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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巴士 / 浮生乱道 / 第十四章 郭村 终

第十四章 郭村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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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天御已经喝了三碗水了,还是很渴。
  不过现在也品出了井水的回甘清凉。
  张天御咂嘴的同时,李老四又给他从一旁的木桶里续上了一碗。
  这间破败的屋子内燃着几根崭新的蜡烛,过分刺黄的灯光反而模糊着天御的视线……
  大堂立于黄土之上,一张一般烂的四方木桌,没有断腿,围着三条长木凳,堂门直对案桌,尊放着一尊菩萨瓷像,供上三杯清酒,已无他物。
  狭小的空间里,四面土墙却挂着几张水平普通的字画,堂门大开,今夜月清明净,月辉洒在这片黄土之上,院中的几株蔬植葱翠欲滴。
  李老四撇下木杖,在门槛上坐了下来,即使是少了个腿的他也坐得十分稳当,门槛下倒着一杆烟枪,尚冒着一缕细微的烟气,李老四不慌不忙地掏出烟袋,添上几簇烟丝,通上嘴,吸溜几下,不一会儿便又是烟气缭绕……
  李老四已近朝杖之年,短发花白,狭长的老脸上是寻常的沧桑,以及那宛如刀削般富有韵味的轮廓。
  “你师父当时可是风尘仆仆……”
  “呵呵,都是你师父说的啊……”李老四在地上磕了磕烟枪,笑。
  张天御静静地喝着水,从他醒来时,李老四就已经守着他多时,就等着诉说着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你师父酒壶中装着一物,急着处理……”
  “就缺一药草,名为‘羊脂藁’。”
  “这‘羊脂藁’非条件恶劣之处不生,数目稀少,药用价值低微,味道苦涩无比,牛羊不接,这样看来连路边野草也不如,濒临绝迹……”
  “喏……”
  张天御看向了院落,那群黑山背景下娇艳的翠绿。
  “起初,只有俩株,我只记得那地方倒下了几个人,流放路上死人是肯定的,也忘了为什么要拔走这两株野草,可能是这草在那荒土上绿得太显眼了。”
  “直到胡干分给了我这块实验地之后,我都不认为,它会长成如此模样。”
  “你师父最后找到了我们柳沙洲,那时候我们村上有些人就已经在镇子上做工……”
  “得知了我家种着‘羊脂藁’,你师父便找上了门……”
  “巧在那些天我带着女儿去镇上医馆复诊,张三也就挑着这个时机想回来偷点赌资。”
  “‘惜客好义’……郭村训诫……”
  “狗屁!”李老四低笑,摇着头晃着那杆烟枪,洒出一点烟灰,划出一道不长的火花。
  “老祖宗的训诫?惜客好义?老祖宗穷得叮当响,这穷山僻壤的拿什么惜客?谁给你惜?”
  “高粱有酒?全村最肥沃的地方除了我这实验田就剩那几处茅厕,满眼黄土,何来酿酒一说?”
  张天御脑中最后一丝晕感消失了,郭村的晚风也带着股恼人的干燥,他不打算插嘴,李老四断断续续的半个时辰的交代十分详细,显然已经进入了吐露的状态,这种气氛下,张天御不该说话。
  “你师父当年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他可没想到这样一个穷地方的村民敢对一个修炼者动心思。”
  “井口前,张三把脸抹净,然后挤入了人群。”
  “你师父站在我家门口,村民们围得严严实实,就是无人开口……”
  “张三挤进去,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嘴脸,但肯定很热情,连连声明这是他的家,有何事?”
