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破境

　　正值晌午，林枫坐在路旁树下歇息。
　　大树成荫，微风拂面，倚靠着树干好不凉快。他从布囊中掏出干粮一口口吃了起来。
　　虽是晌午时分，驿道却人来人往，不时有快马来回飞驰，卷起阵阵风尘。
　　“林老弟，今儿又下地了啊？”
　　田间小路上，赵叔正扛着木锄慢慢走来。
　　今日太阳分外毒辣，赵叔头顶的汗珠不断渗出，滑下一道道汗迹，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淡淡光芒。
　　“赵叔，怎么今日就你一人啊？”林枫将水囊递过去，露出大白牙，咧嘴笑着。
　　赵叔走到树下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找了个凉快地儿一屁股坐下，喘了口粗气道：“刚从官田里出来，有个老伙计瞧见你在地里干活，俺趁着晌午休息过来瞧瞧你这小家伙。”
　　赵叔本名赵根生，年逾半百，性子和蔼温润，膝下有一子，二十出头，也是务农人。
　　赵叔的年纪虽然比林枫大了几轮，却没有一点长辈架子，对林枫照顾有加，和对待自家子孙一样颇为疼爱。
　　这几年来赵叔总会帮着林枫打理田地，耐心地指导林枫怎样播种育苗，浇水施肥，林枫对他也十分敬重。
　　“吃过饭了吗，赵叔？”
　　林枫笑着又从布囊中掏出一个馒头递给他。
　　“俺带了，俺带了。”
　　赵叔从肩上取下一个布囊包裹在地上摊开，里面放着几个薯饼、红果和一袋水囊。
　　他将一个红果塞到林枫手中，自己拿起一张薯饼咬了口说道：“刚才俺看你家田里就剩几拢杂草没锄了，早些收拾完，过几天再把肥料一撒，过个几月又是好收成咯。”
　　赵叔远远地望着田地里的嫩苗，像是看见奇珍异宝一般咧嘴直乐，留出一排黏着饼粒的黄牙，皱纹挤满了一脸。
　　他倚靠着树干一脸陶醉，接着说道：“家里还有肥料吗，没的话俺再给你搬一袋。”
　　“有的。”
　　林枫咽下一口果瓤说道：“赵叔地里不是早就忙完了吗，怎么今天还出来？”
　　“最近镇子来了太多外人，酒楼饭铺的蔬果售卖得没了存货，都跑到了县里农司府抢购，县老爷便召集俺们这些隶农下官田采集，看来这月又能多攒些余钱咯。”赵叔嚼着一口饼子笑道。
　　“那倒是好事。”林枫跟着直乐。
　　“你说这官田就是不一样呐，俺们开年刚刚埋了种子，这才三月份就结出了果子，我看要不是官家催得紧，再让它长一个月，地里的蔬果收成还能翻一番。”
　　林枫也一脸憧憬地感慨着：“官家田里的赤壤都质地极高，整日又派人认真打理着，结出的果子当然要好。我听说前几年官田结出的作物都是卖给仙家的，是今年镇里商铺闹得凶，才不得不分出一成给他们。”
　　“那可不是，司农府旁边的那处官田就整日派兵看守着，听说里面种着能延年益寿的神仙果物。”赵叔狠狠的咬了口手中的饼子叹道，“能在流月镇里生活，算是沾了仙缘咯，就等俺哪天来了福运，也尝一尝神仙老爷的仙果子！”
　　赵叔一脸神往，攥着吃剩的饼子静静地靠着大树，盯着远处田地里的庄稼。
　　“要是你也在，那就好咯……”
　　赵叔倚靠大树，双眼有些湿润。
　　过往云烟，历历在目。
　　楚穆还在位时，疏于管理朝政，梦泽州魔匪横行霸道，山岭下各村落自然也不例外，常常遭受匪徒的洗劫。
　　那时流月镇还未建成，赵根生居住在沁水岸边的赵家村，一家老小，虽说清贫，倒是其乐融融，村子居民性子彪悍，也格外团结，遇到俗世匪贼能够举一村之力与之抗衡。
　　奈何仙凡之别，是天差地别。
　　楚穆末年，天外陨星砸下后，离火宗姜亦丘得天地时运破境化神，率领离火宗一众弟子讨伐赤岭其余宗门。
　　导致赤岭仙家大乱，各教派横空出世，常有祸水殃及周遭村落。
　　自那以后，离火宗弟子恶行齐出，开始强硬拘压周边散修，洗劫村落钱财。
　　赵家村离赤岭最近，首当其冲遭了殃，那时村里人哪见过仙家阵仗，见来村里闹事的人是几位衣着华贵的执剑年轻人，只当是从大城来此地游历的执跨子弟。
　　离火宗那一脉弟子在赤岭横行霸道，心性本就恶劣高傲，桀骜不驯。
　　见这村里的凡夫俗子竟然举着武器与自己对峙，他们哪能错过这撒野的机会。
　　那一脉弟子丝毫不留手，欢声笑语间随手卖弄几下神通，就将村民的性命把玩在手中。
　　尽管村民们抱头逃窜，却也躲不过仙人手中的术法。
　　赵根生一家老小，只有他和十几岁的儿子正巧外出开垦荒地，命大存活了下来……
　　对于俗世百姓，光阴的侵蚀总是悄无声息，又极具威力，他能抚平你心里撕心裂肺的痛苦，他能磨灭你心中刻苦铭心的旧爱。
　　无论你的哀苦有多难耐，你的誓言有多梦幻，在它眼里皆是虚妄。
　　几年过去，流月镇的风早已一缕一缕刮去了沁水岸旁墓冢里墓碑的棱角，吹绿了黄土坟上的根根冒头的细草。
