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日落西山

　　夜里的荒野，唯一的光源只有点点繁星在天际的微弱光芒，能把远处的人影映出一个大致的轮廓。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见站在山寨门口，背对着山的另一头，八尺男儿几乎完全静止的剪影。
　　万籁俱寂，夜色已深。
　　“……你三哥，和我们都不一样。”
　　秦获低着头坐在宋鹰身边。
　　宋鹰把捡回来的剑鞘递回给他。秦获把剑鞘抱在了怀里。
　　他们正对的方向，远处是绵延的山脉，翠绿的树木将山峦染成碧色，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不凡之处，像是会在这样普通的日出日落中，再度过很多很多年无人问津的日子。
　　“他父母双全，家庭美满，还有个乖巧可爱的妹妹，每天在林间采药，走过最远的路就是把一箩筐一箩筐的药材送货送到城里去，过着幸福的小日子。”
　　宋鹰舒了一口气，像是谈起让人开心的事，这才好受了些。
　　“前些天他才和我说，他妹妹过些天要出嫁了，父母都在忙活着置办嫁妆，准备大婚。他得找个时间提前回去亲眼看看未来妹夫是个什么角色。他让我也帮帮忙，找人查查这个妹夫究竟是什么来历，管他是杀猪的还是放牛的，就算是官府官兵也无所谓，总之别让妹妹受了欺负。”宋鹰又喝了一口酒。他也不常喝酒，甚至喝多了不舒服，只是这时候，确实需要点媒介让自己彻底放松。
　　“寨子里就这么些人，大部分都在周边镇上有家，离不开这片区域。但荒山全境，尤其我们所在的这个位置，迟早会被不同的宗门瓜分干净，只是时间问题。也许，还会有一场大战……”
　　“不能找个更偏僻一些的地方搬过去吗？”秦获扭过头。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宋鹰伸手，感受着山顶的清风，“镇上或许能因为官府的威慑和名门正派秉持声张的仁义道德得到庇护，但我们不能。一日不散，我们……”
　　他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只能走到这里了。”
　　秦获又看了一眼自己的玉佩。
　　“不是因为这个。”宋鹰也发觉了他的视线，“我们本来就和官府并不对付，大哥不屑于给他们上贡，或者和其他人一样暗地里给他们当牛做马，我和你三哥也是这个意思。他们要抢你的玉也只是贪婪作祟——现在的灵气充裕，这种灵玉早就不是什么天下少有的宗门至宝了，不过能稍微加快一点修炼速度，仅此而已。”
　　“可我也不需要。”秦获闭了闭眼。
　　宋鹰按下了他的手，目光凝重，“但对于你不一样，这关乎于你的身世。”
　　秦获有些难言之隐。
　　“二哥，那你要去哪？”
　　宋鹰从秦获真正注意到身边人开始，几乎从来没有下过山，有也只是为了山寨的事物和采买。大家都默认他也是孤儿出身，只有把他拐骗来的大寨主才知道他的来历和过去，但一直对此守口如瓶。
　　“我在无锋城有个旧识，她所在的势力和大宗门有合作关系。我大概是要去投奔她的，也算谋一份未来的差事。”宋鹰把视线转移到秦获的身上，“现在，小四，我给你两个选择。”
　　秦获坐定，听他说。
　　“第一个选择，你如果想自己出去闯荡，我不会拦你，但你得拿着哥哥给你的觅踪符，有意外发生的时候，你记住，必须用上。从今往后，不论何时何地，只要我还活着，我会立刻往你在的方向去。”宋鹰取出的，正和之前山坡上矮个子的侯善取出的那种纸符，只有上面繁复的纹路有着微弱的差别。
　　“可你还不一定打得过我呢。”秦获小声咕哝，但还是乖乖的接过纸符。
　　“就算你选的是第二种，这些你也得收好了。要出去闯荡，外面多生是非，我得随时保证你的安全。”
　　宋鹰看着他，眼神却带着些忧虑。
　　“第二个选择，你跟着我一起走，我们一同去找我那故交。无锋城很大，现在也是各个宗门派来监视荒山的弟子驻扎的所在，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见过你这种状况的灵师。”
　　秦获眼前一亮。
　　“灵师与灵修不同，常常不精于炼体和武技的修行，而擅长其他战斗手段，乃至辅助修行战斗的法门，甚至还包括炼丹，炼器，这些也有自成一派的修行方式。如果硬要划分，我炼制的纸符应该也算在这个范畴。”