  “我不在场,村民死板,也不否认,你师父便信了,说出了购置‘羊脂藁’的意愿。”
  “张三直接出价十两黄金,在他看来的天价……”
  “你师父衣料讲究,着装整洁,被张三认为是个富主,果不其然,你师父二话不说,从怀中便掏出了一个布袋,满满当当,砰乓作响,远远不止十两……”
  “为了隐藏身份,你师父特地将手纳入衣中再从储物法宝里取出钱财,这一举动无意牵动了张三的恶意……”
  “那放不进储物法宝里的玉葫芦自然而然地被张三看作价值连城的宝贝。”
  “惜客好义……张三趁着你师父采摘之余,只不过用了寥寥几句话便和村民们达成了共识,上演了一出‘惜客好义’的闹剧……”
  “一群憨厚的穷苦人民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一个接过满满金袋面色不改的男人也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你师父喝过了沙罂根泡过的酒,见效很快。”
  “院子里的羊脂藁还没折摘,那玉葫芦就易了主。”
  “张三开心得很呐,现场帮衬的村民们也很开心,这精致的宝葫芦肯定价值不菲,到时候也有他们的一杯羹。”
  “说不定这钱还够他们在镇上买回房产。”
  “张三这秉性,狂喜之下又好奇葫芦里装的是什么。”
  “这仙家的葫芦,居然这么容易打开……”
  “葫芦明明入手沉甸甸,打开后却是漆黑一片,倒过来也没有任何东西落出。”
  “张三不信邪的站到了太阳底下,依然什么都看不见……”
  “村民们看着热闹,好奇地起着哄,然后,张三把鼻子凑了上了葫口……”
  “据他们描述……”
  “一声惨叫后,张三扔掉了葫芦,几米外的那葫芦中冒出的‘黑色面条’依旧连着张三的鼻子,钻入的姿态吓得村民四散而逃……”
  “面条很快地便钻入了张三身体,当场晕了过去。”
  “村民们散在远处探上几眼,就是没人敢上前,好在这时你师父醒了。”
  李老四吸了口烟。
  “平常人喝上一杯沙罂酒最少要睡上个三天三夜,你师父他当场就醒了。”
  李老四咧笑一声。
  “你也一样,也只睡了一个多时辰而已……”
  “你师父醒后见这场景,很是冷静,单手拎起张三进了屋子。”
  “几个胆子大的凑近窗户窥视,吓得开溜。”
  李老四的脸上多了些谑味,“那张脸,活像只野鬼,皮肤干缩皱皱巴巴,眼睛闪着绿光……”
  “那时候我也回来了,胡干也回来了。”
  “你师父给我解释一通,我也是不怕,只是单纯的气,这该死的张三,落在了我家,还好女儿留在了镇上,不然看到了张三这妖怪模样,指不定受到惊吓。”
  “那一晚,我死活睡不着。”
  “那家伙怎么这么臭!”李老四恨恨的砸了下烟枪。
  “你师父在我家逗留了几天,在他的监视下,张三虽然形貌丑陋,但思索说话与常人无异。”
  “你师父虽然取不出那‘黑色面条’,却用‘羊脂藁’炼上了几副药,一是可以抹去异味,防止被仙家误杀;二是长期服用可以锁住体内的异物,保住人形。”
  “也就是说,不久以后他又可以变回人样……”
  “他那时候哭着喊着求你师父一定要帮他取出那东西……”
  “呵呵,你只是为什么吗,因为每天半夜他都会蜷成一团,疼得声音像卡住喉咙一样嘶叫……”
  “你师父说,未来肯定有办法取出恶物,但绝不是现在,三十年,张三必须每晚疼上三十年,就算变回人样,撕心裂肺的疼痛也会在每晚如约而至!这是对他的惩罚,改造。”
  “你师父毫无征兆的离开了村子,虽然人人都听到他说他会时刻监视着张三,但谁也不知道他走得那么快,把张三这个怪物丢在了这里。”
  “……”健谈的李老四多吸了几口旱烟,开始沉默。
  “起初,村民们都怕啊,我出于人道,想他可怜,就让他留下了,迁到屋后的柴房……”
  看着漆黑的远方,李老四只是吸着烟,直到没了白雾从口中吐出为止,捏了捏空瘪的旱烟袋,李老四怅然吐出一口长气。
  旱烟枪轻轻地敲了敲门槛,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宛如玉石互击,十分清脆。
  “我这双腿,当年也是健步如飞……”
  “我女儿突然病重的那天晚上,我不在镇上……”
  “医馆的医师告诉我,我女儿那晚迷迷糊糊的,总念叨着张三这个败类……”
  “我知道,她是在遗憾着自己没找到个好的夫家……这是我的错……胡干把张三介绍给我的时,我其实并不是多么的赏识这个年轻人,只不过拗不过胡干的夸奖,再加上得知这个年轻人与我一样,无父无母……再看张三一副君子样,我一心软……便把女儿许给了他……”
  “对于女儿的离开我早有准备,心中竟也无多惨淡,毕竟我早就认了命。”
  “那时候的张三已经不是过去张手就能打的败类了,但骂总能骂一下吧……”
  李老四看向自己空荡荡的裤腿,自嘲:“他也没想到自己的爪子居然这么锋利……”