　　草长莺飞，昔日的泪痕已被尘埃深深地掩埋。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
　　……
　　林枫倚靠着大树睁开双眼，从睡梦中醒来。
　　林枫昨晚一夜纳气合元，疏通炼化经脉内的药材精气，今天又是一上午的日晒操劳，让他有几分疲惫，饱腹后便沉沉睡去。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正要收拾包裹准备下地干活时，却发现包裹中多了几张饼和果子。
　　林枫柔柔一笑，扭头向田里望去。
　　上午锄地剩下的那几拢田地间，七横八倒、零零散散地躺着枯萎的杂草，原来是赵叔趁着他熟睡时，早已帮着打理好了。
　　不少务农人在田地里弯腰干活，一位老汉兴致颇高，嚎着嗓子吆喝俗曲儿。
　　一股股热浪沿着地平线缓缓升腾，一排排幼苗顶着毒辣的太阳用力地生长。
　　林枫心中一阵触动，一滴泪珠从他眼角无声滑下，在丹田内停滞的气海由意自起，如同溪流般化成一股股灵气自发地在体内沿着大小周天经脉流转不息。
　　他双眼闭合，双手垂落自然站立，双耳再无杂声干扰，神魄充盈通灵，毫无半点迷离眩晕之感。
　　林枫此时的意念似守非守，若有若无，不即不离，正是达到了“意守丹田，意识入虚”的凝神效果。
　　修行数载光阴，此时的林枫形神俱妙。
　　意守丹田后心神清虚宁静，真正地做到了将身与神融、心与念融、精与识融，成功将身心处在“载营魄抱一”的玄妙境界。
　　此时，林枫的心、听、息、形体、知觉浑如一体，真意与气海相合相化，气海向全身百骸扩散，而意念却从身体四周向丹田聚拢。
　　一股股灵气溪流绕转全身经脉后，又重新回到腹部丹田，无色气海不断聚拢旋转，化成一汪浅绿。
　　而丹田内好似微风袭来，树摇叶舞，百花争艳，草长莺飞，甘泉涌动。
　　如同万物逢春。
　　少顷，一股劲力从林枫体内释出，掀起一阵微风，吹得汗衫下摆随风肆意舞动。
　　林枫缓缓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向着田地官田的方位躬身作揖，神情满是严肃。
　　……
　　小镇学堂，院中槐树茂密成荫，春意盎然。
　　屋内不断响起一声声女孩悦耳的嬉笑声，院中紧挨石桌坐着一老一少。
　　老者感应到春意波动，扭头向东边望去，会心一笑。
　　学堂夫子颜怀安放下手中茶盏，神情恭敬的说道：“据说那日姜尚逃出落霞山巅便失去了行踪，阁老来此地是要拦截他？”
　　老者笑道：“是也，况且姜尚占据着那页天衍残卷这么多年，也该拿回来了。”
　　“您不是说天衍录里的火源都融进赤岭中了么？那页残卷还有用？”颜怀安一脸诧异。
　　老者抚着胡须说道：“天衍录，重要的可不只是里面的五行灵源，其中还记载着古宗的大神通。”
　　“古宗？太极门还是昆仑墟，难道是般若寺？”颜怀安瞪大眼睛，疑惑的问道。
　　“你倒是对古宗了解的够齐全……”老者看着他，神情有些无奈，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没错，天衍录中记载的功法的确和这三大神宗脱不了关系，不然你以为北帝是如何让梦泽一众仙家甘愿臣服的？”
　　若说当今仙家最神秘之物，便是这天衍录了。
　　有一传言在众仙家教派间流传许久：天衍录本是上古大宗门的一本长生术，靠此长生术可以摄生养灵，长生久视之道，与天地同寿，与日月齐肩。
　　圣人以道入世，将长生术化为帝王宫学，以宫学而平天下，此后便有了帝王俗家之分。
　　宫学末年，天下大乱，道世两丧。
　　皇室大乱，宫学崩坏。道法流入俗世，道裂为百，百家争鸣，私学泛滥，异端尽出。
　　帝王之术从此化为神仙术，怪象丛生。
　　而天衍录也在众教派的争夺之下分解成了五卷残卷。
　　五卷残卷中蕴含着五行灵源，可助凡夫俗子脱胎换骨，羽化升仙；可助练气修士解除心中七壳，问鼎长生；可助精怪鬼魅生骨活肌，融造神魂。
　　谣传北帝秦明便是得到了天衍录一卷残卷，凭借其中神威夺得了皇位，又占据了梦泽州成神道运，借天地运势敕令麾下文武大将成神，坐镇六合八荒。
　　“难怪赤岭众仙家因这残卷争得头破血流。”颜怀安感叹道，“只是不曾想姜尚也有落荒而逃这一天，他虽然顽疾缠身，却也合道已久啊。”
　　“据说是那日苍云宗宗主殷诃一举合道，才能将局势扭转。”
　　“北帝以天下道运为引，将百候封神居位于梦泽山川河泽，镇守各个郡县。按理说如今天下已经没了合道之法，为何殷诃还能破境？”颜怀安一脸思索，自言自语道。
　　老者双眼眯起，双眸闪过一丝精光，幽幽笑道：“落霞山巅可不失藏龙卧虎之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