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9章 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林実夫是大忙人，这次仍旧不在府内，林云胄也不在。
　　管家叶盛直接带他去见有闲的林云昭，两人边走边聊。“杨公子在国子监还习惯？”
　　杨临安对他印象颇佳，笑道：“叶叔安排这么妥当，再不习惯就成不知好歹了。今天专程来谢过林伯父和叶叔。”
　　叶盛贴着舒坦，笑着回道：“呃，太客气了，杨、林两家数十年世交，算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一家人啊？那林家妹妹也是我的妹妹？唔…还是算了，咱各论各。杨临安点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叶叔，林伯父没有替云昭二公子谋个一官半职吗？”当官的老子替儿子张罗一身青绿袍子天经地义，也是传统，肥水嘛总是先紧着自家田地。
　　叶盛脸上笑容不减道：“云昭公子志不在此，你们不是刚见过吗？”
　　消息传得挺快啊！老陌是眼线？不对！一定是林曌回来炫耀见过自己。“凑巧还见到了三小姐。”
　　叶盛点点头道：“二公子回来后和大人说起你，极为称许。”
　　原来是老二不打自招，太不坚挺了。啥事都向老林汇报么？杨临安兴趣被浇灭了一半，嘴巴不严胆子必定不大，哪里敢莺莺燕燕蜂蜂蝶蝶？老陌说话太不靠谱了。“二公子说话不能全信。”大实话，说好的见见世面，不知是爽约还是大吹的法螺。
　　叶盛以为他是谦虚，接着道：“横渠四教横空出世，大人对杨公子很有期望啊。今天不巧他去了祁山大营，否则你们应该能聊一壶的。”
　　尿不到一壶怎么聊一壶？他和老杨还差不多。杨临安谦虚道：“那天在国子监听仰静修夫子讲学，一时兴起胡诌了几句。林伯父还说献丑不如藏拙，让我尽量夹住尾巴做人，没想到闹出这么大动静来。”叶盛笑道：“胡诌的？杨公子这是要一杆子打翻全盛阳城的读书人啊？听说仰静修这些天在报国寺还念叨起你。大人听到横渠四教大感意外和吃惊，半天才评价了八个字。”
　　杨临安好奇道：“该不会是这小子满口蒜味儿？瞧，刚好八个字。”
　　叶盛轻轻一笑道：“大人说的是迈古流今，气势高绝。”
　　好一记隔空马屁！杨临安可不好在也大管家面前太张扬，小声道：“林伯父若是骂几句，我倒舒坦些，他夸人反让我诚惶诚恐。”
　　叶盛回过头道：“此话怎讲？”
　　杨临安笑道：“在他眼里我原本是不折不扣的纨绔形象，就好比身子骨弱的人，忽然来一根老山参，怕是虚不受补啊。”
　　叶盛又看他一眼道：“连仰静修都击节叫好，怎到大人不夸赞？只是确实出他意料罢了。”
　　杨临安自然听得出叶盛言外之意，仰静修什么人？大周硕儒，半圣四子之一，朝野声誉极佳，他说出的话没人不信。即便有人怀疑横渠四教是窃人钩玉学人口舌，仰大儒叫好了，别人又不找圣贤出处，只能认了。当他杨临安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瞎猫碰到死耗子。
　　叶盛接道：“有些人啊尾巴如彗星经天，怎么藏也藏不住，既然如此也没必要刻意去藏夹。盛阳城大，虽说多了些意气、利益、声名纠葛，毕竟天子脚下，任谁要胡作非为总还是要掂量掂量。”
　　杨临安若有所思道：“叶叔说的是。”
　　两人穿过一道回廊，三座成品字形的阁楼出现。
　　叶盛停下脚步道：“杨公子确实让人意外，横渠四教颇有圣人之风，无心所得就好比酒后吐言，真情至性。叶叔也很看好你，不过有一句话不知该不该说？”
　　杨临安谦虚道：“没什么该不该的，叶叔请讲。”
　　叶盛语重心长道：“我和将军府也算有缘，对你兄长朝安公子至今印象极深，看到你啊就好比看到林府几个孩子一般无二。”
　　杨临安不做声。
　　叶盛继续道：“大人和我犯了同样的毛病，确实以为二公子性情顽劣，谁知竟看走眼。京城，即便是国子监，江湖人怎么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是什么？在我看来，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盛阳城的人情世故尤甚，二公子当知进退取舍。人生在世，活得自在痛快不容易，若只做个在江湖上逞强争胜沽名钓誉的匹夫，倒也无妨。二公子毕竟身份不同，顶着伴读的名分，有时候是须讲究个藏拙，树大才易招风啊。我在盛阳几十年，什么风光人、腌臜事没见过？面子上的便宜未必不好，可哪有揣进兜里的里子实惠？二公子玲珑贵重，莫要嫌弃你叶叔多余啰嗦。”
　　杨临安轻轻点头，“多谢叶叔提点，我记下了。”响鼓不用重锤，有些话林実夫不便于讲，便由他叶盛来说。
　　叶盛欣然道：“云昭在右边那栋楼里，二公子自去吧，我就不碍你们眼了。”
　　三座小楼，林家三兄妹，哪座是林曌的香闺？杨临安左右张望。
　　人影一闪，最左边楼里出来一个绿衣俏丫头，看到杨临安一脸愕然，惊道：“你…是谁？”
　　杨临安笑意炎炎，“小姐姐你又是谁？”
