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恶狼风雨

　　【1】
　　小少年满脸土灰，全身可见之处都是被浓烟火熏过的痕迹，他蹲在这家雅致的酒楼门口大半天了，眼看着小二端着盘子走来走去，美味佳肴飘香，他不时还做了个用手抓盘子上的烧鸡，然后缓慢往嘴里送，假装吃到了真的烧鸡一样，直到手背传来一阵疼痛，才发现他咬到了自己的手。
　　小二又端了一盘油光闪闪的酱子鸭朝着他的方向走来，他直了直身子，伸长了脖子盯着小二手中的东西。小二发现了他，马上瞪了他一眼，一脸的蔑视都是在让他早点滚，别在这煞风景，影响客人胃口。
　　小二凶恶的目光刺到了他，吓得他识相把伸出去的给缩回来，眼神可怜看着小二，沾满灰土的手互捏着。
　　小二越走越近，他饥饿得再也忍不住了，眼睛没有离开那个盘子，脑子里已想好全身而退的办法，姿势也准备好了，脑子一热，好像黑暗中有股惊恐但又强大的力量支配着他，前一刻还在抖的身体这一刻无所畏惧。
　　他冲上去双手夺过小二手上的油亮酱子鸭就往外跑，小二惊讶中大喊：“来人啊！快抓住那个小畜生！”
　　这一幕刚好看在几个酒楼的守卫彪形大汉眼里。
　　“你给我站住！”
　　小少年拼了命似的逃跑，一边跑一边大口咬着手里的酱子鸭。
　　穷追不舍的几个人一直追到了树林，小少年再也跑不动了，脚踩碎石绊了一跤，剩下的酱子鸭脱手飞掉在一旁。
　　彪形大汉松了大口气，围住了他。他无助跌坐在地上，退无可退，惊恐仰望着眼前几个凶狠的人。
　　“给我往死里打！”
　　密集不断的拳脚相加，他痛的苦苦哀求，可力道一下比一下重，他意识告诉他这些人根本不会有人性，求饶不会有用。
　　他真正要还手，这些人不一定是他对手，可他毫无江湖经验，别人出些阴招他便无法驾驭。
　　突然，他感觉好像被什么重物砸中了，脑袋一沉，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直觉。
　　黑云布满视线可到达的所有天空部分，不时雷电交加，大风吹过带动树叶发出沙沙声，地上烟尘杂物席卷而起，乱飘在半空中。
　　狂风骤雨即将来临，出够气的几个彪形大汉拍拍身上的灰尘，满嘴恶言相向。
　　天空断断续续的下了几滴珠玉雨水，打在草上犹如落入盘，声音清晰可辨。彪形大汉们为了避雨赶着脚溜，个个从小少年瘦小孱弱的躯体上踩着过去。
　　时间仿佛静止，但它又确实在流动。倾盆大雨一直在下，没有停歇。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也许是雨水打在他满是灰黑的脸上有了感觉，也许恰好是这时候是他要醒过来的时间。
　　他的眼皮突然抖动了几下，好一会才微微睁开一条眼缝，受不了突然从完全黑暗到稍有亮光，又或者是雨水打入他眼里，睁开的眼缝又闭合了起来，就这样张张合合一会才完全睁开了双眼。
　　小少年此刻头痛欲裂，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在这样的地方，所有的精力还无暇用于回忆发生了什么事上，只想爬起来找个地方避过这场大雨。
　　他艰难爬起来踉踉跄跄漫无目的的在山路上走着，该往哪个方向并不知晓，总之先找到避雨的地方。
　　走了良久，却没找到可以落脚歇息的地方，小少年的衣服已然湿透，冰冷的雨水打在他瘦弱的身躯上，他似乎已经没有了感觉。终于，他体力不支了，下坡路的时候脚下不小心滑了一下，整个人失去了平衡，完全失控沿着陡坡滚了下去，重重摔在了稍平的泥石上。
　　他皱着眉单手扶着腰努力站了起来，不是不痛，而是经历过那么多的磨难，这点疼痛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
　　他往前几个踉跄站稳了身子，抬起头的瞬间吓得他往后一摔坐在了地上，那个时刻仿若有股力量在拉着他的四肢，动弹不得，他的瞳孔不断地在放大，盯着几米高的山坡上对他垂涎欲滴的两只狼，看来是摔下来的时候惊动了它们。
　　两头闪着凶恶光芒的狼嘴边动了动，后腿微屈，前腿向前伸出，架着一副一扑而下把眼前猎物吞进腹中的姿势。
　　这个弱肉强食，战乱不歇的世道，连野兽也饿不堪言。
　　极其恐惧状态下小少年脑海中重复涌出一个声音“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
　　那个仿佛来自梦中的声音是何其的熟悉何其的沉重。
　　狼冲下来的瞬间，出于危险中逃生的本能，小少年拔腿就跑，内心充满绝望却又想从拼尽全力奔跑中寻找一丝活着的希望。
