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冰魔之力 下

　　冰国常年积雪，亿万年不化，鲜有花开，最多的便是葶花，却也是白色，从不生叶，树木高大，风一吹，纷纷扬扬的落下花瓣雨，和雪花落下也没什么不同。因是冰凝喜欢的，冰国的皇宫就处处种满了葶花树。微风吹过，和着飞雪飘落，别有一番风味。可再喜欢，如今也只能隔窗相望，再无法在葶花树下，伴雪弄剑，打瞌休憩；再无法与父皇摆一局棋，品一茗茶，他抚琴，她便伴舞，随雪落，随花飘……
　　困意袭来，收起正要烹茶的器具，走到床边，相安无事的过了几日，不适感不再有，但冰凝却日渐嗜睡，一睡便睡得很沉，仿佛意识消散般，她知道是体内的力量在吞噬她的意识，想要霸占她的身体，复苏过来。不知道哪天再醒过来，这世上就不再有冰凝了。
　　为今之计，是要将这力量的怨念逼出来，经过这几日细细琢磨，冰凝也想明白了很多，冰魔之力虽强大，但可怕的并不是这力量，而是这力量经过太多的辗转，承载了太多人的执念，他们实现不了的遗憾，变成恨，才会想要重活一次，去报复这个令他们留有遗憾的世界。
　　如果把这股意念分离出来，将它禁锢，那么这强大的力量，也就没有什么威胁可言，可以任由拥有者驱使也说不准。只是这个想法太过理想化，具体该如何，从未有人试过，因为人们只当冰魔之力便是邪力，能够毁天灭地，致生灵涂炭。可真正拥有才知道，这股力量也是被控制的，被千千万万人的怨念控制。
　　如果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死的话，哪怕是万万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尽力一试，大不了就是赌上这条命。除了这条命，冰凝现在也没有什么可以一搏的筹码了。只是自认行事至今问心无愧，唯一愧对的，是将自己悉心带大的父皇，生养之恩，无以为报，连身边尽孝这点小事都不能做到，当真是不肖儿女。
　　冰凝躺在床上，静静的回想着，不多时便睡过去了，只盼再醒来，还能够心怀善意，永念初心。
　　梦里，梦见了一片花林，满树枝丫，尽展芬芳，像极了冰国的葶花，无叶，却是淡粉的花瓣，不似冰国的严寒肃穆，满地雪白，芳草青青，堆积了厚厚的粉色花瓣，倒像极了人间的景色。恬静淡雅的琴声清扬入耳，冰凝寻声过去，见一粉衣女子正在花树下抚琴，曲调熟悉，像是父皇弹过的曲子，只是这位姑娘弹的空灵通透，父皇的曲调更加寂寥悲凉些。越发好奇那女子的身份，想要走进瞧瞧，可无论怎样靠近，总觉距离没有变化，那女子的脸，始终是模糊的。
　　在不断的追寻中醒来，许久没有做梦，准确的说，是许久没有梦魇。只是，这次的梦，这样真实，像前几次昏迷记起的零星记忆般真实，好像经历过似的，可这十九年里，冰凝只去过一次凡世，也从未在凡世抚琴，又怎么会有这样的记忆？
　　只是也管不了这么许多，为今之计，是尽快将怨念逼出来，不然，不知道下次醒过来的，会是谁。每次醒来，看到殿内的凌乱程度，大致可以算出自己被控制了多久，在被迫沉睡的时候，那怨念便肆无忌惮的控制自己的身体，做了很多破坏，由于结界她出不去，便只好在殿内胡闹来发泄自己的不满。冰凝尝试过将自己绑在柱子上，可毫无用处。也知除了分离怨念这法尚可一试，暂时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来。
