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萧逐站在夏栀眠面前，漆黑的眸注视着她的眼睛，神情寡漠。
　　
　　他听见了。
　　系统的那句问话。
　　
　　月光落在他的肩上，没有任何温度。明明两个人离得很近，但仿佛有一条无形的分割线，将他们切割至两个对立面。
　　
　　终于，萧逐动了。
　　他抬起手，冰凉的指尖触碰到夏栀眠的脸颊，接着将她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那冷气渗透进肌肤内，冻得人心头一颤。
　　
　　明明是一个无比温柔的动作，但萧逐的表情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越是平静，越显得可怕。
　　
　　他似乎在思索什么，没有急着抽离自己的手，而是将手掌轻轻覆在她的颈窝处。
　　
　　没人能琢磨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
　　
　　兴许只是随手一个动作，又或许是想直接掐死她？
　　
　　夏栀眠觉察到萧逐的诡异，他向来都是恣意随性的，想要做什么就随口说出来。毕竟以他的实力，从来不需要半点犹豫。
　　
　　但他突然这么平静，平静得让人心慌。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缘由，但夏栀眠知道。现在的自己，比之前任何一刻都要危险。
　　
　　夏栀眠没躲开萧逐的手，她按住自己的如意囊，从中取出那枚从皇城人手中拿到的蛊丹。掌心向上，递到他的眼前。
　　
　　下一秒，她攥紧拳，蛊丹被捏成粉末，从指缝间落下。
　　
　　萧逐眸光稍动。
　　
　　“对我的表现足够满意吗？”夏栀眠笑了声，“我知道你刚才在那。”说到这，又低声补了句，“幸亏你在那。”
　　
　　萧逐终于开口：“幸亏？”
　　
　　“对啊。拒绝了他们之后，免不了要被皇城那些人盯上。”夏栀眠眼底坦坦荡荡，没有丝毫闪躲，“如果你不知道我为你做了这么大牺牲，那我岂不是一点便宜都没占到，多不划算啊。”
　　
　　她没有任何遮掩。
　　
　　坦然自若地将自己的野心全盘托出。
　　
　　出乎意料的回答，连半点伪装都没有。明明应该全是虚情假意的一个举动，却突然变得好像理所应当。
　　
　　夏栀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瞒着萧逐。
　　
　　自己在分班考的时候那样利用他，现在又伪装成真心朋友的样子，太过于虚伪，无论是谁都不会信。
　　
　　她得让萧逐接受自己最原本的样子，而不是演出一个温柔良善的其它人。
　　
　　树影晃动，月光缓慢地从萧逐肩上挪开。
　　
　　“那你现在觉得划算了？”他问。
　　
　　“嗯，被皇城记恨上也没什么。”夏栀眠垂下眼，搭上萧逐覆在自己颈窝处的手，“如果，这样能让你稍微对我温柔一些的话。”
　　
　　萧逐的手稍颤了下，握成拳，而后抽离：“你到底想做什么？”
　　
　　“你问我做这些的目的吗？”夏栀眠抚了抚下巴，思索了许久，然后认真地说，“萧逐，我不知道皇城、四大宗门、或者其它人关注你的目的是什么，但我现在做的一切，只为了一件事。”
　　
　　“什么事？”
　　
　　“留在你身边。”夏栀眠笑道，“你问我，我就告诉你。”
　　
　　看着这张明媚的笑脸，萧逐沉默地转过身，迈开步子离开。
　　
　　他还是没找到不杀她的理由。
　　
　　但有些事情，原本就是不需要理由的。
　　
　　可没走几步路，身后就又传来一溜小跑似的脚步声。
　　
　　萧逐：“你要做什么？”
　　
　　“啊不是，差点忘了，我找你有事来着。”夏栀眠挠挠后脑勺。
　　
　　“什么事？”
　　
　　“我想和你散个步。”夏栀眠说。
　　
　　萧逐：…为什么你的任务没有一点长进。
　　
　　[系统：攻略者，请注意，我的任务完整内容是“拉小手散步”，请不要省略关键内容。]
　　夏栀眠：“烦死了。”
　　
　　萧逐：“？”烦死了，还是杀掉吧。
　　
　　*
