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章 山上人

　　杨临安边走边打量极尽奢华的将军侯府，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再回来？即便回来，想到老杨说的，这座院子和他再无关系，心里不禁怅然若失。大哥年长三岁，比他更早慧沉稳，三年前就去了武阳关，从斥候干起，如今已是白马校尉了。他相信大哥一定会百尺竿头，用不了几年就能独当一面，将来承袭将军侯府自然是水到渠成。怀安呢大树底下乘凉就好，凌儿马上十八了，不定哪天许了人家，万一在盛阳回不来，自己这个当二哥的连她的喜酒都喝不到。
　　一念及此，他准备先到妹妹杨凌的小院打个转。
　　路上碰到熟悉的下人，杨临安一一打招呼，忽然觉得人人热情可亲。
　　迎面又过来一个脆生生的丫鬟，杨临安记得她是如意姨娘的人，喊住她道：“咦…你等会儿。”
　　丫鬟忙躬身道：“二公子您……”
　　杨临安打量她一眼，“见着细柳的人吗？”
　　丫鬟轻声道：“回二公子，晌午后就没见过她了。”
　　杨临安剑眉皱了皱，摆手道：“没事了，忙去吧。”他在原地站了片刻，转身往回走。趁天色还不太晚，见了杨凌还得去一趟威武将军府，再跟唐铁霜告个别，至于他姐只能另觅良人佳婿了。
　　如意姨娘已经死了，细柳是她的贴身丫鬟，形影不离，半天不见人多是半下面陪她去了。
　　她究竟怎样到了女侠且留步别院，又是谁设的局？如果老杨不说，自己怕是没有机会知道真相了。
　　背着口黑锅去盛阳滋味儿虽不大好受，也只能寄希望老杨日后替自己沉冤昭雪了。会有那一天吗？或许他已经知道真相，所以才将甄如意沉湖了事。
　　杨临安忽然有个很不好的预感，这一切都是老杨的安排，为了让自己这个次子心无怨尤的去盛阳？
　　这个念头在脑中一闪即逝，他不愿意是真的。在将军侯府，他从未想过取代大哥承继爵位家业，甚至为了大哥他愿意做任何事，即便入京为质也甘心情愿。
　　恍惚间到了风荷园，风荷园连接将军府内外苑，刚过园子转角，一把极为温淳悦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小友请留步！”
　　杨临安扭头，长廊尽头走过来一个年纪看上去四十来岁，一身洗得灰白道袍的中年道长，皮肤挺好，保养得不错，就是不大像修道之人，倒像是个大户人家的教书先生。肩上斜斜插着一柄古朴长剑，露出一截系着灰白剑穗的剑柄。
　　道长脸上挂着温厚笑容，眼神却如山间青溪般明澈。
　　杨临安立马会意过来，“道长来自伏牛山？和我说话？”
　　道长目光左右移动，意思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如果贫道没有猜错的话，你是大将军二公子杨临安？”
　　孙重癸？伏牛山上的老神仙？杨临安心里嘀咕，嘴上道：“恭喜道长，你猜对了。道长贵姓？”
　　道长笑容蔼蔼，完全看不出修道有成的道骨仙风，笑道：“老道孙重癸。”
　　还真是伏牛山弈天宗掌教，杨临安随即笑道：“原来是孙真人。”我已经告诉咱家老杨，我不去弈天宗，我要去盛阳。
　　孙重癸言笑晏晏，“二公子是觉得老道不像是一宗之主？”
　　杨临安嘿嘿一笑，话可是你说的。“哪里？真人非常真。”眼前的一宗之主好像并没有异于常人的特别之处。
　　“得道之人谓之道人，证道之士堪称道士，求真之人则是真人，二公子一眼看出老道的深浅，眼光不赖啊。”孙重癸说时伸出大拇指。
　　杨临安心中一动，“道长贵庚？”说完一拍额头，“僧不问名道不问寿，道长别见怪，当我没说。”
　　孙重癸脚下抬步，沿着回字形长廊往花园走去，嘴上悠然道：“既是求真之人，年纪自然也不敢藏着掖着。老道今年虚活六十有六。”
　　杨临安不自觉的跟在他身后，咂舌道：“六十六！道长没唬我？”
　　孙重癸信步向前，“山人不打诳语，二公子目光如炬，老道可不敢唬你。”
　　“保养得真好。”这句是大实话，在杨临安看来，孙重癸顶多四十六。道家养生向来有一套，比如辟谷养生，吐纳练气，又比如双修……真有采Y补Y的秘术吗？一边把玩一边练功，妥妥的技术活儿，人才啊！
　　孙重癸呵呵一笑道：“马马虎虎，二公子有兴趣？”
　　天上不会无缘无故掉馅饼的道理杨临安懂，笑着摇头。“我好像用不着，咱年轻不是？”他忽然想起还要出门，拱拱手道：“道长慢走，小子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失陪了。”
　　这孙重癸和老杨是故交，今天才说了要送自己去弈天宗，他就来了，刚巧盛阳也来人了，而如意姨娘则稀里糊涂爬上了自己别院的床。
　　也太巧了吧？
　　孙重癸脚下不停，“二公子不用这么急，贫道已经和侯爷说好了。”
　　杨临安打断道：“我也和我爹说好了，去盛阳。”
　　走到花园一角的水榭，孙重癸指着池中游弋的几尾锦鲤道：“二公子看这鱼儿，你觉得他们可开心？”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杨临安好奇道。他们开不开心和我没有一文钱的关系，和厨子的手艺倒是有关系。
