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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到底还想不想学了？！”许正放下手中的木槌，厉声问颜炘道。
许正之前没这样大声责备过颜炘，因为颜炘之前学得很认真，也很快，他心里也对这孩子有了些赞许。可最近这几天，他发现颜炘干活时一直处在走神的状态，家具都做错了好几个，就差没锤到自己的手上了。
颜炘对木工的枯燥产生了厌倦，许正是知道的，他从颜炘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可无论怎么枯燥，颜炘都还能完好地把手中的木工活做好。可自从那天失踪一下午后，他发现颜炘似乎彻底是放弃了，看着他那不认真，不负责的样子，他实在无法忍受。
颜炘沉默不语，那天偷懒一下午，他被颜福和李娇苗狠狠地教训了一顿，他没敢把自己的所见所闻说出来，只是说到后山去休息，一不小心睡过头了。第二天许正也没大声责备他，只是让颜炘以后出去要和他说一声。
所以今天突然的责骂，让他有些惊慌，不知所措。
“说话！有问必有答！”许正的语气十分重。
“我......不舒服......”颜炘回答道。
“我看你是有心事。”许正一言道破，这令颜炘越发慌乱。
颜炘低头不语，良久才开口。
“对不起......”
“你不想学木工了，你心里有了别的念头。”许正说这句话的语气缓和了一些。
颜炘还是沉默不语。
“说吧！我不说给你爹娘听。”许正也停下了手中的活，一脸严肃地盯着颜炘。
倒不是怕许正这幅严肃的样子，他什么时候脸上带笑过？颜炘犹豫要不要把那天的见闻说出来，他知道，那些事物对于包括他在内的村人们而言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东西，这就代表了这类的话题不可能在他们之间成为聊天的内容，说多了，人家会不理解你，认为你满口胡言乱语，白日做梦。
可他难受，因为这个事物在他的心里造成了极大的冲击，深层点的，就是引发了他内心之中，灵魂深处的共鸣，他太想把那些接踵而来的问题统统抛出，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得到一个答案。
“那天，我遇到了一件事。”
他还是说出来了，虽然他不奢求许正会回答什么，但他感觉许正不会像别人一样嘲笑自己。
他讲得很快，有些激动，以至于表情有点浮夸，但讲得很仔细，很生动，而许正听他一句一句地描述，脸上毫无波澜。
“就是这样......”颜炘讲完，立刻从方才的慷慨激昂变回小羊般的畏畏缩缩，时不时偷偷瞄许正一眼。
许正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开口道。
“和你有关系吗？”
“有！”颜炘忽然站起身，言情激动，突然似是想到什么，头立马又低了下来，“有吗......”
许正重新拿起地上的锤子，低头捶打地上的半成品家具，一下一下，既砸在坚硬的实木料上，也砸在颜炘幼小又脆弱的心里。颜炘很沮丧，果然，这里没人能理解他。
可许正还是出乎了他的意料。
“你想去修行？修道？”
一句话如晴天霹雳，将颜炘惊得呼吸骤停，脊骨发凉，几乎要站不稳。
他是想，可他不敢承认，他的意识，内心，灵魂都不敢承认，所以他才会这么地烦恼，因为他知道这样的想法是绝对不能出现在向他这样的农家孩子的心中，他害怕没人理解，没人会支持一个孩子去走一条不存在与他们世界与认知的路。
“......可能吗......”他小心翼翼地说。
“当然不可能！”许正回答得很快，很干脆，“那种东西，对于你，包括村子里的人来说简直海市蜃楼，不过，你比他们幸运多了，至少还亲眼看见了。”
“为什么您好像不感兴趣的样子？”颜炘对许正那漫不经心的调侃感到一丝生气。
“为什么会有兴趣？与我有何关系？没关系自然就不会感兴趣，而且......”许正停顿了一下，“我又不是没见过。”
许正也见过修行者？！这对于颜炘来说简直是一件惊世骇闻。
“师父！您也见过吗？”颜炘很激动，一把拉住许正的衣角。
“活久了，自然会见过一些事，不爱拿出来吹牛罢了。”许正不以为然地回答。
这不是他真正想说的话，如果可以，他想告诉颜炘，颜炘之所以会这样激动，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村子太小了。
“什么时候？什么地方？什么样子的？”颜炘迫不及待地甩出“孩童三连”，紧紧地盯着许正的眼睛。
“哪记得那么清楚？其实他们也是人，没你想得那么厉害。”许正平淡地回道。
“怎么不厉害？我都看见了，人都没出现，那几个黑衣人就倒地了，这还不厉害？”对于许正的话，颜炘感到难以理解，同样是讲修行者的故事，为什么那些讲故事的老头对其赞许有加，而许正却总是噗之以鼻的样子？
“以念凝气，驭剑封喉，这个确实厉害一点......”许正一副思考的样子，微微点了点头。
“师父师父！您说的是什么？是修行的口诀吗？”颜炘急切地问道。
看着不断发问的颜炘，许正忽然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他难得地笑了笑，伸出手摸了摸颜炘的小脑袋。
“你到底是对修行感兴趣，还是修行者的故事感兴趣？”
“我都有兴趣！”颜炘赶紧回答，似是慢了几分回答许正就不说了一样。
“所谓修行，其实是修道，道，乃是天地万千事物赖以生存的基本法则，它藏在我们生活的每一处，我们的一言一行都得遵循着道，吃饭有道，走路也有道，哪怕你在路边放一个屁，都有道。”许正一改往日的沉默寡言，娓娓道来。
“什么？道，就在我们身边？那我们......也是在修行吗？”颜炘的脑瓜子飞速旋转。
