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闻

　　赵志招旗卷起淡衫丽人和绿衣女，带起一阵阴风飞到陈家大宅不远处，抬眼望去便能见到一棵槐树，要有五六丈高。
　　“赵司吏既至，何不进宅一叙？另外还请将我那两个小妖儿放出，以免被冥府之宝捂杀了。”
　　宅院中有声音传出，赵志冷哼了声，对方的话听着客气，但却暗藏讥讽之意。
　　什么叫捂杀？
　　分明就是在说他的旗子没什么威力，只能憋死妖魔鬼怪。
　　“槐婆婆如今倒是威风了，赵某正想领教下你的手段！”
　　赵志说着挥动旗子将淡衫丽人和绿衣女甩出，随后飞身腾空用旗卷向宅内的大槐树。
　　槐精见状忙从泥里伸出几条虬龙搬的根须卷向赵志，哪知这些根须看着粗壮，如灵蛇、如大蟒，可是碰到旗子被上面的八字符文一照，顿时就萎靡干枯了下去。
　　“唉！”
　　槐精发出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她也清楚自身还处在抟炼阴阳的阶段，离气息至柔如婴尚且还有距离，与对方脱胎换骨、练气存真的境界更是相差甚远。
　　再加上多年祭炼的根须亦比不上冥府的百锻之器，被一个照面打成废根也不奇怪，只是心中有些失望罢了。
　　“赵司吏不愧是城隍府内第二高手，果然有些本领，再来试试我这手段。”
　　槐精一击落了下风，嘴上却不肯服软，说着招出件如同冰晶雪花一样的异宝，念动口诀，就见受那异宝影响，连周围温度都骤降了不少，数十近百根冰刺、冰枪、冰钻、冰刀从四面八方长出。
　　赵志见状不敢怠慢，连忙抽出身后所负的冥刀，一边用旗子护住自身一边挥刀将四处而来的寒冰利刃劈开。
　　他这口刀是用冥府荒野中采集的矿铁所炼，其中又有得天地承认的巡查司司吏铭文宝诰加持，自然不是凡品。
　　但槐精的异宝却更神妙，当初荣邑县隍与槐精争斗时，就因为一时不察被根冰刺伤了神魂，每天到了子时阴气变重，连整个魂体都要结出白霜，经过好长时间的调养才恢复过来。
　　如果对方仅是个得了异宝的妖怪还罢了，合着不过是抟炼阴阳的胎息之境而已，到府隍处借几个司尉、锁魂使来，早就把她拿下了。
　　只是县隍言语试探下，发现对方竟然知道不少三界秘闻，许多秘闻可不是寻常妖类所能知道的，就算城隍贵为一县之冥尊，有些东西都仅仅听过只鳞片爪而已。
　　县隍最后甚至被槐精以人贪生好杀，吃尽世间各类走兽飞禽、鱼虾鳖蟹，她为妖类为何不可杀为恶之人相诘难，更让城隍拿捏不定对方的根脚。
　　不要以为这话说的荒唐，须知在这方世界之中，虽然先后经过万物之战、人龙之战等数次波及三界的大战，最终是人占据了大势，但三界内的妖族势力依旧很强势。
　　特别是数百年前西牛贺洲的西方教中有股新生势力，突然提出了众生平等的理念，该宗领袖之一如来甚至做出了割肉喂鹰之举，而那鹰就是飞禽之尊凤凰的后裔。
　　西方教这一派系的理念和行为，赢得了不少妖族和人族大佬的认可，使得众生平等的理念在三界高层做为博弈手段开始流行，并提出凡有九窍者皆可成仙的说法。
　　许多神仙地吏等众虽然不知道为何原本为大敌的妖魔异族，突然就受起了天规地律的认可，但却不敢不遵，否则曾经功果就要变成今日罪果。
