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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梦里，小威尔又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父母。环视整个灰暗的房间，对面的电视柜里，摆放着一台样式古老的电视，正在放射着苍白的光，这是二十几年前，小威尔一家三口居住的房子。
幼年小威尔正躺坐在父母中间，三个人都背靠着床头，他的左边是母亲，右边是父亲，他们都没有在看电视，他们的嘴里正忙于向对方嚷出脏话、扎心的话、绝情的话，这些刺耳的话语毫无遮拦地钻进幼年小威尔的身体里，再经过委屈害怕等情绪的加工，变成了嚎啕的哭声，从他张大的嘴巴里释放出来，三个人发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逐渐塞满了整个房间，透不过气的压迫感，让小威尔的眼睛排出了身体里的水分，苦涩的液体流进嘴里，还有一些没流到嘴里就干涸在脸上的液体，让皮肤感到痒不可耐，他想伸手去抓，去擦，却因为胆怯怎么也抬不起近在眼前的双手……
睁开睡眼的小威尔，不知是被自己的哭声吵醒的，还是被里美叫醒的，他喘着粗气迟缓地回头，看见里美正拍着自己的肩膀说：“你没事吧？你刚才一直在说梦话，超大声，把我都给吵醒了。”
他用力甩了甩脑袋，想把刚才的梦从脑袋里甩出去，然后强颜欢笑地答道：“没事，梦到蟑螂在追我。”
转头望去，新金山市一幢高耸的建筑，正在向布满厚重阴云的天空里排放黑烟，他嘀咕了一句“着火了”，但他没有心情去猜想那里发生了什么，只期望下面的路途不要再发生什么。
“六点了，你睡够了吗？”里美打着哈欠问道。
“睡够了，你呢？”
“我好像还从来没这么早起床过。”
“那你再睡会。”
“不了，我怕我会睡到下午，我们走吧。”
于是两个人都下了车，小威尔走到车前伸了个懒腰，扭动着发出咔咔声的骨骼，感觉像是把窝了一整夜的僵硬之感排出了体外，打开副驾的车门，将座位上的东西又归整到后座，其实他本想替换里美开车的，但又担心自己那并不熟练的驾驶技术会耽误行程，索性还是做个不添乱的乘客。
刚刚坐进车里，就看到一辆车从进城的方向向他们缓缓驶来，并停在了皮卡车前方不远处。
里美和小威尔一同下了车，站在车边，看着一对四五十岁的中年男女来到他们面前。
“你们好，你们要去哪？”先开口的里美带着关心的语气问道。
“我们从离这不远的镇上过来，我们的儿子在新金山读大学，可谁想到突然闹了这么个‘虫灾’，所以我们要去找他。”中年女人开门见山地说，语气里夹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和不安。
说话间，她和她的丈夫不时地望向新金山的方向，貌似是因为看到了那幢着火的大厦，她更加焦急地说：“你们是从新金山过来的吗？新金山的情况现在怎么样了？加油站还能加油吗？我们的车子就快没油了，来这边的一路上也没找到个能加油的地方。”
“新金山现在很危险，因为停电了，所以也加不了油，但我们有油，不过我们还有很远的路要走，所以只能给你们把油箱加满。”里美略带歉意地说。
“是吗，那也行。”女人的脸上露出勉强的笑容，嘴里又不停地念叨着，“也不知道我的儿子怎么样了。”
小威尔和那个男人提了一桶汽油，去给他们的汽车加油，里美陪在女人身边，一边安抚她一边问：“你们镇上也闹蟑螂灾了吗？”
“蟑螂？那怪物是蟑螂吗？我们被吓得都不敢仔细看，只是像逃难似地开车跑来这里，你们知道新金山大学吗？知道那里怎么样了吗？”
“不知道，我们也在逃亡，不过你先不要那么担心，新金山有救援部队的。”里美继续安慰道。
“但愿吧，我们镇上也有救援的士兵，不过好像都死了。”
“啊？”
正在里美惊讶之时，小威尔冲里美喊道：“油加好了。”
里美对小威尔点了下头，又转过脸对女人说：“那你们快去吧，希望你们能救出儿子。”
“嗯。”女人满怀心事地应了声，便急忙向自己的汽车走去。
可就在女人走到男人身前的时候，不知道男人跟她说了什么悄悄话，她便和男人一齐冲向往回走的小威尔，里美一眼看穿了他们的意图，随即从背后抽出手枪冲了过去。
女人被里美手里的枪吓出一声尖叫，男人也停住了向前的脚步，接着，女人哀求道：“你们后车厢里那几桶都是汽油吧，再给我们两桶吧？”
