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牛

　　几日光景，倏忽而过。
　　自李白留宿张府，第二日便有人传回消息，打听到了玉真别管的处所，李白正欲辞别，怎料天降大雨，张祭酒又挽留再三，李白只好作罢。
　　这一日雨后初晴，李白收拾行囊，由张祭酒步行半里送出，又送他一匹良马，李白有感老大人真意，赋诗一首，中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一句，令张葵欣喜不已。
　　李白策马继续往城东而去，一时半会便出了城门。
　　行有数里，路遇一条长河，李白正要前去饮马，忽见河边似有一农人，一副悲哀落寞相，竟是想要投河自尽。
　　李白赶忙拍马冲去，伸手一拽将他拉了回来。
　　那农人惊魂未定，李白也不催促，见此人生的身高体壮，四肢健全，不由得有些发怒，道：“男儿生于天地之间，当自立自强，心怀高远，即便陷于贫苦，也不可自暴自弃，须知下有妻儿，上有父母，怎能一去了之？懦弱至极！”
　　那农人眼神涣散，对这番正义严辞竟无动于衷，只是垂着头，仍有死志。
　　李白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正欲弃他而去，置这懦夫不理，突见身侧有一男子走来，生得样貌普通，且身材瘦弱，但却颇有气质。
　　李白稍稍退后，冲那人点了点头，给他让出一点位置。
　　那人笑了笑，道了声“有礼了”，然后围着地上的农人转了一圈，蹲下身来轻问道：“老兄，可是家里有什么难处？不妨说出来，我们两个也好帮衬一二？”
　　边说着，那男子又看了李白一眼，李白会意，点头道：“若是因为银钱，我这里倒也有些。”
　　李白解下背上行囊，从中掏出一颗金元宝，递到那农夫身前。
　　农夫眼瞧那一抹浓郁的金色，眼睛不由得一亮，手指稍微动了动，但很快眸光又黯淡下来，苦笑道：“银钱有什么用，可救不了咱的命啊！”
　　“嗯？”李白与那男子皆是有些疑惑，李白皱眉道：“你莫非犯了命案？既如此，不帮也罢！”
　　农夫摇了摇头，仍旧眼神涣散，并不出言解释。
　　那气质男子眼睛闪了闪，拍了拍老农的肩，道：“老兄，我看你低眉顺眼，不像是什么恶人，究竟是遇着了什么事？即便是危及性命，也不一定只有一条死路，我等或许还能从中擀旋。”
　　那老农闻言，哭声道：“都是我这蠢物，一时愚蠢才有了今日祸患啊！”
　　那老农一声哭叫，这才续续道来：
　　小的原本是这淇水岸边一家农户，靠着官家的耕牛种地过活，只是小的耐不住苦日子，起了歪心思，跑去邻村的赌档里，烂赌，欠了一屁股债，不得以杀了耕牛，谎称是病死的，换了银子还债。
　　哪知道这件事被隔壁的刘麻子看见了，他威胁小的交钱交粮，不然就要去告发小的。
　　我也是无奈，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只好都依了他，哪知道这刘麻子贪得无厌！要钱还不够，他还看上了我家娘子！
　　他本来就是个光棍，我家娘子已经又有了身孕，若是跟了他，哪里会有什么好下场？我是十分无奈，只能和娘子商量，不忍心拖累了她，和那刘麻子扯谎说娘子已经逃走了，实际上是让她躲到岳丈家里。
　　又掏空积蓄，平息了刘麻子的怒火，本来以为这事就过去了，哪曾想，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我那娘子也躲的腻烦，就带着幼女出门买菜，竟然当街就撞见了刘麻子！
　　刘麻子出了街就来找我闹，这回不但想要我家娘子，竟然连我那大女儿也不放过！
　　呜！如今我活着，我想要讨得这条贱命，就得拖累我的妻女，我实在是没了法，只能……只能跳河啊！”
　　一席话里，这农夫捶胸顿足，漫天哭嚎，声泪俱下，不无凄惨。
　　只是两位听众神色各异，李白固然是看不起这种下作之人的，但轻蔑的同时，也不禁对他的遭遇生出几分悲悯；那气质男子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情绪，他仿佛定神细思，在考虑着一些什么。
　　良久，男子冲李白点了点头，将那农夫扶起，对他讲道：“按照本朝律例，私宰耕牛的确是死罪，只是即便是死人，也要交给律法来公断，你如今这般遭遇，是那刘麻子所逼，若不是遇上我和这位贤弟，也将做河下鱼饵了。”
　　说到这里男子顿了顿，又冲李白笑了笑，继续道：“按照法理来讲，你的死活我原是不该管，但法外容情，终究还是一条性命，我可以设法使你免得杀身之祸，但不免牢狱之苦，你可愿听我一言？”
　　那农夫只好点了点头，哭道：“请先生救我！”
　　男子摆了摆手，道：“也说不得是救，只是公事公办而已。你且亲去衙门自首，但要一口咬定，耕牛已经重病，你为还赌债不得已而杀之。法理上，凡是犯罪自首者，可以减轻罪责，宰杀病牛，罪亦稍轻，如此，方可免杀头之判。”
　　李白在旁微微点了点头，这样一来，既能够惩治这个恶人，又不至于太过残忍。
　　只是那农夫依然面色愁苦，仍是大哭道：“先生这番办法，小的也早就想过了，只是我如果进了狱里，我那妻女，是免不了被刘麻子欺辱啊！”
　　李白闻言皱了皱眉，疑惑道：“这祸事因你而起，你若进了狱，那刘麻子怎敢再骚扰你家妻女？”
　　“先生有所不知啊！那刘麻子本就是个泼皮无赖，现在盯上了我们家，我如果走了，他哪里肯放过我家妻女！”
　　李白抚额一叹，胸中平添几分愤怒，冷声道：“先前你想跳河时，又哪里顾念起妻儿？真是懦夫！你且按实去自首，那泼皮无赖，自由李白手刃！”
　　李白自幼熟读百家之书，心存高远，实在不忍再掺和这自作自受的破事，不过今番既然遇见，将那麻子杀了便是，想他历年来仗剑天涯，曾手搏猛虎，所谓“脱身白刃里，杀人红尘中”，取一泼皮狗命，又有何难？
　　一念及此，李白再不多言，背上行囊，便欲拂袖而去。
　　这时那男子伸手将他拦下，道：“贤弟且慢！此事交给愚兄处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