　　从此所谓降妖除魔，诛除的也都是为祸一方的妖邪之类，如果安安稳稳做人，本本分分为妖，那在城隍土地处名义上都是会受庇护的，而且妖族修为有成也可以为仙为佛为神为圣。
　　虽然各处各方行来都有差池，但槐精提出的问题在如今的三界看来绝对属于政治正确。
　　妖作孽，人可除妖；人为恶，妖亦可杀人。
　　城隍做为冥府内的神职存在，自然无法也不敢否认狡辩，须知天庭、冥府、地府之中都有不少妖族位居高层，而像牛头马面这些神将吏卒，同样是冥府和地府中的重要力量。
　　冥府既酆都，管理地上鬼仙魂灵之属；地府既幽都，管地下奈何轮回之事。而这两者共称幽冥，为下八洞。
　　“槐婆婆的手段果然不凡，但你不应该指示鬼怪先行诱人犯错，然后采阳伤命，此举却是不合天规地律。”
　　赵志抗过一波冰刃，收刀退到院墙之上，对方异宝在手，以他的修为只能自保而已，根本无法伤敌，但他来此也并非为了斗个死活，只是必须表明下态度而已。
　　“咦？赵司吏这话可就诓老妪无知了，须晓得人才是以诱惑伤众生的始作俑者，君不见四海五湖、八河四渎、三江九派之间，多有悬饵垂钓之人。”
　　“以饵料诱惑鱼儿上钩，然后或杀或宰或烹或煎。天下水众曾以此问天，九天神灵也未曾给予回答，我等妖族所为，不过是从人族处学以致用罢了。”
　　槐精面对赵志的诘问予以反驳，说完表面上虽然平静，心里却不无忧惧。
　　她能有今天，全赖从地下得了桩机缘，许多听闻见识也是从地下宝藏中的帛书里看得。
　　槐精不清楚那是谁的遗蜕，但知道的越多越能明白对方的不凡，而内心深处也越多恐惧。
　　就像她所说天下水众以人钓鱼之事问天，同样是这数百年间天地变动中的一件秘闻，牵扯到的三界仙神极广。
　　问天的水族首领是西海龙王广晋，当时天地局势正有些敏感，因为宣扬众生平等的西方教灵山派系，竟然给瑶池王母进献了大批龙肝，想要以此取代阿弥陀派在西方教的地位，成为新的西方佛老，改变己方势力出身不正的尴尬。
　　灵山在万物迁徙之初本是祖龙所在之地，山上有一处化龙池，最初是祖龙以自身精血为根所成，无论走兽飞禽，只要进入池中都能化成真龙飞腾而出。如今虽然祖龙精血淡薄，没了如此强大的功效，但仍有部分万物进到化龙池中可以化成龙形。
　　当初人龙大战，祖龙撞碎天柱而殁，其余龙族大败溃散，或被擒或被杀，或潜身匿形，或者直接投身三界各大势力之中，而灵山祖庭也被西方教燃灯势力所占据。
　　但燃灯和他的势力在三界中的身份却比较尴尬，须知在这方世界之中，西方教共有两大派系，为佛派和菩萨派，两者身份相等，并无高下之分。
　　至于佛所封的菩萨以及菩萨座下的佛，不过是两派攻讦斗争在互相贬损而已，毕竟做为菩萨派领袖之一的观音早在天庭建立之初，就已经居于南海南极珞珈山，为五方五老之一，不论实力和势力都极强。
　　甚至连后来居上取代东岳天齐仁圣成为下八洞幽冥教主的地藏，都被菩萨派授予了荣誉尊号，表示承认他的幽冥教主地位，而地藏也欣然接受，常以老僧自称。
　　而在佛派中，阿弥陀、准提和净琉璃药师才是得了正统真传的佛派领袖，至于燃灯不过是旁听别传的野禅，虽然也以佛派自居，但在更多时候只是被称为胡教。
　　直到百余年前的西方大劫，准提陨落，阿弥陀重伤，燃灯又得天庭和老君认可，灵山势力才真正开始在西方中盛起，成为佛派正统。
