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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饮马长城行 / 第十章 黑熊谷

第十章 黑熊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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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龙船花,来自哀牢,花有五色,四季长开。
  如果不是下了场大雪,杨依依真的会觉得杨青河这里四季如春。
  雪花翩翩落下,少女在龙船花海中躲藏着,她小手冻得通红,却仍捏着一个雪球不肯松手。
  “依依,你在哪儿呢?”
  “我找到你了,快出来吧。”
  一个英俊的男子在花丛中呼喊着,笑意盈盈。
  突然,杨依依从花丛中跳了出来,将手中雪球用力掷向前方男子的脑袋。
  “噗”的一声,雪球命中男子后脑勺,爆了开来,碎开的雪块钻进了男子衣襟。
  男子“啊”的一声,如遭重击般跌倒在雪中,昏迷不醒。
  杨依依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伤了男子。
  她跑到男子身边,小心探查着他的鼻息。
  “爹爹,爹爹……你怎么了……”
  “昏迷不醒”的男子抿着嘴说道:“爹爹死了。”
  关心则乱,杨依依显然被忽悠了过去,哪怕是如此明显的忽悠。
  她张嘴泫然欲泣,躺在地上的杨炎突然坐了起来,一把抱住女儿。
  可怜杨依依眼泪还在眼眶打着转,突然就被吓了一跳。
  杨炎大笑着,说到:“傻闺女,你怎么会伤到爹爹呢?”
  杨依依撅起了小嘴,说到:“爹爹才傻呢,雪球都躲不开”
  杨炎说到:“爹爹当然傻了。不过爹爹为什么傻呢?还不是被我的傻闺女砸的?”
  杨炎刮着杨依依的鼻子,逗得她咯咯直笑。
  “唉呀,躺太久了,衣服都湿了。”杨炎叫道。
  “哈哈哈哈,傻爹爹,傻爹爹……”
  一片雪花落在少女额头,少女眉心一寒,将她从梦中带出。
  杨依依睁开双眼,发现窗外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花透过窗户,飘进屋内。
  杨依依想起了刚做的美梦,想起了昨晚爹爹回到家中。虽然夜深,两人只寒暄几句便各自睡去,杨依依却睡的无比香甜。
  杨依依穿好衣服,看着窗外大雪,雪花覆在台阶上,厚厚一层。
  “不知道爹爹会不会跟我打雪仗呢……”杨依依思忖道,“一起赏雪也不错呀。”
  少女走出闺房,来到堂屋。
  昨夜爹爹放在桌上的账本不见了,杨依依心中一凉,她走向爹爹的屋子,屋里毫无动静。
  杨依依伸出手指,正要敲门,突然感到眼睛一酸,泪水险些落了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放了下来。
  没必要了,爹爹定然不在屋里,自己长大后,哪日不是如此?
  早习惯了。
  只不过是今早做了个美梦而已,仅仅是梦罢了。
  ☆☆☆☆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祭灶节,大雪纷飞。
  祭灶节与中秋节一样,是团圆的日子。
  这一天,所有在外的人都要回家,吃麻糖,拜灶神,为家人祈福。
  山庄的帮工佣人们昨晚便回家过节去了,山庄也休息一天,不授课,不习武,安安静静地祈福。
  突然,一个雪球砸在窗户上,吓了杨依依一跳。
  吕方在窗外做了个鬼脸,手中攥着一个雪球,朝杨依依挥了挥。
  杨依依心中一暖,笑了起来。
  “你怎么才起来呀,三师兄一大早就把我们喊起来打雪仗了。我们先合力把杨宁打趴在地,随后三师兄居然想偷袭我。哼哼,然而我早就算出了他的奸计,回头一个大雪球子,砸爆了他的下巴,把他打回屋子换衣服去了,哈哈哈哈……”
  吕方得意地笑着,却发现身边的少女一言不发,只低垂着头,微笑着听着。
  “依依,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没有呀,估计是刚起床,还没打起精神吧。”
  “喔,那我们继续找他们打雪仗去,他们肯定想报仇。我两一对,他两一对,打起来就精神了。”
  “吕方……”杨依依抬头看向吕方,嘟嘴道,“你可以单独陪陪我嘛?”
