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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日余晖之下，升腾而起的不止是棚户区的袅袅炊烟，同时还有家家户户女人们细碎的唠叨声。
这样的声音，如此的场景，王冽早已习惯了，一个月以来，每每到傍晚他的耳边总会有这样，那样的声音叨扰着。
开始时的他还是十分烦倦的，但在漫漫的时间洗礼之下，他却是愈发喜欢上了这种感觉。
这是王冽两世为人从未有过的体会，不同与前世只有父子的军属大院，倔强地拒绝所有人的关心，更不同于刚来时二夫人，这名义上的母亲的迫害。
这里的人们生活的是那么的简单，质朴。
每人每家几乎每个月都要向邻居借那么几钱，到了放俸时又还回来，就这样周而复始，日子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尘不变。
唯一有所改变的，那应该就是人们的年岁。
王冽并不知道面前这收养自己的女人究竟是什么年岁，她不提，王冽也从来没有问过。
但从妇人的声音，和急切要给王冽说媳妇儿的情况上来看的话，应该年纪也不小了。
今晚的许许多多絮叨都是重复着昨日，乃至更早时的话题。
妇人从自己年轻时成为寡妇开始，到赡养老人，到发丧，一直到碰到王冽，一直讲个不停，就好像过了今夜便没有明天似的。
而王冽呢？
他早已神游天外了，有时候王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着什么。
有过去，有父亲、笙儿、王烈等等。
浑浑噩噩地吃过了晚餐，随便找了个稻草铺平的地方，王冽一头扎在了上面，闭着眼睛便睡了过去。
这就是他的一天，每天都在重复着的一天。
滴滴答答的时间并没有给王冽留下多少的怜悯。
又过了月余，妇人病了。
病得很重很重。
说来也很好笑，这年代人们的寿命出现了两个十分巨大的极端。
一边是拥有无限富贵的顶级阶层，文人武将们。
他们大多能活二百有余，如若未来的人们来到这里的话，一定会是无比羡慕的。
一边又是穷人们，这个年代的药不仅贵，且效果甚微。
真正有着医学传承的方技家根本救不来那么多人，也根本没有那个时间和精力。
如此一来，普通人们能活到的寿命，也就是四五十岁！
仅有富人们的五分之一！
所谓的富不过三代，在这个年代成了一句笑话，三代呐，那可是整整六百年的时间！
富人们拥有更多的时间来教育后代子嗣，也有更充足的精力，巩固自身。
强横的大秦帝国在和平繁衍了千年之后的今天，阶级早已固化到难以在容人晋升了。
手上感受着妇人颤颤巍巍的抚摸，王冽心中出奇地有了一丝波澜，但这也仅仅只是一丝。
“瞎儿，娘本想着为你讨一门媳妇儿，将来你好为我李氏传宗接代。咳咳，还想着你能为娘养老......没想到，你耶不愿，要娘早些去找他。咳咳，呜呜，没有了娘，你可怎么过......”
耳边的呜咽声让王冽本就敛着的眉头微微抽搐了一下，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或者说，现在的王冽心更像看破红尘的老人了。
‘生，是光明的。死，是黑暗的。呵，我这种在黑暗之中苟延残喘的，又如何能安慰他人呢？’
不料王冽心中所想才刚刚完，沉寂了几个月的系统却破天荒地出声了。
“宿主只是接受一年惩罚，距离恢复还剩九个月，请宿主摆正心态。”
王冽仿若没有听到一般，用力地握了握那妇人有些冰凉的手。
他何尝又不知道自己只是瞎一年呢？
只是最初的那些雄才大略，王冽都已经不愿再做罢了。
如今这句肉身的大哥是帝国最顶级的贵族，妹妹早已生死不知，自己却偏偏瞎了眼，嘴也说不出话来。
王冽累了，他想回家了。
就在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时，旁边的一个大叔拍了拍王冽的肩膀，柔声说道：“瞎儿，生老病死皆为定数，你阿娘不行了，将她放在门板上，扶着出去吧。”
时代不同，但言下之意王冽还是明白的，这是催促他准备下葬呢！
虽然妇人还没有去世，但在穷人家里，人是不能死在单身孩子房内的。
尽管这只是一个，仅能容纳两三人的小窝棚。
王冽身后的人们缓缓走上前来，带着无比的沉重，想要帮他将妇人抬出屋外。
然而就在这时，王冽豁然起身，双臂一张，便挡住了众人的视线，如一只护雏的雄鹰般，将所有人隔在了自己身后。
“瞎儿，我们都知道你念母，也孝顺。但......是时候了，不要让李氏再遭罪了，她，她这一辈子不容易了。”
那中年人的再次开口并没有让王冽有任何动作。
同一时间，一道干涩的又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众人再次僵直在了当场。
“我，求医，等我。”
“......”
“你，你不是哑巴？！”
“怎么会呢？瞎儿从来都没说过话的啊！”
是的，在此之前甭说是棚户区的众人了，就是收养王冽的李氏都没听他哼哼过一声，哪怕是睡着之后。
王冽薄了薄眼皮，转手推开面前张着嘴有些吃惊的人们，头一次昂首阔步地向外走去。
这条路他太熟悉了，整个盛京内外属于百姓们的道路，他也太熟悉了！
“儿！咳咳，不行的......”
说出这话的是病入膏肓的李氏，她的声音只是一个牵头，很快众人也纷纷应和了起来。
“对啊瞎儿，你不要再白费功夫了，你阿娘这兵我们都知道，根儿上根本就不是啥大病，这能有啥啊，还不就是穷病？”
“是啊，都已经这样了，只能请方技家了，咱哪儿有那身份请人方技家呢！”
“哎，他根本进不了书院的大门！”
“是啊......”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与老妇苟延残喘的身体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王冽的身影在妇人说话的第一时间，便顿在了门口。
一米八三的大个子，硬生生将整个大门堵了个严严实实，光线将他的身体周围带出了一轮光晕，好似神佛。
沉默了片刻，王冽捏了捏手心，却是没有再说一句话，大踏步地迈出了‘家’门。
留下那屋内一众邻居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是该摇头呢，还是该叹息才好。
“哎，孩子还是年轻啊，若是真能请来方技家，我家老王又怎可能那样死了呢？”
“是啊，当初还是你家军中儿子去求的吧？”
“一个瞎子......哎！罢了，罢了，我们替他先收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