　　
　　捏碎蛊丹后，皇城立刻就会有所感应。
　　
　　夏栀眠想到他们有可能会对自己动手，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
　　
　　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皇城也有所耳闻。灵宗的等级，就能越级限制这么多强于自己的修炼师，看来夏栀眠这人也并非池中之物。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不能归为自己所用，那么就是彻底的敌人。
　　
　　此刻她无权无势，不向萧逐那样背景深厚，不能明目张胆地动手。所以现在，正是斩草除根的好时机。万一以后她被谁招安有了靠山，那才是对自己的大不利。
　　
　　但皇城不能在沧澜学院内闹出大动静。
　　
　　不过他们没有等太久，机会就来了。
　　
　　开学第三日的课程，是猎杀冥魔兽。
　　
　　冥魔兽来自魔域，多半生存于山林和郊外。对于多数修炼师来说，这是在游历过程中，最大的威胁。
　　
　　“你们需要进入沧澜学院的后山，在明日太阳升起之前，一人需要猎杀一只冥魔兽，刨出它的灵珠来交予我。”玄鹤老师从如意囊中取出许多戒指，“记住，后山危险重重，你们不得步入深林区，只能在外层进行狩猎。如果遇到意外，将戒指捏碎，会有老师前往救援。”
　　
　　能考入沧澜学院的人，多数都是见过冥魔的。
　　
　　老师的课程多半都是张弛有度，沧澜后山外层并不是高阶冥魔的生存区域，并且学院还会派出具有飞行能力的修炼师在上空巡视。除此之外，还有戒指护身，所以多数人都不觉得有什么危险，甚至有些兴奋。
　　
　　比起那些干巴巴的理论课程，对于这样的年轻人来说，这样刺激的实战更能挑起他们的兴趣。
　　
　　很快，学生们就分好组，兴致勃勃地进入了后山区域。
　　
　　到了萧逐这里，画面却异常诡异。
　　
　　他拧着眉，满脸不耐地走在前面，步伐很快。
　　
　　然后后面跟了一串小尾巴。
　　
　　夏栀眠保持在他身后两三米的距离，不急不缓地走着。
　　
　　霜十一和陆池霄排排队尾随在夏栀眠身后，像是郊游两只小鸡一样，叽叽喳喳地吵着架。
　　“一看就知道你没见过冥魔兽，等会别怕得哭鼻子。”
　　“得了吧，不知道是谁七岁的时候还在被‘不好好睡觉就会被冥魔兽抓走’的瞎话给吓得睡不着觉。”
　　
　　两个人互相扯着头发，吵得萧逐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停步转身：“别跟着我。”
　　
　　两只小鸡声音戛然而止。
　　
　　“不行哦。”夏栀眠面露微笑，“玄鹤老师说了，这次考核除了猎杀冥魔兽，还要考虑队伍的默契和配合。如果你没人组队的话，就算不合格。”
　　
　　萧逐：“不合格？”
　　
　　“对。”
　　“哦，无所谓。”
　　
　　夏栀眠：“…”也行，校霸的确都不在乎平时分。
　　
　　于是她准备换个说法：“你可以无所谓，但我不想看见朋友孤军奋战。”
　　
　　[系统：再次提醒，攻略者需完成主要任务-“和萧逐共同猎杀一只冥魔兽”]
　　工具人萧逐：呵呵。
　　
　　主要任务和系统自己布置的那些古怪小任务不一样，是根据主世界考虑到位面剧情，所直接发布的必须完成的任务。
　　如果不执行，夏栀眠会被主世界直接抹杀。
　　
　　但好在，萧逐虽然看上去不悦，但实际也懒得管这群小尾巴是否跟在自己身后。
　　
　　所以看上去，就这样浑水摸鱼遇到一只冥魔兽然后杀掉，任务就可以顺利完成了。
　　
　　奇怪的是，原本后山外层的冥魔兽很多，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行人快走到深山危险区附近，都没有看到半只冥魔兽的影子。
　　
　　就算是有些修为低的冥魔兽怕人，也不应该一只都感觉不到。
　　
　　萧逐停下步子，皱了下眉。
　　
　　夏栀眠也感觉到不对。
　　作为精神类的修炼师，此刻居然什么危险都感受不到。
　　
　　这里可是沧澜后山，怎么可能如此风平浪静。
　　