　　宋鹰瞥了一眼秦获揣在怀里的那厚厚一沓纸符，“我听说其中有一种炼丹的法门，灵力境界的突破乃至领悟都可以依赖天材地宝炼制的丹药来辅助实现，药效大增，甚至别有奇效。说不准，其中就有丹师能够实现这种突变。”
　　“我选第二种。”秦获语气听起来平静，却毫不犹豫。
　　“我没什么封侯拜将的大志向，太小家子气。不像你，别说不撞南墙，撞破了南墙都不肯回头，恨不得再多撞个七八堵。”宋鹰笑了，像秦获的回答正在他意料之中。
　　“我也只是想变强。”
　　“然后好找更多的人打打闹闹？”宋鹰伸手揉了揉秦获的脑袋。
　　秦获没躲。
　　“荒山以后会很热闹，也会有很多值得探索的事。可惜这个热闹，我们凑不起。”宋鹰望向远方。
　　“现在而已。”秦获眯了眯眼，已经很久未见的傲气骤然涌现，“我迟早天下无敌。”这时的他倒像是内心的火种被希望点燃了。
　　宋鹰也没反驳他，拍拍他的肩膀，以示鼓励。
　　“再过几日我们就启程，在安置好其他人的去处以后。”
　　秦获回去了，或许能够一夜好梦。
　　宋鹰稳了稳心神，放下了酒壶，呛了点酒，连续咳嗽了几声。他又从怀里摸出一张纸符。
　　他随手凝成了一个光点，轻点纸符的一角，刹那间符上纹路金光闪烁，然后，他对着纸符轻声说道：
　　“我知道你还醒着，到山顶来。”
　　手指在纸符上一捻，薄纸化灰，流光飞去。
　　宋鹰看着指尖的散去的灰烬，沉默的缩回了手。
　　不一会儿，郁成阳的身影从远处浮现，走在上山的路上。
　　“你还要我给你个什么交代？”
　　宋鹰抬头看他，缓缓说道。
　　郁成阳倒没有了先前肉眼可见如火山爆发般的愤怒，貌似平静了许多。
　　“是我们挡了你的路，对不对？”
　　宋鹰没有反驳，只是抬眼看着他笼罩着阴霾的复杂神情。
　　“只要能得到宗门的青睐，你就能一步登天。你想去修行，而不是被困在这个破地方。以你的天赋和性格，能在这样一个地方修炼到这种程度本就世所罕见。同样是天生玄灵阶，那个所谓的天才耿风华不过才到玄灵阶承段，你却能在管理整个山寨的情况下，无论是实力还是境界都远远地超过了他。”
　　“他只修炼了三年，我在八年前荒石刚刚破碎之际就开始了修行，而且是在大哥的指导下——还有小四的玉石从旁辅助。”宋鹰淡淡说道。
　　“我难道不也是这样？你知道的比我们多太多，而且一直有所保留，从不肯向人交心。起承转合四段，我也在黄灵阶完成了这一系列过渡，其中越来越艰难的突破历程，我怎么会感知不到？难道玄灵阶的差距能比这更小？”
　　郁成阳的眼神难掩失望。
　　“你现在甚至已经摸到了地灵阶的门槛，但你却闭口不言。我们回来的时候，你出现在门前，根本不是接到候善通报的消息。你只是在门口绘制了符咒，感知到了我们的存在。大哥说过，借天地灵气而知草木飘零，这是地灵阶才能拥有的能力。”
　　他方才站在门前许久，竟是察觉到了这些。
　　“我现在只在玄灵阶合段罢了，只是侥幸有了些多余的体悟。”宋鹰垂眸，“你要是刻意去这么想，我跟你解释不通。”
　　“我为你高兴。”可郁成阳的话语里却毫无任何正面的情绪，咬实了每一个字，甚至带着陌生的恶意。
　　“无论你怎样看我，我们都会就此别过。”宋鹰自知必然说服不了眼前这位三弟，“我只提醒你，离开这片山脉，回到你的镇子里，我不管你是去瞻养父母还是去谋个一官半职，不要再回来。”
　　“难道你又知道什么不为人所知的秘密，还要瞒着所有人吗？”
　　宋鹰就此一言不发。
　　郁成阳再次失望的离开了。
　　坐在原地良久，甚至天边已经开始浮现鱼肚白。宋鹰终于有了动作，叹息一声，又从怀中掏出了一封信。
　　『妖族出世，残暴无道，告知诸派，勿提吾名。速遣散。』
　　字体瘦削工整，相当好看。
　　落款的画风却相当异样，连字体都有所不同，字形混沌邪恶，各个不同，甚至还歪歪扭扭，却相当有个人特色。六个大字，“你大哥念神辉”。
　　宋鹰却像是习以为常，不觉得古怪。他伸出手，一点微光骤然出现，不断凝实，不久便化为指尖起舞的橘黄色火苗。
　　从角落开始，火焰缓缓地蔓延，侵蚀，直到把整封信焚烧殆尽。
　　在山顶的晨晖当中，只余下映着第一缕阳光的白衣身影。
　　“告知诸派……这可不是什么便宜差事。”他缓缓的吸了一口气。
　　“得找机会，讹那妖怪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