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飞升

　　九宫界，青霄山，白腰峰，临仙台。
　　七月初三，时值正午，烈日炎炎，但临仙台上那些刚刚飞升到九宫界的数百名新人，却感觉不到一丝暑意，疾风阵阵袭来，反倒有些春寒的料峭。不过这些新人终究是下界选拔的顶尖修真者，虽然几乎人人身着单衣，但对眼下这点寒意却是恍若未觉，他们大多还沉浸在初登上界的喜悦中，或凭着青白玉栏在四处张望，或是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寒暄。
　　临仙台坐落的白腰峰高过五千仞，乃青霄山的第一高峰，峰顶白雪皑皑，一直延伸到半山腰的临仙台处，白腰峰也是因此得名。不过说也奇怪，青霄山的其余诸峰，虽然不少高度都超过了白腰峰的雪线，但整个青霄山却再也没有第二座雪峰。
　　站在临仙台上四望，但见重峦叠嶂、林青木翠，浓郁的天地源气纱缠雾绕其间，让这些从下界来的新人都不禁暗暗感叹，九宫界果然不愧是三千世界之首，端得是钟灵毓秀、得天独厚。
　　临仙台的正中乃是一座七十二角的天级传送大阵，周边内紧外疏地围了十重灰色的华表，高有十丈，总计不下千数。眼下飞升的新人正不时从阵中传送出来，一旦有新人到来，守护阵眼的弟子便上前询问，问清来者是哪个门派接引飞升后，再招呼该门的弟子将新人接走。
　　未时之后，大阵传送来的新人渐渐少了，从未时一刻一直到三刻，也不过才有两个新人到来，不少人见状不由都松了口气，心中暗道：“三日期限已过了两天半，看来再来不了几个了。”
　　正在这时，大阵又是一阵急旋，一道刺目的漫天白光闪过，一对青年男女手牵着手从大阵西侧传送出来。那看守阵眼的四名弟子中，有一名身材干瘦的懒洋洋地走上前，随手施礼：“两位道友请了，敢问两位家乡何处？下界的接引使者又是哪一门的？”
　　这二人中的青年男子闻言忙深施一礼：“这位道兄，我们夫妻二人乃是从九州界而来，是洛霄门的周试仙师接引到上界的，敢问道兄尊姓？”
　　“我姓罗。”那弟子随口答道，又打量一下这对青年夫妻，见那女子身着一件鹅黄罗裙，肤色粉光若腻，生得双瞳剪水，丹唇皓齿，美艳不可方物。这姓罗的弟子顿觉心神一阵恍惚，他自知有些失态，急忙深吸了口气，见那男子相貌虽然略黑，却也生得棱角分明，修眉星眸，果然好一对璧人。
　　那罗姓弟子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他故意作出一副懒散的样子，冲一旁喊道：“王冲，是你们洛霄门的，过来接人吧。”
　　青年男子忙道：“多谢罗道兄。”
　　罗姓弟子略一回礼，也不答话。这时一个面色略黑、塌鼻厚唇，身着淡蓝色衣衫的青年弟子疾步上前，与那青年男子同时互礼，王冲先道：“在下洛霄门弟子王冲，这位师弟尊姓大名？”
　　此时罗姓弟子插嘴道：“王冲，你别上来就叫得这么亲，万一人家天资高，被八大天宗给挑走了呢。”
　　王冲立刻冲他撇了撇嘴：“你少乌鸦嘴，我们洛霄门才不会干那赔本的买卖呢！”
　　王冲话音刚落，不远处立刻传来一声厉喝：“王冲，你哪那么多废话！”众人闻声看去，见喊话之人的年龄和王冲差不多，同样身着淡蓝色长衫，生得剑眉朗目，身材挺拔，透出一股勃勃的英气。罗姓弟子见状笑道：“王冲，你斗嘴也不看看时候，这回挨了你们少掌门的训，该啊！”
　　王冲挨了训，立刻老实起来，当下不敢再回嘴。那青年男子这才答道：“回王师兄，在下章翼。”他又指着一起来的青年女子：“这是拙荆，复姓耶律，单名一个双字。”
　　耶律双听到章翼介绍自己，便向王冲微微一笑，她顾盼生辉，跟着施礼：“耶律双见过王师兄。”
　　王冲本是个性格宽厚之人，他与那罗姓弟子斗嘴，也是因为这两天多次被对方挤兑过。王冲对耶律双的惊艳之容反应倒不甚明显，他一指右侧：“章师弟、耶律师妹，咱们洛霄门的暂歇之地就在那里，二位请跟我来。”
