀梯。
　　当两人目光相接时，名为阿竹的姑娘显然认出了眼前这少年便是方才菩提树下令自己暗许芳心之人。
　　脸颊瞬间羞红，继而迅速低眉，不敢直视方迟的眼睛，哪怕只是一瞬之间。
　　上到大祁峰，此时已是午时，正巧到了敲第二趟钟的时间。
　　方迟不急着去找齐鸣道士的麻烦，轻轻弹了一下波波的金喙，这只憨态可掬的蓝鹰便展翅腾飞，直上九霄。
　　将波波放飞后，方迟撸起袖管露出精壮的手臂，开始敲钟。
　　期间有不少前来上香问道的香客围观，方迟倒也不惧，心态不起任何波澜，自顾自地挥扬着铁链悬挂着的硕大钟杵。
　　用时一个半时辰，慢四十，快四十，再慢四十，一下都没少。
　　进步异常明显，使得远处的扫地道童频频点头，一股子掌教李清霄的气息油然而生，先前跟在掌教屁股后头久了，自然而然就学到了几分仙风道姿。
　　方迟敲完钟便赶紧跑到长生殿后院，他知道齐鸣在哪。
　　后院有一棵参天榕树，树龄已逾二百岁，比任何一个向往得道长生的道士年龄都要大上许多，这棵参天古榕对整座两祁山都意义非凡。
　　而就是从这么一棵在所有道士心里都极富重量的古榕上，竟传出一阵阵如天雷轰鸣般的鼾声。
　　方迟脚步轻盈，来到古榕下，听闻树上的震天鼾声，少年一脸坏笑，心里的小算盘打得噼啪作响。
　　“小师弟！师兄们这才离开多久，你便如此放纵自己！偷懒打盹暂且不论，便是你胆敢在古榕上造次！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方迟躲了起来，模仿师父李清霄那浑厚有力的声线，别说，模仿的还真像，约摸十之八九，不愧是跟了掌教三年的亲传弟子。
　　树上的齐鸣原本睡得正香，听闻掌教那个令人起敬的雄浑声音，年轻道士猛然惊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下了古榕树双膝跪在铺就青石板的庭院内，朝天四处参拜。本就睡意未退，齐鸣也顾不上分辨真假，只满面委屈地向天呼喊：“师兄！您饶了我吧，师弟保证下次不敢了！”
　　“还敢求饶？哼！对于认错这一点，你得多跟你师侄学学！其实饶了你也行，回头做条红烧鱼给你师侄尝尝，他已经三个月没吃肉了，这事儿便算过去了！”
　　李清霄的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次前面两句还好，可后面齐鸣越听越觉得奇怪。
　　方迟再想开口，忽觉自己的屁股一阵疼痛，回身看去，齐鸣第二脚正要踢来，方迟两脚蹬地便躲了过去。
　　两人在庭院中追逐了片刻，方迟才停下脚步来赔着笑脸认错。
　　“小师叔，消消气，消消气。我来找你是有天大的事的。”
　　方迟嘿嘿道。
　　“何事！说！”齐鸣心中气难消，语气冰冷生硬。
　　“嘿嘿，你看咱俩加一块得有半年没吃肉了吧，你长不长身体我不知道，可是我还在长身体呢，这没肉可不行啊，所以，咱俩弄点肉吃吃呗，不多，一条鱼就行！最好的话来盘酱牛肉，若是再有壶老烧便是点睛之笔了！”
　　方迟一脸渴望，叔侄两人同龄，齐鸣当然还在长身体，当然也想吃肉。
　　“这就是你说的天大的事！想什么呢！没钱！”齐鸣心火再燃，几乎是破口大骂。
　　“别呀！小师叔，我知道你有钱！好歹咱们叔侄一场，你不能见死不救啊，你若不救，你温柔体贴大方暖心的师侄便要被馋死了呀！小师叔！”
　　方迟见齐鸣话语如此果决，索性直接抱住齐鸣大腿，撒起娇来。
　　“我是不会把钱给你的，死了这条心吧。”齐鸣长叹一声，平淡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