　　而这次灵山势力为谋求佛老地位的进献引起了不小的波澜，在暗流汹涌的局势中，下界的李家竟然生了一个怪胎，那怪胎三岁下海，踢倒水晶宫，抽掉老龙筋。
　　这场在众多仙神看来比天还大的祸事，连李父都吓得要杀孽种以绝后患，结局却让人瞠目结舌。
　　那从怪胎中破出的小儿哪吒刮肉剔骨以还父母，然后魂魄飞到灵山，如来以碧藕为骨，以荷叶为衣，恢复了他的性命。
　　而起死回生的哪吒竟又准备向父寻仇，唬的李父不得不向如来求救，最后竟然是赐下宝塔，让哪吒以佛为父。
　　大家这才明白背后竟是灵山佛派在捣鬼，受伤的是龙宫，憋屈的是李父，而玉帝的态度就更让人大跌眼镜，面对气势汹汹要讨说法的水族龙众，直接下旨敕封了李父为天王。
　　须知天王称号在天庭序列中仅次于六司、七元和七政，与十都阎王、四海龙王、四渎神王、五岳圣王、酆都冥王属于同一品列，在三界之中都是极有地位的存在。
　　与此同时和菩萨派关系密切的广氏龙族或被问罪或被罢免，四海开始为敖氏龙族所管控，而如来也获罪被流放到了大雪山。
　　菩萨派势力受到创伤，阿弥陀派势力被打压，灵山势力在经过短暂辉煌后重归落寞，虽然佛派主导权被以药师佛为首的净琉璃势力获得，但除药师佛被天庭加为药师光王佛外，还有许多佛陀被册封为王佛，佛派势力更加分散，纷纷割据一方各自为政。
　　随后天庭为得到道教支持，又空降了一位上八洞古仙为接引佛祖，号宝幢光王佛，告诉佛派各势力，只有得我承认，被我引渡，才能成佛。
　　四海易主，菩萨派势力受到创伤，佛派主导权更替，天庭突然多了李天王这一股独立受掌控的力量，经过此事，三界才真正见识了玉帝的手段，妖族也一度缄默下来，大家已经明白了玉帝的意思，我给你权你才有权，我让你平等你才能平等。
　　但玉帝却不知道天地间还潜藏着一位大能，借机落下枚棋子来，不等三界局势平稳，就有魔族攻天，虽然最终把祸乱平息了，甚至收伏罗睺、计都两族，与七政相并组成九曜，可损失也极为惨重。
　　其中最大的损失莫过于天庭第一战神左护神王飞蓬大元帅陨落，转世之身又被妖魔所惑，欲炼魔剑乱世，玉帝只好派右护神王天佑副元帅下凡带回飞蓬，不料恰逢魔剑出世，连右护神王也陨落了。
　　至此，玉帝手中真正能掌控的力量被极大削弱，不得以只能让出南瞻部洲的部分利益拉拢太上老君，借助老君的支持巩固帝位，平息暗流。
　　老君也因此成为道祖，但他这个道祖只是中八洞玉皇所上的尊号，仅为名义上的南瞻部洲道祖，因为东胜神洲以元始为尊，三清以元始为中，上八洞四帝、真君、天仙等众只听元始符诏。
　　玉帝所授的道祖虽大，却大不过元始，部分道教势力虽然和老君有合作，但关系并不牢固，正因为如此，老君同样也需要借助玉帝扩大自身影响力，这是双方得以合作的基础。
　　至于如来在大雪山修成丈六金身，得凤凰后裔孔雀相助回归灵山，那位潜藏大能在西方又生劫数，更不是诸多大佬所能预料的了。
　　槐精对于其中内情并不太清楚，却能从地下宝藏所得那卷帛书隐名讳姓、遮遮掩掩的记录中感觉到牵扯极大，特别是拿其中一些言语唬住城隍后，更是让她不喜反忧，心中总有种莫名恐惧潜藏。
　　赵志对槐精的话难以反驳，人捕鱼捉兽逮鸟，最善于做饵设陷布网，如今妖类学人以财货美色为饵，钓贪婪淫邪之徒，的确是桩难断的公案。