　　章翼夫妻随着王冲向洛霄门临时搭建的草亭走去，草亭前正站着刚才训斥王冲的那个青年。王冲向他们夫妻介绍道：“章师弟、耶律师妹，这位是肖宇师兄，刚才你们也听到了，他便是咱们洛霄门掌门之子，也是门中的第一道子。”
　　章翼夫妻自然明白“掌门之子”和“第一道子”的分量，二人同时向肖宇施礼：“见过肖师兄。”
　　肖宇又瞪了王冲一眼，似乎在嫌他多嘴，随即也回礼：“二位道友好。”
　　章翼听肖宇并未与他们师兄弟相称，他心下明白，只好微微一笑。肖宇一指草亭：“二位道友里面请，既然你们是我洛霄门使者接引的，就先在这里登记入册。”
　　那草亭乃是临时歇脚之地，亭内摆设得十分简单，只有一张案几和十多只草垫，一位身着淡蓝衣衫的老者正背对而坐，那背影身材消瘦、须发皆白，在青山云霭的映衬下，甚显上界仙人的风骨。
　　章翼夫妻料想对方必是洛霄门的长老，他们刚要抬脚，却听那老者忽然发出一声酣响，他们夫妻不由一鄂，肖宇顿时有些尴尬，忙恭敬地向那老者道：“吴师叔，又有新人来了。”
　　老者这才惊醒，忙咳嗦了一声：“那请进来吧。”
　　章翼夫妻进到亭内，打量了老者一眼，老者亦是向他们看来，一双小眼中精光一闪，章翼立刻感觉心神一寒，仿佛自己内心都被对方这一眼看了个通透，他不禁和耶律双对视了一下，二人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惊诧之色，同时收起了刚才的暗笑：“上界高人的修为，果然深不可测！”
　　当下章翼和耶律双一起恭恭敬敬地向老者施礼：“弟子章翼、耶律双，见过吴长老。”
　　那老者眼中精光微敛，旋即又变成一副刚刚睡醒的样子，他打了个哈欠，用手点了点矮几上的花名册：“老夫吴胜，你们自己把名字写在上边吧。”
　　二人一齐答道：“谨遵长老之命！”只见那案几上笔墨纸砚俱全，一本花名册正翻开着。章翼拿起笔，见左侧的一页上已有人写了，上面写道：“邱然、男、三十四岁、恒阳界、凝丹初期”。
　　章翼便照着前边的样式，工工整整地继续写道：“章翼、男、二十八岁、九州界，凝丹初期。”
　　“耶律双、女、二十五岁、九州界，凝丹初期。”
　　吴胜见章翼写完，此时似乎也醒了过来，他笑眯眯地道：“原来你们年龄真的和相貌相当，九州界可是三千世界中天地源气最稀薄的几处，你们如此年轻，就有这等修为，必然是天资过人啊。”
　　章翼听出吴胜的话外之音，当下密语回道：“吴长老过誉了，周试仙师曾给弟子测过道根和灵性，其实并没有多么出众。”
　　吴胜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口中却是一副淡淡地语气：“是嘛，你们登记完了的话，就请出去吧。”
　　章翼刚才所言，虽然没有说谎，不过也并非尽言。他们夫妻告退出了草亭，不一会肖宇也走了出来，他一手拿着一只草垫，道：“二位道友，这里条件简陋，只有两个草垫给你们，还请委屈一下。”
　　章翼上前接过草垫：“肖师兄不必客气，咱们修真之人，哪里还在乎这些琐事。”
　　肖宇嗯了一声：“还有一事，我得嘱咐你们一下。”说着他一指通向峰上的山路：“白腰峰自临仙台之上，为九宫界禁地，二位切不可私自前往，从这里走不到二里，便有明岗暗哨看守，擅闯者一概格杀勿论。”
　　章翼闻言，不由和耶律双对视了一眼，回道：“师兄的叮嘱，我们夫妻记下了，还请师兄放心。”
　　自章翼和耶律双之后，传送大阵又先后传送了三个人，都被各自的门派接引了过去。到了晚膳时间，各门依照花名册，分别为这些新人发放了干粮和水袋，章翼夫妻自是和洛霄门的人混在一处，他们这群人中，除了吴胜等三人外，共有六个新人。
　　这时大家早已互道了姓名，章翼夫妻也见到了花名册上写着的邱然，那邱然是个性格豪爽之人，与章翼夫妻聊得颇为投机，不一会便开始与章翼兄弟相称，彼此说了各自家乡的种种习俗，说到差别大的地方，自是不免新奇惊叹，大开眼界。
　　邱然忽然问道：“章老弟，刚才你们来的时候，我听那个姓罗的道兄说八大天宗甚么的，你可知是怎么回事？”
　　章翼不禁有些诧异：“邱兄竟然不知道？你的接引使者应该告诉的你啊。”