“你这孩子倒是有几分聪明，没错，我们日常的一言一行其实就是修行，但如何修，如何行，便是一个高深的学问。常人不会因为日常的衣食住行与一花一草去深入研究，自然就无法发现这世间的万千大道，而修行者便是这一类之外的人，他们观日出日落，潮来潮往，踏过山川河流，抚过花草树木，在大千世界里寻找一规一律，了解它，利用它，掌握它，以此来达到常人无法触及的极限。”
“规律？这规律不是无形之物吗？怎么发现它？利用它？”
“西离天山妖族奉行的神巫之道，是掌握世间万物规律最精妙的修行方式，这得益于他们族生生世世遗传的强大神念，能与天地万物完美共鸣；而人族没有这种强大的精神力，只能从万物的最初形态开始了解天地之规律。这种最初形态，便是——气。”
“气？”颜炘听完，呼出了一口气。
“上古时代，天地乃是一片混沌之气，气生两仪，从而衍生万物，人活在世，凭借的便是一口气，气包含了万物生息的本源，但此气非吞吐之气息，乃是世间万物其中的根源与本质，在修行上，称为灵气，它包含了万物生息的规律，人体内有灵气，小猫小狗体内也有灵气，路边的野花野草同样也有灵气；但这些都是少数，灵气蕴藏最浓厚，最纯粹的地方，便是这天地之间，就在我们眼前，我们看不见，捉不着，唯独只有打开了神识与念海的修行者才能感受到它们的存在，越强的修行者，能感受到的灵气也就越丰富，能够为己所用的就所多。”
“修行者的修行之路，只有两件事，一是不断地通过学习，修炼来提升自己的境界，让自己的神识与念海更加地拓展，形成一个’小世界’；二是不断吸纳天地之间的灵气，提升自身的极限。因为可以完成常人无法完成之事，所以在外人看来，修行者无所不能。”
颜炘认认真真地听许正讲完修行者的故事，尽管保持着全神贯注，然修行者的信息还是太大了，对于他这样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乡下孩子来说，简直形如天书。
“我......还是不太懂......能做修行者的，应该都是很厉害的人吧......”颜炘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那自然，大多数人不是天赋异禀，便是家族血脉秉承，只有少数常人，不断地刻苦修炼，学习，同时得到良师益友的正确指导，方可踏上修行这一道路，这些人都得有极高的悟性。”许正回答，他手中的锤子已经许久未再次举起，正如他的记忆一般，陷入了对过去的沉思。
颜炘摸了摸自己的身体，自己有天赋这种东西吗？显然没有，他的长相，身板，感官与家庭和其他同年纪的小孩一样地普通，颜炘从小就不是那种显眼的孩子，正如你路过村口，一群普通好奇的孩童在不远处偷偷地望着你，颜炘便是那其中的一员。他每天和别的小孩一样一顿饭吃两碗饭，被石头砸到会疼得眼冒金星，铆足了劲也推不动老榕树下的磨盘，他过着普通小孩过的生活，那他不就是一个普通小孩吗？没有天赋，没有血脉，也没有修行的引路人，修行，对他而言果真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对于那天所遇到，让他无比震撼的修行者，如今的他，只能剩下羡慕这种情绪了。
颜炘的脸色渐渐失落，这让许正发现了，他知道这孩子聪明，说了那么多，颜炘必然会知道自己离修行这个词有多远。
但山再高，总有人会越过它；海再阔，总有鱼穿梭而过；不怕前方路途昏暗，只恐心无明灯。
“我再问你一遍，你真想修行吗？”
“不想了。”颜炘的回答出乎许正意料。
“为什么？”许正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我想了想，我这条件，没有任何机会。我爹说过，再怎么想吃西瓜，也不可能在腊月尝到。既然没意义，那为何要想呢？”颜炘一脸认真地回答，句句在理。
许正没曾想到，这孩子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明白求与舍的真谛。良久，他站起身，往里屋走去，再次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包裹。
“拿着，你可以选择看，也可以撕了折纸老虎玩。”许正递到颜炘面前，待颜炘接过，坐下来继续敲打家具。
颜炘小心地打开，发现里面是三本书，可能是因为翻阅的次数多了，有些破旧与发黄，但上面的字依然能够看得清楚。
“《通......灵......修......录》？”颜炘抬起头，疑惑地望着许正。
“这是修行者修行之初所看的书。虽然不知过了多少年，这本书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但就算对修行没什么帮助，也能对修行多一些理解，这本书分了上中下三册，你看下一本前必须要保证前一本滚瓜烂熟，否则有害无益。”
“师父......您......为什么要给我书？”
“给你自己看，省得到时候又问问问个没完，老子没功夫跟你讲那么多废话！”许正没看颜炘，只顾着自己手中的活。
可自己不是已经认定没有修行可能了吗？书在怀中，他却不愿意递还回去，怀中的书，就像一道美味的菜肴般，不断地诱惑他仔细品味，但他始终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资格去体会一番。
夕阳西下，又到了颜炘该回家的时间，李娇苗一如既往地在门外等待，而颜炘也如往日一般走出许正的家，在母亲的仔细询问下，一步一步地离许正的家越来越远。怀中的书他紧紧地揣着，不敢漏出一个角，面前的方向是家，有饭菜，有柔软的床，有关切自己的父母，他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割舍这些离不开的事物。他生于河西村，长于河西村，周围雄起的高山一座连着一座，围起来像个巨大的摇篮，他在这个摇篮里生活与成长，河西村已经成了他对整个世界的认知，若不是那个修行者莫名地闯入这个小小的世界里，然后又不带一丝痕迹地离去，颜炘的心此刻不会有这样的疑问。
河西村，会是他的归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