回过神的小威尔，本以为里美会心软地将汽油让给他们，但她出人意料且毫不客气地说道：“不行！”
虽然听到里美斩钉截铁的拒绝，但那两个人仍然死皮赖脸地向小威尔靠过去，想夺走他手里的汽油，女人的嘴里还说起了混账话：“你这姑娘怎么这么小气呢？你爸妈没教你要尊敬长辈吗？你们有那么多汽油，怎么都不懂得谦让一下呢？”
忍无可忍的里美终于举起手枪，向天空按动了扳机，一声要命的枪响，吓得那两个人赶紧回到了车里，怒气未消的里美又追上去，用枪指着驾驶室吼道：“滚，在我没杀你们之前赶快滚！”
跟里美一样火冒三丈的小威尔，捡起一块石头扔向那辆飞也似的汽车，汽车转眼消失于公路的转弯处，再回头看向缓缓放下手枪的里美，一阵微风吹动她黑色雨衣的下摆，此刻的她，像极了一个冷若冰霜的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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继续向北行驶的皮卡车里，小威尔一直沉默着，一方面是因为不清楚依旧面无表情的里美，是否已经冷静下来，一方面是因为那两个失去道德与理智的人，仍在他的脑海里扰乱着思绪。
“怎么不说话了？”里美打破了沉默。
“被你吓到了，原来你也可以那么严肃。”小威尔又开起了玩笑。
“你是想说我凶吧？”
“嗯，差不多。”
“不凶点怎么教那样的‘坏人’去做好人。”
“有道理，不过你见过坏人变成好人吗？”
里美想了想，说：“那再遇到坏人就直接杀掉好了。”
“哈哈，放飞自我了吗？”
“谁让坏人先放飞自我呢。”
见里美又恢复了“神经病”似的常态，小威尔便放心地将视线转回窗外，虽然天空依旧阴沉，但有里美在身边，总感觉心里有一颗小太阳在逐渐放飞自我。
“坐稳扶好啦。”里美突然猛踩油门大声说道。
小威尔下意识地握紧侧边的扶手，看到路的前方是个村子，说：“有必要开这么快吗？”
“我是为了以防万一。”
“万一？”小威尔话音刚落，就看到两侧平房的门窗里有蟑螂人探出了脑袋，没错，那一对对摆来摆去的长长的触角，证实了它们就是蟑螂人。
里美聚精会神地控制着方向盘，使皮卡车能够始终奔腾在蜿蜒曲折的土路上，疾速转动的轮胎卷起的尘土，像浓烟一样四处飞扬，小威尔屏气凝神地环视着灰蒙蒙的窗外，蟑螂人从四面八方不断地靠近汽车后，又向后方飞逝而去，直到它们跟浓稠的尘土一起被甩在遥远的村尾，小威尔才如释重负地说：“幸好不是我开车。”
“刺激吗？”
“刺激。”
“说不定换你开更刺激。”
“换我开的话，我们可能现在已经沦为蟑螂人的盘中餐了。”
“哈哈哈！”
“你早就知道这里有蟑螂人吗？”
“我通过那个抢汽油的女人的话推测的。”
“看来远离城市还不够，要远离人类生活的地方才行。”
“但我们又必须经过人类生活的地方才行，没有人类生活的地方不通路啊。”
“唉，我都有点逃烦了。”
“别泄气，坏人都能活着跑那么远，我们肯定没问题，而且我们还有汽油。”
小威尔被里美的话逗得笑了起来，接着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地问道：“刚才经过村子，你看出来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我只顾着看路，没注意，怎么了？”
“村子里的蟑螂人有大有小的。”
“本来蟑螂人不就有大有小吗？”
“我是感觉其中有一些比城市里的大蟑螂人还要大。”
“会不会是因为跟城市比起来，村里的房子都比较矮小，所以产生了错觉。”
“呃……算了，可能是我紧张到眼花了。”
“看来你昨晚确实没睡好，等下我们找个地方休息吧。”
“你累吗？”
“不累呀。”
“那别休息了，司机都没累，我这个乘客怎么可能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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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积满尘土的皮卡车接连闯过几个被蟑螂人占领的城镇，行至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天空忽降暴雨，车窗上冲下来的水流让人根本无法看清道路，打开雨刮器亦收效甚微，里美只好将车停下说：“这下不得不休息了。”
