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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西斜，恋恋不舍地从山顶落了下去。
杨帆从衙门走出，拖着有些沉重的步伐往住处走去。
一众张家恶仆已被押进大牢关了起来，参与征粮的里正民壮也已各自回了家。
不过作为当事人，明日一早他们还要赶来县衙大堂，参与审讯。
杨帆的任务已经完成，但他的心里并不轻松。
一众人影快速追上来，唤道：“大人！”
杨帆回过头来，见是张冲、关宁以及税曹司的一众下属，不禁有些发愣：“你们……”
张冲的眼睛仍旧有些发红，显是悲伤流泪所致。
他走到杨帆面前道：“大人，林威的事儿，弟兄们都知道了。大伙对大人的作为十分感激，特来向大人拜谢！”
说着，领着众人郑重其事地向杨帆长长一揖。
杨帆连忙扶起众人，缓缓摇头道：“大家不必如此，大伙儿同在税曹司任职，我虽然刚来，遇上这样的事儿，自然也要站出来的。
更何况，我是税曹官，是大家的上司，为弟兄们出头乃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
关宁道：“话虽如此，大家还是对大人十分感激，以前的上司们大多作威作福，遇事则当缩头乌龟，像大人这样善待大家，愿意冒着上官压力为大家出头的上司，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杨帆道：“别人怎么做我不管，我但求问心无愧罢了。好了，你们的好意我领了，既然放衙了，你们也累了一天了，就早些回家歇息吧。”
张冲道：“还有一事儿需和大人商量。”
杨帆道：“你说。”
张冲道：“弟兄们凑了些份子，想去看望林威家人，但又想到林家新丧，人去多了反而给他们添麻烦。
所以弟兄们便想请托大人和卑职一起去林家，代大家探望安慰一下林家人。不知大人可否愿往？”
杨帆道：“这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是好事儿，我得去。”
杨帆本就有去林家探望的心思，不过他并不知道林家所在，又不能当着众下属的面说出自己的想法。
那样就有一点道德绑架的意思了，万一下属中有人不愿意去呢？他这上司要是开了口，不是弄得人家尴尬吗？
他原打算等案情审理结束后，再叫上张冲一起去。
不过既然现在大家都提出来了，那改在今天也没什么不好。
张冲道：“既如此，那卑职这便领大人去林家。”
杨帆点头答应，别了众人，便随着张冲往林家走去。
林家住在南城一条叫做文才巷的巷子里，从县衙过去，大概一炷香时间的脚程。
杨帆和张冲一路无话，走得便要更快些，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到了文才巷口。
抬眼望去，前方不远处一户人家的门口正挂着白绫，风一吹，白绫轻轻飘荡，显出一片凄凄惨惨的气象来。
“那就是林威家。”
张冲向那户挂着白绫的人家一指，想起逝去的好友，神色更显黯然。
杨帆点点头，加快步伐向林家走去。
林威的尸体此刻正停在林家堂屋，安安静静地躺在一副棺木里。
这本是他七十多岁的老爹给自身准备的棺材，没想到却让他给先用上了。
棺木旁边，白发苍苍的林父神情木然，只拿一双干红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儿子严重变形的面庞。
自从将林威安顿进了棺材里，他便是这副神情了。
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白发人送黑发人！
可想而知，此刻他老迈的躯体里，裹着的是多么千疮百孔的一颗心灵。
棺木前端，林大嫂披麻戴孝的跪在那里，双肩松动，不停发出呜咽的哭声。
在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那是林威的儿子，因为哭累了睡着了。
就在今天早上，这里还是一个幸福的四口之家。
然而现在，家里的顶梁柱倒了！
剩下三个老弱妇孺，以后又要靠谁来遮风避雨呢？
感受着堂屋里凄凄惨惨的氛围，张冲的眼泪再一次夺眶而出。
杨帆的眼睛也有些泛红，他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稍微纾解了心中的悲伤情绪，然后走到棺木面前，对着林威的尸体拜了三拜。
张冲跟着拜了三拜，这才擦掉眼泪，走到林父跟前，温言道：“伯父节哀顺便，税曹大人来看你们了。”
林父木然的双眼回过一抹神采，连忙站起身来，向杨帆打躬道：“啊！怎敢劳动……大人……”
杨帆见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心中更增伤感，从怀中摸出一块碎银子，塞到他手中道：“斯人已逝，老人家千万节哀，莫要伤了身子。”
林父慌忙摇手道：“不能要……不能要……”
张冲也从怀中摸出几两碎银子，一并塞过去道：“伯父千万不要推迟，这是税曹大人和税曹司兄弟们给林家的一点心意。”
林父推辞不过，哆哆嗦嗦地接了银子，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流了下来。
从得知儿子的死讯以来，他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悲伤，此刻一哭，顿时哭得老泪纵横，撕心裂肺。
杨帆和张冲见状，连忙拍着他后背，温言安慰不止。
林大嫂被公公的哭声一勾，也向杨帆嚎啕大哭起来：“大人，我家男人，他……死得冤枉啊！”
杨帆心情沉重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林大嫂又哭道：“大人可要为我男人……做主啊！”
杨帆僵在那里，一时不知道如何作答。
若答应吧，他没那样的权力，岂能胡乱承诺？
若不答应吧，又未免太伤未亡人之心了。
其实林大嫂作为林威一个书吏的老婆，对官场中的一些事情还是多少知道一些的。
她也知道杨帆没有断案之权，将这事儿请托于他本就没什么用处。
可是，杨帆已经是她认识的最大的“官”了，就算是死马当活马医，她也要将这样的希望寄托在杨帆身上。
张冲知道杨帆此时的窘迫处境，出言解围道：“嫂子放心，县尊大人一定会秉公断案，还林威兄弟一个公道的。”
林大嫂哭道：“可是……我听人说，打死我男人的……张家恶人，有县丞……撑腰，县尊大人真的……能将凶手……绳之以法？”
“这……”张冲顿时犹豫起来。
林大嫂一见他的反应，顿时委顿在地，喃喃低语道：“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男人他……白死了……可怜我的娃……三岁就没了爹……”
杨帆见她脸色煞白，心中大为不忍，又看了看她怀中那个睫毛处泪痕尚未干的可爱孩子，再向林威的尸体看了一眼，眼光渐渐变得锐利起来。
他用低沉却又无比坚定的声音说道：“你们放心！凶手一定会被绳之以法的！我保证！用我的生命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