  温柔是女人最厉害的武器,吕方缴械投降,再不提那两位师兄,与少女漫步雪下。
  两人一袭白衣,俊秀挺拔,犹如江湖中的神仙眷侣,令人艳羡。
  冬日赏雪,莫过于庄北花园,那里视野开阔,天地苍茫。
  行走陇亩之间,耳边雪落簌簌,略一屈身,便能触碰到花簇上的积雪。
  雪下,龙船花花开依旧。
  杨依依来了兴致,她要吕方猜雪下的龙船花是什么颜色。
  若是猜不中,便把花上积雪捏成的雪球砸在他脑门上,且不得躲闪。
  若是猜中,则换对方来砸。
  这下吕方可输惨了,往往输个四五次才能反击一次。
  没多久,吕方便吃了二十多个雪球,脑门通红,冒着热气。
  “等等……”吕方似乎反应过来了,“为什么一直都是你指我猜?龙船花有五种颜色,我就只有两成的几率猜对,岂不是一直吃亏?”
  中计了!
  吕方沉下双眼,对杨依依怒目而视。
  杨依依咯咯直笑,笑得花枝招展。
  但见吕方眼中似乎酝酿着风暴,她见势不妙,转身便逃。
  吕方哪肯善罢甘休,他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攒着雪球往少女身后砸去。
  两人追逐打闹,纠缠不休,一路欢声笑语。
  两人终于闹够,躺在雪地上,看着彤云密布的天空。
  “上天彤云,雨雪雰雰,益之以霡霂。既优既渥,既沾既足,生我百谷。”
  吕方念了句先秦民歌,惹来杨依依一阵白眼。
  “拜托,吕秀才,能不能说些我能听懂的?”
  吕方尴尬地咳了两声,说道:“好吧,说个简单的。东晋名士谢安曾在一个雪天考教晚辈学问,他问道‘白雪纷纷何所似?’”
  杨依依拍手打断道:“这个我知道,小时候二师祖给我讲过。一个男孩说‘撒盐空中差可拟’,而一个女孩说‘未若柳絮因风起’,那个女孩后来成了大才女。”
  吕方笑道:“你以后也能成为大才女呢!”
  杨依依撇嘴道:“少拍马屁,我可不觉得‘未若柳絮因风起’有什么好的。”
  吕方“哦”了一声,等着少女进一步解释。
  “我见过冯屠子撒盐,可我没见过柳絮,我哪知道‘柳絮因风起’是个什么样子?”
  杨依依撅着嘴,叹了口气。
  吕方握住了她的小手,说道:“再过三年,我就带你下山。我们去秦淮河边,看那杨柳依依,听那丝竹管弦,吃那世上最好吃的零食去!”
  “真的?”杨依依扑闪着眼睛看向身旁少年,一脸期待。
  吕方微笑着,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良久,眼神之间互诉情肠,不知不觉便靠了过去……
  忽然,吕方耳中传来一声呜咽。
  吕方直起身来,屏息谛听。
  杨依依不敢出声,她比着口型无声问道:“怎么了?”
  吕方指向身后,说道:“有人在哭。”
  杨依依朝吕方所指定睛看去,一座三间小屋在雪下若隐若现。
  ——那是杨青河的屋子。
  两人蹑手蹑脚,往杨青河住处走去,两人离小屋越近,啜泣声越明显。
  果然是二师祖在哭。
  吕方和杨依依潜到了屋后,打着手势和口型,无声商讨着对策。
  终于,两人决定先从后窗侦查一下,再决定下一步行动。
  吕方的江湖经验派上了用场,他用吐沫湿润了手指,悄无声息地捅破了窗户纸,往里望去。
  杨青河瘦削的肩膀颤抖着,面前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残剑,残剑周围摆着一圈猩红花瓣。
  花瓣如血一般狰狞可怖。
  杨青河老泪纵横,嘴里念叨着一个名字:“邈儿。”
  杨依依换过吕方看过屋里情形后,拉了拉吕方的手,示意两人离开。
  两人走远,吕方开口道:“二师祖这是怎么了?我们不去看看他吗?”