　　“看来这附近没有冥魔兽。”夏栀眠突然开口，转身对着陆池霄说，“陆池霄，你打开空间裂缝，我们转移到另一个方位去看看。”
　　
　　陆池霄点了点头，撕裂开空间，然后跳了进去，左右张望了一下：“这附近好像也没…唔！”话还没说完，他的太阳穴处一阵剧痛。
　　
　　这是…精神控制？
　　
　　他错愕的抬起头，看着夏栀眠的方向，似乎不明白她为什么对自己发动刻印。
　　
　　夏栀眠冲着他摇了摇头，然后拉过霜十一，将她也推进了空间裂缝中。
　　
　　“夏姐姐，你做什么？”霜十一站稳身后，有些焦急地问了句。
　　
　　树叶在一瞬间晃动了起来，天旋地转，云层翻涌，乌云堆叠了上来，穹顶仿佛都在缓缓坠落。
　　
　　杀意。
　　
　　凌冽的杀意，一瞬间朝着夏栀眠袭来。
　　
　　“夏姐姐！”
　　霜十一立刻准备从空间裂缝中跳过来，但她还没来得及迈步，面前的裂缝便猛地被关上。
　　
　　这股来势汹汹的杀意，却避开了萧逐的方向，精准而又毫无偏斜地袭向夏栀眠的腰身。
　　
　　她迅速后撤，一个灵活地转身，避开锋芒。
　　但附着在锋芒上强大的灵力，还是划破了她的腰身，鲜血渗出。
　　
　　夏栀眠没管伤口，而是干脆地捏碎了戒指。
　　戒指中顿时涌出一道碧光，但还没来得及冲上云霄，就被拦腰斩断。
　　
　　“夏姑娘，在我的力量之下，求救讯息是传不出去的。”
　　
　　话音刚落，从地面涌起无数藤蔓，重重地缠上了夏栀眠的腰身与四肢，以四周的树干为支撑点，将她凌空绑起，死死束缚住。
　　
　　果然。
　　此处没有遇到冥魔兽的原因，恐怕是那些冥魔兽感受到了一直环绕在她身边的强大威胁，所以选择避开。
　　
　　而这威胁，恐怕就是来自于皇城。
　　
　　他们动手了。
　　比自己预料的还要早。
　　
　　霜十一和陆池霄帮不上忙，留在这里只能白白送死。
　　
　　而且陆池霄的传送距离有限，无法直接逃出后山，如果一起逃走，被追上也只是迟早的问题。
　　
　　倒不如放他们先行一步，去搬救兵。
　　
　　“夏姑娘，抱歉了。”三个黑漆漆的人影从树上飞身落下，语气平缓，“我们受人之托，来取你性命。”
　　
　　这三人的实力无法看透。
　　
　　“两位灵王，一位通天灵圣。”一旁的萧逐抱着胳膊，抬起眼睫，“派出你们三个来对付一个灵宗，你们的主子倒是当真看得起她。”
　　
　　“你说笑了，我们的主人不是看得起他。”为首那人转过身，“而是看得起你。”
　　
　　萧逐抬了下眼睫。
　　
　　“不过，萧逐小兄弟来自于玄灵阁，我们自然不愿意伤害你，只是如果你执意阻止——”
　　“阻止什么？”萧逐反问。
　　
　　这句话将那人问得一愣：“阻止我们杀她…”
　　
　　萧逐大笑起来，他偏过头，看着夏栀眠：“那你错了。”
　　
　　夏栀眠抬起眼。
　　
　　“我可不是那么好心的人。”萧逐说。
　　
　　夏栀眠似乎不意外他的回答，眼眸中连一点失望都没有。
　　
　　她从来没有寄托希望于他身上。
　　
　　她也不会以为，自己值得萧逐以命来搏这三人，为她争取一线生机。
　　两位灵王，一位通天灵圣，即使萧逐再如何天资卓越，在绝对的灵力等级压制前，也不占上风。
　　
　　所以在他们几人说话的时候，夏栀眠已经不动声响地展开了灵力之域。
　　
　　陆池霄和霜十一此刻应当已经捏碎了戒指，得拖延时间，等待沧澜学院的老师到来。
　　
　　那人侧身，让开一条路：“既然这样，那您先请一步。”
　　
　　萧逐轻嗤了声：“行。”说完懒洋洋地直起身，熟视无睹般的走过夏栀眠面前，径直离开了。
　　
　　似乎是确认萧逐离开后，那三人才彻底放下心来，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尽快动手，何嘲风说过，这女人心思细腻，不能拖长。”
　　
　　其中一个瘦高个点了下头，他抬了下手，一根藤蔓顺着她的背脊向上爬，缠住她的脖颈，然后瞬间勒紧。
　　
　　窒息感——
　　就算拼尽所有灵力去抵抗，都无异于螳臂当车。
　　
　　夏栀眠攥紧拳头，咬破舌尖，艰难地抬起眼，眼底红光翻涌。
　　
　　“是精神控制。”胖矮那人提醒道。
　　