　　风雨无情击在他身上，虽然瘦小，又饥又累，可是跑起来的速度和灵活避开狼的扑打的能力却不容小觑，人的潜能总是在这样的不经意中体现。
　　他跑到了一个破落的房屋，这里桌凳断裂四散，屋梁破败，帘布撕裂半挂在被破坏的窗上，碗碟摔烂一地，想必这曾经是间客栈，打斗中已被全然破坏。
　　小少年突然停了下来，眼神坚定且决绝盯着同样停下的两头凶狼。
　　他不再逃了，奔跑过程中意识渐渐恢复清醒，他一步步退后，伸手摸到身后的棍子，举在身前，做好随时奉陪肆狼的架势。
　　肆狼出于兽性露出锐利无比的齿牙迅猛扑向了小少年，小少年迅速双手横拿粗棍挡下了一头狼的进攻，它恰好紧紧咬住了他横空的棍，猛烈撞击下他一下子便倒在地上，双手却死死地抵住粗棍上压迫而来的狼，夹杂着落叶腐泥的雨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衣服。
　　差不多同一个时间，另一只狼扑了过来，紧急下，他拼力用双脚往上一蹬，狼吃痛摔在地上，地上雨水溅起数尺，他将粗棍一竖顶在泥地上，手抓着棍，身子凌空几乎与竖着的粗棍垂直，一个旋身恰好避过了另一头狼的攻击，这些灵活反应几乎是同时完成的，这样的情况下也容不得他有半点分心。
　　扑了空的两头狼并没有罢休，接二连三的进攻小少年，每次他都能避过狼致命的进攻，他已经疲惫不堪，拿棍的手已然在颤抖。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每次即将撑不住的时候，那个“你要活下去，好好活着！”的声音总会在他脑海中翻江倒海，他清晰地知道，那是父亲的声音，是对他走前最后的关爱和寄托，只要一息尚存，就要坚强活下去，活下去，他的妹妹还等着他寻找，这也是对父亲的承诺。
　　贪婪凶恶的两头狼没有如愿轻易把“猎物”纳入腹中，眼光凶狠愈甚。
　　小少年喘气之际，一头狼迅猛奔而来，庞大兽身离开地面凌空扑向小少年，小少年立即身往后仰，脚顺着泥水势向前滑，落在狼的身底下，狼完全扑空从他身上越过，他反应迅速右手顺势执棍拼力向上往狼的腹中一捅，狼痛苦倒地，发出凄凉寒人的叫声。
　　但另一头狼已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扑了过来，这次小少年没有幸免，终究被狼咬住了他一条胳膊，他带着哭腔痛苦叫喊了几声，不断挣扎，倒在地上的那头狼也顺势跑过来咬住了他一条腿。
　　雨一直下不停，此时地面上雨水已经与血混成了一片，痛苦挣扎中，狼已经把他本来就破旧的衣服撕咬掉了几片，锐利牙齿直插他腿上和手上，血肉模糊。
　　幸好狼扯掉了一片衣服的时候，小少年滚到了另一边，此时他发现了破旧的桌下有一把被折断的剑，他忍痛爬了过去，地上拖出了一条血的爬痕。他即将拿到断剑的时候，狼又扑了过来。
　　他尽力摸到断剑的瞬间，用尽他所能出到的毕生力气呐喊之下同时一个箭步跨出，越过狼身，双手执剑狠狠往下刺下，狼凄然痛苦哀嚎了着，声音响彻云霄，倒在了雨水中，他也重重倒了下去，稚嫩的脸充满腐泥与血水。
　　他眼神开始迷离，感觉身体已经虚脱，再没有力气挣扎了，身上被狼撕咬的伤，雨水冰凉入心，他已经渐渐失去了感觉，恍惚中看到了剩下的那只龇牙咧嘴的狼。
　　他脑子里闪过他那些深爱的人们与昔日一起快乐生活的时光，可那个火光漫天，血流成河晚上的一幕幕却更加沉重压抑在他心头，动弹不得。
　　父亲最后的声音依然隐约徘徊在他内心深处，他意识告诉自己是曾经受过日夜与猛兽斗争，不是它死就是他亡的残酷训练，他是强大的。
　　可如今他已气若游丝，无能为力，失去了意识，眼睛终究还是紧紧闭上了。
　　【2】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小少年内心一片混沌，疼痛难忍，躺在淤泥水地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
　　突然，一阵奇怪蛆虫啃噬骨头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断断续续隐隐约约，渐渐的清晰起来，越来越大，好像千军万马的厮杀声一样密集，听着让人毛骨悚然。
　　他艰难撑起千疮百孔的身体，一动，被狼撕裂的伤口又开始流血不断。然而，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圆目瞪大，内心恐惧万分，后退了几下，周围密集爬来着白色虫体带脚的罕见蛆虫，往他的方向移动越来越快，数目巨大，白茫茫一片东西在爬动。
　　很快，白色蛆虫一步一步爬到他身旁，进而爬满他全身，让他无处可逃，一点一点开始啃噬他的皮肉，直至骨头。