  杨依依叹了口气,说道:“我们管不了的,他想他亲生儿子了。”
  “邈儿?”
  杨依依“嗯”了一声。
  “邈儿他……不会已经……”
  杨依依看向吕方,点了点头,说道:“杨邈与我爹爹同年同月生,两人一起长大,一起练武,不是亲兄弟却胜似亲兄弟。十八岁那年,他和我爹爹一起下山,爹爹往南,杨邈往北。他们约定十年后,去凌云塔顶比试武功。后来,他在塞北遭遇了一个绝世高手……便没能出现在塔顶赴十年之约。”
  “他的坟墓就在杨家墓地里,二师祖每年都会提着两坛逍遥醉与他的墓碑对饮。杨邈下山前,二师祖曾与他许诺:待你衣锦还乡,我便去杨忠那里讨要逍遥醉,我们爷俩一醉方休……”
  两人一时沉默,之前的好心情伴随着杨青河的哽咽烟消云散。
  良久,吕方问道:“二师祖的夫人呢?”
  杨依依摇了摇头道:“我从未听他提起过……大师祖曾无意透露过,他的夫人是一个药师,医术极为高明。”
  “唉,像我这种压根没见过亲生父母的还好,二师祖白发人送黑发人,真是可怜又可悲。”
  “是呀……大师伯杨齐昌三十多岁还没有娶妻生子,就是害怕江湖无常,要么为别人担心,要么让别人担心,干脆孑然一身,了无牵挂。”
  吕方握住了少女的手,少女挽着吕方的胳膊,两人不知不觉便走到了泉眼处。
  看着热气升腾的泉水,吕方强颜欢笑道:“我们去素心潭走走吧,那里不知该有多美……或者干脆进洞修炼,打发打法时间。”
  ☆☆☆☆
  三个月前的重阳夜,吕方发现了素心潭瀑布下隐藏的山洞。
  ——那里也是杨炎和林素心修炼内功的地方。
  三个月来,吕方和杨依依给山洞除了青苔,添了灯油,又放了把油纸伞。
  洞中五行水气极为充盈,且依先天之数在洞中有序流转,两人内力进步神速。
  吕方修炼的洞玄神功更是有如神助。
  杨依依所练烟波渺,需要在清净之地,运转内功法门,让五行水气在肾脏中修炼出来。
  而洞玄神功则不然。
  洞玄神功乃上清派秘籍,讲究清静无为,只需要置身五行之中静心呼吸吐纳,便能让内力在体内自然而生。周围若是木气充盈,则肝中生木;若是土气充盈,则脾中生土,以此类推。
  洞玄神功看似简单方便,实则比烟波渺困难万倍。
  烟波渺有武学基础者便能修习,而洞玄神功非精通道家学问者不能修习。
  整个上清派除了王远知和上清九子外,学会洞玄神功者不足十数。
  吕方小小年纪便修习洞玄神功,不光是自己天赋异禀,更与他师父吕永吉的教养密不可分。
  世人都说,道士修自然,儒生修人间,僧人修自身,吕永吉却不这么认为。
  若是只专注于修自然、修人间、修自身,便与迂腐的老学究没两样。真要悟得大道,自然、人、己缺一不可。
  吕方从小便跟着吕永吉走南闯北,读百家经典,访名山大川,见人间百态,旅途之中更在师父引导下一日三省,不知不觉便将大道印烙在心,洞玄神功也因此一经传授便豁然贯通。
  两人穿过白雪皑皑的树林,来到素心潭。
  潭上热气缭缭,雪花落在水面,一触即化,发出温柔的沙沙声。
  潭边雪地上插着一杆长枪,是杨宁留在这里的。
  吕方和杨依依早已把素心潭告诉了两位师兄,让他们也有洞天福地可享受。
  但两人还是藏了私——瀑布后的山洞印有杨炎和林素心的名字,杨依依并不愿意与两位师兄分享。
  突然,一方积雪从小潭北边的树上掉落,吕方竖起了耳朵。
  “依依,你听见了吗?”