　　孙重癸不以为然笑了笑，轻轻伸出右手在水面一拨，数尺深水池顿时变戏法般现出奇异一幕，水面无波无浪，但二十余丈见方的水池自他脚下起，无声无息的裂开一道两尺余宽的“缝隙”，宛如一把无形的大刀抽刀断流，更诡异的的水中的鱼儿争相往“缝隙”处游来，却无一游得过那道沟。
　　杨临安无比震惊，瞪大双眼不放过任何细节，仍是看不出丝毫窍门或是破绽，这他娘的是道法还是幻术？
　　孙重癸脸上一副淡淡笑意，油然道：“这些鱼儿看似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实则拘囿于这一小方天地。稍稍的风吹草动又或是园门失火，都将是灭顶之灾。”
　　道长你是在说我吗？“道长想说什么？小子压根就没有道根佛性，打机峰可找错人了。”
　　孙重癸看过来，柔声道：“二公子不觉得自己就像这池中锦鲤？”
　　杨临安干咳一声，“我爹提过一嘴，让我去伏牛山修道，但小子生性愚笨，自知是什么料子，就不浪费道长一番苦心了。”
　　孙重癸收回手，池中水瞬间回复原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二公子去过伏牛山？”
　　杨临安摇头又点头，杨逢春刚到象州不久，他们哥仨去过一次伏牛山，时间太久，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
　　孙重癸点点头道：“嗯，老道忘记了，二公子多年前去过伏牛山，不知还记得山中是怎样一方世界？”
　　“不记得，也没啥兴趣知道。”杨临安再次笑道：“山上日子寡淡，还是盛阳的衮衮红尘比较适合我。道长，咱们在哪里见过？我说的不是十多年前在伏牛山那次。”他突然觉得这个老头有些眼熟。
　　孙重癸笑着摇头，“贫道很少下山。二公子铁了心要去盛阳当质子？”
　　当质子你也知道？杨临安坚定的点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孙重癸洒然道：“孺子可雕！然盛阳遍地将子王孙、金枝玉叶，二公子去了就不担心回不来？”
　　杨临安反问道：“道长是觉着我爹在象州可能不老实，盛阳会拿我撒气？”
　　孙重癸失笑道：“老道可没这个意思。”
　　那你是啥意思？
　　“听说盛阳养宠成风，以二公子这副不错的皮囊，你就不怕成了那些权贵方寸间的玩物？”
　　这叫不错？潘驴邓小闲我齐活儿了。不过我胆小，道长你别吓唬我。我爹头顶PY侯加镇北大将军，权贵有几个能贵得过他？只要他安稳，谁敢玩我？要是被风陵长公主或是哪家小娘子看上了，打死我也……乐意。
　　杨临安正色道：“道长别费心思了，我去盛阳是伴读，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苦读圣贤书，不会招惹那些喜欢养宠的公子哥。小子立志将来入馆入阁，经世济民造福苍生，死当谥文正，你拦着我，当心坏了苍生的福祉。”
　　孙重癸点点头，“贫道眼拙了，竟没看出二公子有这般鸿鹄之志，难得啊！贫道修道数十年极少收徒，不想头一回主动开口，竟热脸贴了个死当谥文正的冷屁股。”
　　杨临安腆着脸道：“或许这就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了，道长不必灰心，一定会碰到更合适的弟子。小子在象州还算有几分薄面，要不给道长介绍几位天资聪颖之辈？”
　　孙重癸叹口气道：“介绍就不用了，强扭的瓜不甜呐，贫道预祝二公子早日一飞冲天入阁拜相。”说完悠然转身，“我这就回复侯爷，二公子心意已决，立志为天下苍生捐躯尽瘁。原本说好的只去伏牛山一个月，现在不用了。可惜了，山上那么多的女道修、女香客，要是听说二公子不去了，那得多失望！没缘分喽！”
　　杨临安听得清清楚楚，张口道：“道长请留步！”
　　孙重癸话里有话，此去盛阳什么都可以捐，就是不捐躯。他和杨逢春商量好了？只去伏牛山一个月？山上的女道修、香客啥的不算个事，道长的良苦用心可不能糟蹋了。
　　孙重癸背着身子停下脚步。
　　“道长说真和我爹说好了，只用伏牛山去一个月，不用以后都在山上喝风喝粥？”
　　“二公子想多了，伏牛山庙小，可供不起你这尊金翅真神。贫道也担不起坏了天下苍生福祉的罪名呐。”
　　杨临安嘿嘿一笑，“道长太谦虚了，就您刚才那一手绝活，已经让小子心旷神怡了。山上虽然清苦了些，我还扛得住。咳……弈天宗真有很多女道士？我没别的意思，我是说女子都能熬得住山上清苦，能修成正道，小子想必也大有希望。”
　　“修道之人不打诳语，你看贫道就知道了，山上日子很……滋润。”孙重癸说完这话抬脚就走，嘴角浮起一丝老狐狸的浅笑。姜还是老的辣，真是知子莫若父啊。
　　杨临安跟上来，“咱们啥时候上山？说好一个月，多一天不让走，别怪我拆了你们真武大殿。”
　　“要得。”
　　“对了，道长，你刚才那一手有什么说法？很能唬人哪。”
　　“小把戏，不值一提。”
　　杨临安啧啧道：“将军府里那些个高手加起来，都没你这一手养眼了。咱现在得出去一趟，事关清白，道长得空不？”
　　“得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