　　邱然苦笑着一摆手：“哎，别提我那个接引使者了。”他压低了声音道：“我家乡的接引使者是个中年妇人，估计是个老处女，就是不爱和男的说话，我问她三句，能答我一句就不错啦！”
　　章翼和耶律双听了，不由都是一笑，章翼当下便将自己对九宫界的所知对邱然讲了一遍，耶律双在旁不时补充，最后章翼道：“邱兄，九宫界都是由大大小小的宗门帮派划区而治，界内九个区域，除了正中的中宫，其它八个分别被一个宗派控制，也就是你刚才问起的八大天宗，此外还有大大小小上百个门派，他们则大多数依附在这八大天宗之下，为宗派各守一方。”
　　邱然点了点头，章翼又道：“八大天宗曾联合定下一条规矩，凡是依附的门派，都要从门中选出部分弟子，到三千下界去做接引使者，接引下界那些天资高的人飞升到上界来修炼。虽然八大天宗舍不得派自家弟子下界，可他们既是上位者，就有优先选拔飞升新人的权利，咱们这些人若能被八大天宗选中，修真前途必然是一片光明。”
　　章翼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耶律双一眼，耶律双对他的注视恍然未觉，微笑着道：“我听说恒阳界乃是三千下界中较大的一处世界，邱大哥能在恒阳界被选中飞升，一定是天资过人，很有可能会被八大天宗选中。”
　　邱然虽然性格豪爽，却并非是个鲁莽之人，他偷偷扫了不远处的王冲一眼，见王冲正被几个新人围着说话，并未注意到这里，便压低了声音：“天资天资，那都是上天注定的，咱们就听天由命吧。”
　　“邱兄生性豁达，兄弟佩服。修真之路，逆天而行，又有几人能够扶摇直上九万里，真的达到寿与天齐！咱们多数人还不是被困在某一处境界，默默地了此余生。”
　　耶律双碰了一下章翼：“干嘛说得那么伤感，我听说九宫界有许多修真路被卡死的人，既然与道无缘了，他们也就受不了求道的寂寞，这些人往往会退出宗门，成立个帮派来谋生，听说过得也是有滋有味。”
　　“帮派？”邱然一时来了兴趣，却听章翼道：“邱兄，你别听拙荆乱说，九宫界有句俗话，叫做一宗二门三流帮，宗派居上、门派居中、帮派最下，这就是这里的大体格局。”
　　邱然“哦”了一声，点了点头，“多谢贤伉俪赐教，我虽然年长你们几岁，但看得出来，贤伉俪都是少年老成之人，并非我这种一介武夫可比。”邱然说到这里顿了顿，他抬头见夜色已深，便道：“眼下时辰不早了，咱们不如早些入定，明日好迎接八大天宗的遴选。”
　　“嗯，”章翼也道：“那大家都早些入定吧。”当下他们夫妻与邱然道了安，各自寻了一处地方，章翼刚刚在草垫上坐下，便听耶律双密语道：“翼哥，我看邱然大哥的样子，好像对明天的遴选很上心啊。”
　　章翼也用密语回道：“双儿，这里六七百个新人，我看也只有你才舍得把自己的天资白白浪费掉。”
　　“翼哥，那换成你，你又会怎么做？”
　　章翼不由叹了口气：“换成我，也和你一样。”
　　“这就对了，周仙师说过，这里的宗门之别，犹如天堑，因此我们决不能分开。对了，说不定什么时候我们的修为就停滞不前了，到时候咱们也下山成立个帮派玩玩，我想以本姑娘的才智，成立的帮派一定很好玩。”
　　“双儿，你忘了周仙师说过，修真之地险恶环生，在这里哪怕是支撑一个小小的帮派，也不会那么简单的。”
　　耶律双撇了撇嘴：“以前我们在下界混迹江湖的时候，难道就不险恶了？虽然我的天资高过你，可你才是名至实归的九州第一高手，还统领大军打过仗，让你支撑一个小小的帮派，难道很难为你么？”
　　“我的郡主大人，以前我们两军对垒的时候，你智计百出，我又哪一次赢过你！”
　　“那好，既然你承认比我笨，干脆就听我的好了。”
　　章翼闻言顿时语塞，这时耶律双伸过一只芊芊素手，章翼将她的手握住，只听耶律双幽幽地道：“你不用负疚，以前我们不是没分开过，分开的那段时间让我想的很清楚，唯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不怕生之孤寂、死之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