旁边的小威尔缓缓说道：“你说我现在是不是该穿上雨衣？”
不明所以的里美转过头，看见从车顶的三个枪眼里流下的水柱，正稳稳当当地浇着小威尔的前额，不禁捧腹大笑道：“谁让你把‘战袍’扔掉的？”
“哈哈哈！”小威尔一边尴尬地笑着，一边抹掉脸上的雨水，可是刚抹掉又被淋湿了。
里美趴在车窗上向外看了看，问道：“这种荒郊野外应该不会有蟑螂人了吧？”
想到昨晚在荒无人烟的山路上安全度过了一夜，加之外面又是滂沱大雨，小威尔便充满底气地答道：“连个人都没有，更不会有蟑螂人了。”
“好，你等下。”里美说罢下了车。
小威尔看着她模糊的身影从车前绕到他这边，明白她的意图后，他也下了车。里美脱下雨衣，两人迅速将它展开并盖在车顶，再回到车里的两人已是全身湿淋淋的，里美甩着头发上的水珠说：“幸好我把你的‘战袍’给捡回来了吧。”
“你刚才把雨衣给我，我出去弄，就不至于搞得两个人都淋湿了。”
“谁让你出去了？”
听到里美这样说，小威尔又无言以对了，只好转移话题说：“我们走了多远了？”
里美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划答道“快出省界了”，然后从后座拿了一袋榛子说，“吃点东西吗？我们连早饭都还没吃呢。”
“你吃吧，我不饿。”小威尔无聊地用手指戳着枪眼上面的雨衣说。
“那听会音乐吧。”里美说罢打开车载音乐。
节奏舒缓的钢琴声在杂乱的雨声中响起，力道适中地按摩着听者的耳膜，前奏过后，一个大叔的烟嗓不急不躁地唱出悲伤的歌词，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这位戴着礼帽的浪子乐手，从容地拨开稠密的雨线，缓缓走到身前，他那历尽沧桑的皱纹和光辉不灭的眼睛，使人瞬间懂得了歌词里那无尽的遗憾和对爱人的无尽思念。
“这首歌很老了，我都快忘了这大叔的名字了。”大概是受了音乐的影响，小威尔的脸上又现忧郁之色。
“我都没听过这歌，不过挺好听的。”
歌曲结束后，音响又再次播放起这首歌的前奏，里美纳闷地翻看着歌单说：“这个车主好像只下载了这一首歌。”
“你要是不喜欢单曲循环就关掉吧。”
“我无所谓，你喜欢的话就继续听吧。”里美说完，伸手递给小威尔一个剥好的榛子，依旧没胃口的小威尔，摇了摇头。
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走于车窗上杂乱无章的水流，耳朵的注意力从音乐切换到敲打在车顶的雨滴，他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这雨让我想起以前站在落地窗边看雨的时候，现在的感觉跟那时一样，觉得自己像是在被一个塑料瓶保护着。”
“啊？没听懂。”
“就是感觉这种形式上的安全感有点多余。”
里美听后，突然一声不响地下了车，一头雾水的小威尔大声喊道：“哎，你又干嘛去？”
里美从车前绕到小威尔这边，拉开车门一言不发地看着他，这次小威尔完全搞不懂她的意图了，他看着她深不可测的笑容问道：“干吗？”
“来呀，洗澡呀。”
“神经病吗？”
“快点，一会‘停水’了。”里美拉着小威尔的胳膊说。
无语的小威尔半推半就地下了车，暴雨毫不留情地敲打着他难以睁大的眼皮。
里美说了句“淋雨有什么可怕的呢”，便转身向远处跑去。
“我不是说雨有多可怕，我是说人类的传统思维给人类做了太多的限制，比如下雨了就要想办法躲雨。”
“我明白，小威尔老师，现在的我们不是已经跳出限制了吗？”
听里美说完，小威尔突然豁然开朗，看她张着双臂自在地转着圈，像一只在雨里也能自在飞翔的鸟，小威尔也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双臂，仰起头闭上眼，让雨水尽情地打在脸上，是啊，在这样的世界里，淋雨有什么可怕的呢？在这样的世界里，还有什么是比蟑螂人更可怕的呢？
一个东西突然蒙住了小威尔的脸，他立即抓下来一看，原来是里美的衣服，转个身发现她正站在自己身前，湿漉漉的身上只有那件白色的抹胸，不过这次与上次有所不同，在雨水的帮助下，他终于看清了那抹胸里的风景。
“你就那么喜欢脱衣服吗？”小威尔故作镇定地说。
“我在更加投入地体会‘跳出限制’，你也应该把外套脱掉。”
“那你应该一丝不挂。”
“不要得寸进尺了，小威尔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