　　他已经绝望。
　　大脑深处只能本能驱动声带喊出惊天的一声“不要啊！”
　　他猛地坐了起来，一身冷汗，心跳加速，内息紊乱。原来，只是一场梦。
　　重见天日已经是三天过后。
　　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身上裹着纱布，周围静谧安详，除了偶尔几声鸟雀的叫声，还有和尚敲木鱼有序的声音。
　　一个端着药碗的老和尚轻轻推门而进，生怕一丝过大的声音会影响到小少年。小少年歪头狐疑看向老和尚，一语不发。
　　老和尚看到他那让人说不出感受的眼神，岁月给的痕迹爬满了他的额头却盖不住他慈爱的流露，他露出喜悦之色：“小施主，你总算是醒过来了，你这都躺了整整三天三夜了！来，快把药喝了。”说完轻轻把小少年扶了起来，让他背靠床横。
　　小少年怔怔看着他，目光空洞，依然一语不发。
　　老和尚见他没反应，说：“小施主快趁热把这药喝完，喝了方可尽快好起来呐。”
　　小少年接过药喝了一口感觉异常的苦，皱了皱眉，最后还是把它喝完。
　　老和尚见他喝了药才放下心来：“对了，小施主你叫什么名字？”
　　小少年想起了父亲教导过他踏入江湖这趟浑水，就得小心谨慎，切勿随意相信他人，遇事都要用头脑去判断，而非简单相信目之所及。
　　但是这个老和尚也许并不是坏人，而且问的只是他的名字，没必要过分紧张，况且他对于自己还有救命之恩。
　　“我……我叫谷星珩。”他看着老和尚的眼睛回答到。
　　“哦，星珩啊，好名字！”老和尚笑了笑，随即微微叹了口气“哎，那天雨势很大，下了一整天，老衲出去化缘回来就看到你浑身血迹躺在寺庙门口，怪可怜的。”
　　谷星珩动了下身体，欲调整坐姿，不小心碰到伤口，忍不住惊呼了一下。
　　“我看你身上的伤痕为爪痕、齿咬痕，想必为野兽所伤。这个世道，百姓连树根都快挖干净了，这还有野兽出没，想必也是物竞天择留下的特种了。我在这静修已经很久了，从没见过这一带地方有野兽出没，也不曾听弟子们提起过，你可知道自己怎么会晕倒在寺庙门口的？”
　　谷星珩脑子里立现了自己被酒楼的大汉毒打，还有后来遇狼斗狼的场面。
　　半晌回忆到：“那天我醒过来之后，天空下了很大的雨，后来不小心掉下山坡，惊动了两头恶狼……后来被它们追到一间破落客栈，反抗打斗中我杀了一头狼，我彼时已精疲力尽，无力对付剩下的另一头狼。”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眼眸有些许暗淡，接着说：“我以为自己命数已尽，结果我还侥幸存活。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是如何来到了这里，我便不得而知。”
　　这时候门开了，进来了一个面目清奇的年轻和尚，端着一碗稀粥缓缓过来：“达摩师祖，徒弟取来了稀粥，给这位小施主填填肚。”
　　小和尚出去后，达摩师祖微睁大眼睛看了看谷星珩，双手合十做了个礼：“阿弥陀佛，万物皆无常，有生有灭，有因有果，碰着吃人的野兽还能捡回一条命，小施主，大难不死，或许上天对你另有安排。”接着把粥递了过来，“趁热喝了吧，你也饿了。”
　　“多谢师祖。”谷星珩接过来，放松身心喝了。
　　“不知小施主家处何方，家父何人？等你伤痊愈后，我派寺中弟子送你归去，如此一来好确保你的安全。”
　　谷星珩停了手中的动作，眼中充满了道不尽的空茫，半晌才说道：“家父叫谷岩，我自小便失去了娘亲，与妹妹跟着爹爹相依为命。爹爹对我们很严格，残酷习武训练从未停过。不过他很爱我们，事事为我们着想。我们一直平安快乐的活着，可是就在五天前，他为了救我，冲进了火海，就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眼里不自觉充满了泪光，内心极力压制的悲伤从目光中一点点透露出来，过去星星点点的回忆也如同隔布往瓶装水般慢慢渗透脑中。
　　听到谷岩二字，达摩心头为之一震。谷星珩看出了他的表情变化，问他是否认识父亲，达摩只轻描淡写说曾经听过。
　　数日后，谷星珩伤已经几乎治愈，接下来是要按父亲所说，前往玉骨山找外公。打听好了路程，也是时候跟达摩师祖道谢离别了。
　　达摩和一个面容清秀的小弟子目送着他，小弟子看到达摩微微叹气，不禁好奇问道：“师祖，您这是因何事叹气？”
　　达摩道：“世间人，法无定法，然后知非法法也；天下事，了犹未了，何妨以不了了之。罢了，一切自有定数，缘生缘灭，是祸是福，由他的命数吧，卦不敢算尽，畏天道无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