　　不难看出，这邪念只有在冰凝身体和意识薄弱时才会完全显露出来，可它一旦出现，冰凝便很难控制自己，普通的术法又无法将她禁锢住。
　　翻阅了几日典籍，查到了一个术法，名曰“离魂蚀骨”。是先祖用来处置死囚的凌迟之法，因太过残忍被后世废除，但倒可拿来一用，只因这术法能够禁锢躯体，却又让受刑者神志清醒，如此，便可有机会同体内怨念一战。
　　只是，还需一样重要的东西辅助，雪莲。在冰国，雪莲是圣洁之花，而受刑之人则被认为污浊，用沾染着圣洁之花的冰凌刺穿混浊之躯，洗濯灵魂，能在受此刑后还活下来的，便被认为是重新塑造了澄净的灵魂与血躯，便可原谅所犯下的罪过。被雪莲花汁穿透的身躯，通体麻痹，动无可动。如此，邪念出现也无法控制冰凝的身体。只是，如今殿内没有新鲜的雪莲，冰凝并非死囚，没有混浊之躯，想要发挥这样的效力，唯有冰山上的雪莲，只因那曾禁锢过怀有冰魔之力的神，能够辨别这力量。可路途遥远，怕再出什么差错，也不敢贸然去采摘。
　　对镜梳妆，将蓬乱的发丝理顺挽了个髻在脑后，没有泉浠姑姑在，连好看的发髻都没有人盘，心酸的望着镜子里的人，那双眼睛，让她不认得镜子里的人是谁。这体内的力量，越来越不受她驱使，便是想要用术法掩盖，都没什么效益。如今这样，连人都见不得，又怎好指望找人帮她寻雪莲？
　　冰凝突然想起，在人间看到的女子外出，都会戴一种薄纱，好像是叫“幕离”。虽然在冰国没有这样的物件，但也好过被旁人看到她的眼睛。冰凝依着记忆里的样子变出一顶来，戴上去了白薇阁。
　　白薇阁比较偏僻，也不算大，没有宫殿的肃穆萧然，几棵葶花树下，围着的是一片精心呵护的药田，闲散恣意，倒是避世退隐的好地方。这确算得上是仙家隐世之地了，虽在冰国的皇宫内，却不常有人会来此，倒是冰凝幼时经常玩乐的地方。
　　这里“隐”了一位奇女子，全冰国最好的医师，雨霖苓。虽然长了冰凝不知道多少岁，但却和冰凝很合得来，明明都能做冰凝奶奶的年纪了，还硬要冰凝喊她姐姐。
　　冰凝风尘仆仆的闯进白薇阁寻了个遍看不到人，从窗中瞅到一倚靠在长椅上休憩的女子，虽是白色衣裙，裙摆和袖摆却是正红色，像墨染般由深入浅渲染开来，红色发带随意一绑和如瀑黑发恣意垂下。
　　桌上的茶已凉，还飘着两片葶花花瓣，旁边树下便是药田，走近一看能看出泥土刚松动不久的痕迹。
　　“是什么风把你这小丫头吹来了？你可有好久没到姐姐这来了。”躺着的女子嘴唇微动，并未睁眼，好像刚才说话的另有其人。
　　“瞧苓姐姐说的，凝儿哪有。凝儿之前来找姐姐多次，你都不在，这能怪我吗？”冰凝有些委屈的打趣道。
　　雨霖苓笑着起身，“你这小丫头这是在怪我不成？我可是有正事的。”
　　“哪敢哪敢，自然是苓姐姐的事重要。”冰凝一脸奉承的样子调皮着。
　　“你呀。”雨霖苓笑着戳戳冰凝的小脑袋，一脸宠溺。
　　“来给你看看我最近忙的成果，最近可把姐姐累惨了，我想要研究不同的环境对药草的药效有什么影响，便跑了许多地方，直到昨日才回来，你今日倒是赶巧了，正好碰上我在。”
　　雨霖苓边说边拉着冰凝逛她的药田，“这是苍术，那边的是川穹，是我从汀海和陵山那一带采的，这两个地方隔的也不算远，外貌差距就已经这么大了，只是我还没有研究它们的药效如何。还有那边……”
　　冰凝是没有兴趣听她介绍她的药的，这位苓姐姐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对药的热情一旦上来了，就没人止的住她那张嘴。“等等，苓姐姐游历了那么多地方，可有采雪莲？”