  “那时候,张三已经是名人了,村里那些女人的嘴,比风还快,镇上流言四起,我们这僻壤之地一连来了几波人一探究竟,很可惜,他们遇到的都是正常的张三,气息也被掩盖,即使妇人们介绍得很详细,镇上的人还是半信半疑,直到几个闻风而来的外乡人失望而归后,‘张三妖怪’才真正的成为了笑谈。”
  “我休养的那段日子里,张三早就在镇上站稳了脚跟,如今的他,褪去了妖怪模样后,气力大增,精力百倍,身手矫捷……镇上的人也不计较,很快地,他便有了工作,不到一年他就被镇上的一个商队花大价钱给雇了……”
  “恰逢这时赶上了郭镇商贸的旺盛时期,他摇身一变,成为了村子里的上等人……”
  “说来讽刺,村里一些人本来对他也颇有恨意,但沦落到受他养活的那一天,实在没人想到……”
  “他在商队里谋得的差事油水很足,后来成为了商队在郭镇的负责人,这样一来,他无需离开这个地方,只是吩咐吩咐,便可以无风险地拿到一笔钱……”
  “然后,妖怪的身体因为药汤得到了控制,他活得越来越从容,在别人眼里,他比从前的他更像个正常人……”
  “郭村的就是这样,特健忘,给了他们几颗糖,谁还管你的糗事。”
  “柳沙洲独立之后,张三的的确确解决了郭村的温饱,而我,只是个受他赏赐的残废罢了……”
  “我脾气差了后,上镇上打工也不会和别人家一样,上交一部分给胡干维护村子,在村里越来越不受待见……”
  “这次啊…”李老四已经收起了烟枪,巍巍站起,进了屋,坐在了长凳之上,眼神明亮,饶有神采。
  “这一次,张三被卖给了一个上仙,而且是你师父批准的……”
  “……”
  “我腿断后的某一年,你师父飘然而下,扔下了一根断腿,滚落在我这小院地上,黄土血污,十分肮脏……”
  “惨叫的张三从天上重重摔下,一声闷声后,便无声息,断腿的他面容扭曲,早是昏厥……”
  “你师父说,以30年为期,他会一直监视着郭村,若有大恶之事必定严惩,30年后,他与此地再无瓜葛,张三如何也与他无关……”
  “到那时候,他会派人前来回访,而这个再访的人,就是他的徒弟……”
  “你师父还说,他不会给你讲述此事,若是郭村人可以使你上套(喝酒),那么你师父便不再插手张三……”
  张天御嘴角微搐,表情有些微妙。
  李老四自顾一笑:“这条件有意思吧,当初我们也觉得这条件实在多余,奇奇怪怪……”
  “张三当时就算品行不正,但早已被村子接受,在柳沙洲这种僻地,也解决了很多村民的生计问题,在郭镇上地位更是不低,我们如何处置?而且30个年头可不算短,到时候谁还在意此事……”
  “而且张三体内的黑色异物一事,你师父没有再提,就如同忘却一般……”
  “还是张三那时候已和常人无异,村民们大多不在意……”
  “可能只有我在意吧……”
  李老四一度钳口,张天御本想再问,李老四便深吸一口继续讲述……
  “差不多是一年前,有个商人找上了胡干。”
  “商人称,他想买下张三……”
  “他带来了手谕,称是你师父介绍来的……”
  “这时候我们才意识到,这都过了三十年了,这都被张三欺负三十年了?那些溜出郭村的村民已经向张三摇尾乞怜三十年了……”
  “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很多人都表露出了憎意,明明每一天都是一般如此——离开了郭村,就要遵循着张三的安排,或是享受或是‘付出’,窝在村子,便只能瓜分点残羹剩饭,一代人一代魂,流于表面那浅浅的奴性,也只是不敢表露的恨意……”
  “谁让这一代人只是罪人,回到郭镇白手起家,顾得了自己保证不了下一代,而掌握了实权的张三,则能随意得为那些出村奋斗人选择出一条条‘拂意’之路,也能享受着村中无能力弱者求乞的成就感……”
  “张三无父无母,旁上了商队后就多了一傲根,后来流放,去了郭村没少被人骂,灰头土脸的,不受人待见,后来直接被我逐出家门,心中积怨,得势之后对我们这些人不经意的羞辱也就显得自然多了……”
  “细节便不讲了。”
  李老四换了个舒服的姿势。
  “胡干身为村长,维持着郭村和郭镇的关系,也要照顾着村中的一些家庭,没少受张三欺辱,与村中元老商量到位后,果断答应了那位商人的生意,而商人最后给出的价格更是高得离谱,足足可以让全村老少在郭镇里过上企盼的生活,家家呀……”
  “从此,他们瞒着郭镇,开始期盼你的到来……”
  “我讲完了。”
  李老四舒服的吐了口气,归于平静,泛白的眉脚间多出了轻松的感觉。
  “所以说,现在张三已经被卖了?”张天御问。
  “可能吧,按照这赶路的功夫,胡干应该和那商人接头了,那商人似乎会点道法,只需村中允许,张三由他自取……”
  张天御也是平静,问:“这件事既然是家师的安排,你不与我讲这些,我回去后也会知晓前后,而你现在就给我说了这么多,干嘛?”