　　“哼，不用管。”瘦高个没一点负担，甚至都没有躲闪，“区区灵宗，就算拥有灵力之域和精神控制，对付一个灵王，也是自寻死路。”
　　
　　红雾瞬间翻涌，但在这强大气场的压制下，就像是杯水车薪。
　　
　　它顷刻间消散，水汽般的蒸发。
　　
　　“看。”瘦高个笑道，“这么微弱的力量，当然——唔。”他突地伸手，捂住自己的脖颈。
　　
　　不止是他一人，其余两人都瞪大眼睛，感到窒息般的咳嗽几声。
　　
　　夏栀眠脖颈上的藤蔓一松。
　　
　　她身体向前一倾，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怎么回事？”
　　“她没有用刻印，用的是单纯的媚术。”瘦高个反应过来。
　　矮胖那人皱起眉：“魅惑？那一招怎么可能有用。”
　　
　　“不是魅惑。”瘦高个站起身，盯着她的眼睛，“是五感传递。”
　　
　　借用精神力，建立起感官的链接。
　　
　　这种招数不会让人的身体受伤，但却会将人同使用者的感官连接。
　　但夏栀眠的灵力相比其他们，太过于渺小。
　　
　　所以就连这三人所能接收到的五感传递，不过她实际的十分之一。
　　
　　为首那人的表情凝重起来，他总算开始认真打量面前的夏栀眠：“不得不说，你是我见过最有天赋的修炼师。”
　　
　　夏栀眠闭上眼，胸腔还在起伏着，许久后才缓缓睁开，一个字都没说。
　　
　　“但很可惜，我们不需要这么有天赋的敌人。”他迈步朝着她走来，手上灵力凝成一把剑，“五感传递的确是非常优秀的精神力技能，不过，我想你错了。”
　　
　　对这样强大的灵王使用精神力，让夏栀眠的灵力开始紊乱。
　　
　　鲜血从唇角渗出，她看着面前的男人，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知道一个灵王，最不害怕的是什么吗？”那人松开手，剑瞬间腾空而起，没有任何停顿地刺进夏栀眠的后背。
　　
　　她闷哼一声，咬着下唇，忍住痛呼。
　　
　　男人额头暴起青筋，却硬生生忍住：“看到了吗？夏姑娘，在沧澜学院之外，远远有比你想象中还要强大的人。”
　　
　　鲜血顺着她的背脊一滴滴淌下。
　　
　　夏栀眠垂着头，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突然，灵力翻涌，凝聚起四根尖锐的棱锥，从上至下，穿透了夏栀眠的身体。
　　
　　“啊！！”惨叫声叠起。
　　
　　另外两人没有忍住这猝不及防的痛感，双膝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击，夏栀眠身上的蔓藤松开。
　　她重重摔在地上，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身体。
　　
　　“不能再拖了。”
　　
　　为首那人咬了下牙，接着，凭空化出一把巨剑，朝着夏栀眠的身体劈了过去。
　　
　　然而，那柄剑还没触碰到她的头顶，便瞬间被切割成无数道碎片。
　　
　　空旷的山谷里陡然寂静下来。
　　令人胆寒的杀意混杂在灵力里，从地面至上蔓延开来，赤红的浓雾笼罩住这一片区域。
　　
　　脚步声，由远及近。
　　不徐不缓，显得格外清晰。
　　
　　有人靠近。
　　
　　夏栀眠抬起头。
　　
　　萧逐去而复返。
　　
　　他走到夏栀眠身边，蹲下身，伸出手轻轻捏住她的脸，用拇指擦去她脸侧的鲜血：“真狼狈啊，怎么什么人都能把你伤成这样，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
　　
　　有道薄光透过红雾照了进来，萧逐咬字很轻，像是站在逆光处的梦魇一般。
　　虚无缥缈。
　　
　　这句话很熟悉。
　　夏栀眠心想，自己应该是什么时候对萧逐说过同样的话。
　　没想到他记仇能记到现在。
　　
　　萧逐抬起她的下巴：“求我救你。”
　　
　　夏栀眠的眼睫上沾着些血珠，只是抿唇，没有说话。
　　
　　“算了。”萧逐说，“先欠着。”
　　接着捏住她的手，刺破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