　　“那当然，我可采了七八个地方的雪莲回来，别说，那可是天差地别，若是一般人，怕还认不出来它们竟都是雪莲……”
　　冰凝一听到这话，有些激动，“可有长在冰山的？”
　　雨霖苓愣了一下，“凝儿可知道冰山有多险？那可是冰国的禁地。”
　　冰凝有些失落，“我当然知道……”
　　雨霖苓拍了一下冰凝的肩膀，笑嘻嘻的说，“你还不知道你苓姐姐吗，禁地我也敢去得，你可别跟你父皇打小报告，给我招惹一些无端的祸事。”
　　“我什么时候打过小报告，苓姐姐静会打趣我”
　　“我开个玩笑，看那边那颗透亮的，就是冰山上的雪莲，不过冰山的情况比较复杂，就只得了这一颗。”冰凝顺着手指向的方向望去，七八朵各不相同的雪莲中，一朵通体雪白，甚至是有些透明的花格外引人注目，想来那便是了。
　　“苓姐姐……可以将它给我吗？或者……几个花瓣也好……”冰凝有些艰难的开了口，这个要求确实有些难为情，毕竟只此一朵，可也不得不开这个口。
　　“好哇，你这小丫头眼光够毒的，把我这最值钱的东西都惦记上了，不过药不同于别的，你是要做什么？能告诉我吗？”
　　“当然是治病救人……”冰凝撒了谎，说话也有些心虚，只是想到是用来救自己的，也不算扯谎，也就硬着头皮说了。
　　“治什么病？救何人？”雨霖苓突然严肃的看着冰凝。
　　冰凝躲闪开她注视着的眼神，“凝儿好歹也跟在姐姐身边学了这么多年，我的本事你还不放心吗？还是……姐姐你对自己没信心？”
　　冰凝坏笑的看向雨霖苓，把她逗的绷不住严肃的脸色，打闹道，“好哇你，敢质疑姐姐我！”两人嬉闹了一会，“罢了罢了，给你就是了。”
　　“真的吗？谢谢苓姐姐！”冰凝欣喜着道谢。
　　“傻丫头，跟我还这么客气做什么，姐姐也没有什么能给你的，你头一次开口，岂有不给的道理？”她抚着冰凝的头道，“摘了就快回去吧，这花不能离土太久。”
　　冰凝就一直看着她，溜了神，慌乱的答到“好”。
　　雨霖苓将冰凝送出白薇阁，“那我下次再来看苓姐姐，你可要常在，别我每次来都找不到你。”
　　“好啦，知道了，回去吧。”余光瞥见雨霖苓进去后，才戴上了幕离，心里有些不舒服，她骗了她，骗了那个从小陪自己，爱护自己，呵护自己的姐姐，欺她无法辨别颜色，才敢在她面前露出蓝色的瞳仁。只是，冰凝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逗留太久了，方才的走神，差点压不住邪念的侵蚀，如今不在结界内，若控制不住伤了人，才是大麻烦，本来只是想来雨霖苓这碰碰运气，因知她喜欢倒腾些珍贵的药材，不料竟真能寻到，省了很多麻烦，算是意外之喜。
　　至于她的眼睛，隐约记得小时候她给自己讲她的故事，年轻时在凡世，爱上一个人，后来是怎样弄丢了眼睛呢？已经记不起来了，后来到冰国修复后才能视物，只是无法完全复原，能看到的只有灰白的世界，可她倒也并不再为自己寻找能辨色的法子，只常年着一身红衣，别人只当她选如此刺眼的衣服是为了检验自己什么时候能够辨色，但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还有一个，是在她醉酒后，冰凝听到的，是为了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娶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