　　“你这婆婆总有道理，但那徐小哥乃我庙中第一善信，美色不动，财货不贪，你若再来图他主意，事情便永无了结之时。”
　　赵志话中不无威胁之意，城内百姓因为贪婪淫邪死于妖魔之手，解送冥府，制成卷宗，连城隍面上也不好看，显的他们无能，没有引导好善心正行。
　　“老妪也不喜欢伤生害命，只是修行到如今地步，需要抟炼阴阳，那阴气倒是足备，阳气却与我殊为难得。”
　　抟炼阴阳之道是上古神圣从天地学得的修行法门，最初天地交合孕生万物，天清地浊、天阳地阴，其中有长生之本，造化之功。
　　槐树本属温阳之木，槐精原该阳气略胜，怎奈受地下煞气影响，竟是阴气郁积，阳气难生，只能采人之真阳以补自身不足。
　　“但司吏之言，老妪不敢不听，只是从海棠儿耳中闻听那小哥所言，大狱之中多有待刑的死囚可为用，老妪也不愿多伤寿未尽者，以免获罪于冥府，不知治下之意如何？”
　　槐精话里服软并且更退一步，慌的那淡衫丽人赶紧跪下哀求，现在她就像帝王临幸后宫，只捡模样俊的挑选，可一旦真要那样了，她岂不变得像烟花巷待客的青楼妓？
　　合着不过是个工具鬼，槐精哪里理会她的哀求，只是望向赵志等待对方答复。
　　“我那小哥真是个人才！”
　　赵志心里忍不住吐槽了句，道：“此事我一无所知，徐小哥也没有任何做为，这便是本吏的态度。”
　　赵志说完便腾身而走，槐精明白对方的意思，想做就自己去谋划，与对方没有任何瓜葛，更不能牵连徐家小哥，将来即使有罪责降下来，也都是她自己去抗。
　　“绿竹，我看那小哥与你有些好感，以后多到宅里走动一二，我这里有件翠玉珠，虽然不是什么上宝，但也有些灵异，到时就送给对方做赔谢。”
　　槐精对绿衣女吩咐了句，看到她脸上的斑印，心里却忍不住嘀咕“那小哥怕不是个眼瞎，放着我的海棠儿不亲近，竟然看上个嫫母。”
　　逃！
　　被吐槽眼瞎的徐源，过了半晌功夫终于逐渐缓了过来，此刻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徐氏生存法则，遇事不妙......
　　跑！
　　走到屋外看看四周并无异动，徐源回身轻轻把门带上，来到床边想想不妥，又先到房间东侧把书柜旁的硬蒲团挪开，露出下面的一个洞口。
　　这是他住到此处以后，找信得过的人帮忙挖的逃生密道，这处院子是徐源精挑细选花重金买下的，位置得天独厚。
　　向西离城墙不过二十米远，遇到祸事只要朝洞里一钻，就能逃到城外，天高海阔。
　　不过房间东侧的这个洞口却并不通向城外，只是用来迷惑人的，对方如果顺密道追踪，只会以为他还在城里面，却不知道他床下另有机关，早就已经溜之大吉。
　　会谋身者必先善遁，这是徐氏生存法则的第一要律，谁知道在这异世会遭遇什么天灾人祸，就算自己始终安分守己，没准还要因为四邻有罪而被株连呢？
　　“机会都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这不就用上了？”
　　徐源爬到床下打开机关，钻进洞又从里面将机关合上，哪知刚爬出不远，他忽然觉得身下的土一松，然后就人事不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