　　绿衣丫头上下打量他，警惕道：“不用你管，快出去！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到处乱蹿。”
　　“绿涛，谁呀？”楼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林曌！
　　杨临安笑道：“原来是三小姐的丫鬟绿涛姑娘。”
　　绿涛大声道：“小姐，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家伙，不像好人哩。”
　　我叫你姑娘，你说我不是好人？本公子玉树临风、顶天立地，腰也不疼了，哪里不好了？杨临安杵在原地，一脸委屈道：“我是你家二公子的朋友，不信去问问你家小姐。”
　　绿涛觉着可能冤枉人了，鼻子里轻哼一声道：“就算是二公子朋友，不见得就是好人，更不能四处晃荡。”
　　杨临安微微一笑，当真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丫头。“敢情二公子的朋友都不是好人哩。”
　　绿涛神色一滞，“我可没说。”
　　小楼外，林曌和林云昭同时现身。
　　“是你？”
　　“临安老弟！”
　　绿涛俏脸一红，悄悄退到林曌身后。
　　林曌先开口了，“你怎会在这里？”
　　林云昭迎出楼来，“自然是找我。临安老弟，走，咱们里面说话。”
　　林曌撇撇嘴，一副才“不稀罕呢”的神态。
　　杨临安回应她一个灿烂的微笑，随林二进楼。
　　“站住！”
　　林云昭侧头看着乃妹，板着脸道：“林曌，你想干啥？”
　　林曌懒得搭理他，看着杨临安道：“杨兄是个读书人，他——林家二公子只想做个逍遥快活的黄白公。咱们两家也算是世交，我好心提醒杨兄一句，珍惜前程离他远一点。”
　　见过坑爹的，没见过坑哥的。林云昭脸色变得有些难看，没好气道：“林曌，你什么意思啊？许你和那些金玉其外的衙内公子每天虚头巴脑谈风说月，就不许我有点追求？我名声就败坏在你嘴上。”
　　林曌嗤道：“谁金玉其外？虚头巴脑？你追求啥？每日里把银子送到春在楼、大明宫里去？你还有名声么？哦，对了，春在楼、大明宫的座上宾冤大头。”
　　春在楼，大明宫？杨临安默默记在心里，林妹妹你是拐弯抹角的帮我吗？每日！好家伙！林二日子过得这么苦吗？要不要替你分担分担？
　　林云昭面不改色讥道：“你喜欢和那些卖嘴皮子的搅在一起就比我强？我自己赚的银子爱怎么花怎么花，爹都没意见，你少狗拿耗子！”
　　林曌冷笑道：“爹是对你失望透顶，懒得说你。你说谁是狗呢？”
　　两兄妹互掐，杨临安就差搬张小板凳坐下来看热闹了。林二，难怪咱俩一见如故，同命相怜啊。他想起象州的杨凌，眼中一派柔和。同样是二哥，杨凌比起林曌可好太多了。
　　“我让爹失望，你和大哥有出息就行。你睁大眼睛，我在春在楼和大明宫熟人多着呢，没准就碰到你将来的夫婿。”
　　林曌玉脚一跺，气道：“你再说一遍！”
　　“再说一百遍也是实情，别以为那些围着你们转的都是什么好鸟，哪个不是一嘴毛？吃干抹净立马又是满嘴仁义道德。”林二作为兄长，也不知道让着点乃妹。
　　漂亮！杨临安差点要给林二击掌。
　　林曌似是忽然失去了吵架的兴致，冷淡看一眼杨临安道：“杨兄看到吧？这样的烂泥你还要和他搅在一起吗？不怕惹一身污泥？”
　　杨临安干咳一声，不知该不该领她的好意？污不污泥的，他倒不在乎。熙熙攘攘，谁的屁股就干净了？
　　林曌见他犹豫，冷冷道：“我心意已尽，杨兄自便好了。”说完头也不回的进楼了。
　　杨临安揶揄道：“你们兄妹关系不太友睦啊。”
　　林云昭嘿嘿一笑，不以为意道：“进去说。林曌是典型的寒霜脸、刀子嘴、豆腐心，不仅见不得我出去鬼混，更见不得天下一切不平事，眼界又高，长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考取功名，替我爹分忧替君王解难。”
　　胸怀天下？难怪那么大！原以为林云昭被乃妹坑后会义愤填膺，谁知说话语气中竟有几丝体谅和维护。当哥的都不容易啊！还好林曌不会御剑，不会撩阴腿，否则以后都不用心心念念想着去春在楼、大明宫了。
　　“看来二公子不需要我的宽慰了。”
　　林云昭手一挥，“老爷们，哪有那么矫情！你今天休沐？”
　　“是啊。”
　　林云昭一把拉起他道：“我带你去个好地方，正好今天我爹不在。”
　　“现在？未时不到，是不是太早了点？”杨临安笑道。
　　林云昭拉着他就走，“圣人说，莫欺少年穷，行乐要趁早。”
　　杨临安道：“我怎么不记得圣人说过这话？倒是听过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林云昭附和道：“是是是，什么鸟都有，但自己的鸟最紧要。”
　　林曌在楼上窗口看着两人身影，恨声道：“真是烂泥、滥人！我一定要跟爹说，把许家小姐及早娶进门，看你还敢花天胡地！”
　　坐上马车，吩咐老陌开拔的林云昭连打几个喷嚏。“多半是林曌那丫头在咒我。改天和我爹好好聊聊，赶紧的，把她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