  李老四平静的摇摇头。
  “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个人听我讲述这段经历,老头我可不想讲不干净。”
  张天御惑意皱眉。
  李老四看向木窗外的月亮。
  “我年轻时认的大哥,那个胡干。”
  “他心心念的那个女子在与他相遇时就染上了顽疾,没有几年就病死了。”
  “张三给胡干带回的消息只不过是为了编造一个借口让胡干领着他们赚钱,毕竟沙罂的门路胡干最熟悉……”
  “这件事我已经托人转告了胡干,今日与那商人的交易,他必然会对张三下杀手,而张三早就被沙罂迷药连灌几天了,任人宰割。”
  “但是,解药我托人交给了张三。”
  月亮很亮。
  “我想胡干死。”李老四的烟袋里剩下的浅浅一簇烟草,全部装填烟杆,一番点燃,深深的吸上一口,也不见吐雾,继续说。
  “胡干手刃张三也只是为了寻仇,就算他不杀,商人表示张三也不会活太久,我要的是胡干一起去死。”
  “有些乱。”张天御低囔。
  李老四转过身,案柜上有着二人的灵位,摆放着新鲜的贡果和未燃尽的灵香。
  “那一年,郭镇的河边,从我家搬出的箱箱沙罂在此销毁,郭镇外,流放的我鼻子里第一次闻到了沙罂烧制的味道,诱人的臭味!”
  “这味道,和我内人死前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我这才知道为什么那箱箱沙罂就在我家,就是闻不道!”
  “沙罂无味,但烧制的药丸有气味,我内人,就是被这沙罂害死的,至于她为什么会碰到沙罂,还是酒后的张三告诉我的……”
  “衙门后院有门,胡干等人常常夜间搬运沙罂,我与妻子也习以为常,那日我妻子夜间失眠,外出走动,恰巧就撞见胡干等人搬货,嘴里闲聊毫不遮掩,毒品一事被我妻子当场得知,我妻子也是愚厚,想来觉得与胡干交情深厚,当场站出质问,胡干见事情败露,居然当场给我妻子灌下大量药丸。”
  “他们知道,剂量过大不会当场死亡,但会一直昏迷不醒,造成一种病重的假象……”
  “我信张三说的话,那时候的他没必要说谎,从此我的脑海中又多了一个人去死。”
  “好了,我讲完了。”李老四如释重负的扭扭头,再吸一口。
  张天御没想到这样一个小地方居然会有着这样一个故事,但李老四告诉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张天御打小心里就少了几分情窍,礼义廉耻,尊师重道他是明白的,但大到国家情怀,宗门大义,人性善恶,他总是难以代入情感,或者说,自己的情感就是不完整的。
  李老四讲了这么多,他完全是当故事来听,因为在他心里,这些事似乎没有一根线牵扯到自己,即使有,那也是师父的安排。
  眼下,他准备回黑竹峰复命,便起身行礼。
  “老伯没有其他事的话,晚辈就告辞了。”
  李老四笑:“你不打算去看看吗?”
  张天御摇头:“既然是家师的安排,我去不去根本不重要。”
  李老四颔首:“也是。”,“老头我好多年没这么啰嗦过了,把这话都给人讲完了心里也是痛快,倒是仙长听我叨叨,辛苦了。”
  张天御也是礼貌一笑,已经出了门。
  “小仙长慢走啊……”
  张天御化作一道流光,很快的便成为了月光下的一个亮斑。
  李老四坐在凳子上,吸完最后一口烟,凿完最后一抹烟灰后将烟杆放入袖中。
  拄着朽杖起了身。
  屋外的月光暗淡了几分。
  李老四惬意的仰起头,眯上眼,月光大盛。
  寂静的深夜只剩下一个孤寡老人的喃喃低语。
  “这辈子的事,真少啊……”
  “该说的都说了,整个人都干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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