  杨依依看向北方黑熊谷的方向,沉心听去。
  “马蹄声……有大队人马经过。”
  吕方站起身来,凝重道:“马蹄声来自北方五里,那里是黑龙山脚下。”
  “黑龙山……黑城……”杨依依低头呢喃道,随后她抬起头,说道:“爹爹在那里。”
  吕方疑问道:“庄主?他在那里干什么?那里有什么秘密吗?”
  杨依依平静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今天祭灶节他都没有待在家里。”
  吕方笑道:“那我们就去看看,看看庄主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
  “可是……吕方,那里是禁地……”
  “禁地会有如此充盈的五行木气?福地才是!”
  杨依依不再反驳,她也很想知道爹爹天天在忙些什么。
  吕方拔出杨宁留在潭边的长枪,拉着少女的手,往北一掠而去。
  杨宁曾说过,大师兄杨庆曾去黑熊谷中探险,回来的时候伤痕累累,鲜血淋漓。
  吕方没有见过杨庆,因此对大师兄的经历不怎么上心。
  他相信自己的“眼睛”,木气充盈的洞天福地怎么可能会有危险?
  两人穿过二里树林,眼前豁然开朗,一大片雪地在茫茫大雪中不见边际。
  身前雪地有两尺之高,两人御起轻功,一纵三丈,如两只轻盈的兔子,在雪地跳跃。
  忽然,杨依依停下了脚步。
  “吕方……”
  杨依依声音颤抖,叫住身前少年。
  吕方转头,看向杨依依眼神所至。
  ——雪下一片猩红!
  吕方长枪一扫,积雪纷纷而落,一簇簇血红色的花朵赫然映入眼帘,两人如置身血海之中。
  大雪茫茫,覆在花上,将如血红花埋在白雪之下,仿佛在极力掩饰其中罪恶。
  “吕方,要不我们……”
  杨依依打起了退堂鼓。
  吕方摘下几片花瓣看了又看,闻了又闻,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突然,吕方把花瓣递到杨依依身前,皱眉道:“依依,你看它们是不是有些眼熟?”
  杨依依接过花瓣,恍然道:“之前二师祖桌上的就是这个。”
  她看向吕方,说道:“好吧,连二师祖都觉得没什么,那我们……接着走吧。”
  吕方点了点头,两人继续向北。
  冥冥之中似乎忽略了什么,吕方心中涌出一丝不安。
  猩红花海仅有两里之宽,两人很快便走到尽头。
  花海尽头巨石林立,这是一片巨石阵。
  吕方摩挲着巨石,巨石高逾一丈,如人似马,形态各异。
  “依依,这些巨石是不是也很熟悉?像不像饮马山南边的……”
  “嗯……”身后少女的声音婉转缱绻,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呻吟。
  吕方转身看向少女,只见少女盯着自己,面红耳赤。
  她轻咬下唇,眼神迷离,眉头微皱,呼吸急促。
  “依依?”吕方试探道,一脸疑惑。
  见吕方唤她,少女“啊……”了一声,往吕方走来,她微抬起头,撅起嘴角,往吕方亲来。
  奇怪,奇怪!
  吕方没有心思承接欢愉,他突然想到了一种花。
  师父吕永吉曾说锦城多芙蓉,但在青羊宫中,却有另一种芙蓉——波斯芙蓉。
  顾名思义,波斯芙蓉产自波斯,它与寻常芙蓉完全不同。
  波斯芙蓉色彩艳丽,摄人心魄。
  但这只是它的伪装,它的厉害之处在于它的气味。
  波斯芙蓉的花香会让人意乱情迷,陷入幻想不能自拔。
  因其气味无香无臭,往往让人来不及察觉便已中招。
  吕方伸出手去,一把按在少女绯红面颊上,用力拍了拍,吼道:“依依,依依!快醒醒,快醒醒!”
  杨依依被如此折腾,悠悠醒转,她虽迷醉,但之前种种羞人之举却依旧印在脑中。
  她面色红润更甚之前,转身拍打着胸口,平复着情绪。
  吕方知道少女之前心中所想,心中又羞又惊,却也纳闷自己为何不受波斯芙蓉之害。
  良久,杨依依回身平静说道:“我们继续。”
  说罢,径直往巨石阵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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