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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道理，好歹是用仙神遗粹修成的神通，搁在以前，施展起来，起码也要天开金光，地龙翻身，满天神佛现身吟唱。
可在这末法时代，威力大打折扣不说，就连声光电特效也五毛得很。
但听得孟元一声宛如天谶的“阴取”，四野莫名寂暗下来，月光也陡降了几个亮度。
在青皮夜叉鬼的无头尸体上，忽的卷起一道黑毛旋风。
风体遍布密密麻麻的白点，呈现出如砂砾般的粗糙质感，细听之下，非是呼呼风声，反倒像凄婉哀怨的鬼哭。
少年定睛一看，不禁头皮发麻。
风中哪里有什么砂砾，竟全是一张张惨白惨白的人脸。
双目无瞳，满是眼白，唇色血红，咧到耳根。
不论男女老幼，胖瘦美丑，一个个全都张嘴唱着凄凄冥曲，让人毛骨悚然。
不消片刻，黑毛旋风已是越刮越大，众鬼脸也越来越狰狞。
到最后，却听见“噗”的一声，像是鼓胀的气球泄了气，旋风竟轰然溃散，烟尘四起，落得满地白砂。
待视野清明，眼前已无青皮夜叉的尸体，满满当当站了一地鬼魂。
孟元见状，右手平平伸出，五指张开，一抓一握，笼罩在鬼魂周身的阴煞怨气骤然消散。
与此同时，他的体内凭空生出一股暖流，如游鱼般在全身经脉迅速循环一个周天，最终归于丹田。
这便是所谓的“炼阴煞，铸法身”。
以神通化解鬼物阴煞怨气，而其中一丝会转化为施法者的自身法力。
孟元不过刚拜入道门，对此知之不深，但云嚣道人可是晓得其中的厉害。
须知，人若正常死亡，魂魄会自行前往阴间，可若死后执念太重或是含冤横死，便会长久滞留人间，乃至化为厉鬼为祸一方。
故而，无论道教佛门，历来只有三种法子可化解阴煞怨气：
诛杀，超度，解冤。
诛杀可永除后患，但极易沾染因果，折损阴德，全靠本事高，八字硬。
超度最是安全普遍，却也最耗神费力，碰到修为高的，保不齐谁超度谁。
解冤，则视怨气执念轻重，可易可难，稍有不慎便会祸及自身。
在末法时代之前，曾有传闻，以此方法救赎鬼物，运气好的会有功德加身。
而这阴取神通，不但能直接消解阴煞怨气，甚至还能增强法力，绝对称得上极品。
......
满地鬼魂怨气已消，再无之前的那般狰狞可怖。
夜风拂动，魂衣飘飘，引来漫天月色倾洒。
两人群鬼面面相觑。
许是知晓了孟元与云嚣道人身怀法力神通，一双双鬼魂的眼珠中流露出或恐惧、或迟疑、或释然、或抗拒的神色。
接着，也不知哪个鬼先开了口，原本静悄悄的荒野，突然间就炸开了锅。
众鬼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各说各的。
有问儿子去哪了的，有问今昔是何年的，也有哭着说自己不想死的。
说着说着，有鬼开始想趁乱逃跑，有鬼上来一脸谄媚的问候，还有男鬼与男鬼猛然抱在了一起。
额，他们好像是在打架。
若非瞧见群鬼下身皆是一片透明，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到了某处人间闹市。
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孟元一阵头疼，这如何能问出夜叉鬼的跟脚，除非是见了鬼了。
呸，这可不就是见了鬼了嘛。
正头疼时，云嚣道人忽的高喝一声：
“聒噪。”
而后，他指尖在空中虚点数下：
“灵馈。”
赫然又是一门神通！
只见，上一秒还嘈嘈切切的群鬼，立马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统统立在当场。
一动不动。
呼......
孟元长舒一口气，世界终于又安静了。
云嚣道人抚须笑道：
“徒儿，这下知道何为‘鬼话连篇’了吧。”
“人活着的时候，魂魄存于躯壳，死后则魂留魄散，成了鬼，人有的秉性，死后也被鬼一丝不拉的继承了下来。”
“所以，想要解冤，便不能听信鬼话，需要眼见为实。”
说着，再次虚点在群鬼的头顶上方。
登时，一缕缕白色细烟自众鬼魂头上冒出，袅袅攀升，于半空中交织出一片一丈见方的烟幕。
云嚣道人轻弹剑鞘，清啸如龙吟。
下一刻，一个个人物图像突然在烟幕中出现，神态、相貌、声音、颜色无一不足，一言一行，居然全是死去冤魂的生前记忆重现。
孟元看的目瞪口呆，这......这可以算得上是异界版的3D电影了吧，若是再配上冰可乐和爆米花，简直爽到爆。
云嚣道人用神通操控着记忆重现的速度，很快便来到了郭家庄出事的时间点。
......
如同之前幻境中经历的场景，同样的七十大寿寿宴。
只是，宴席才刚开始没多久，便有一伙儿土匪闯进了这里。
毫无防备，加上匪徒悍勇，郭家庄的人很快被屠戮一空。
看到这里，孟元瞳孔猛缩，这群土匪居然正是虐杀天一社的那伙儿人。
回忆继续，郭家庄的钱财被搜刮完之后，这群土匪因为分赃不均起了内讧，土匪的首领似乎不得人心，被手下人联合干掉。
但这首领年轻时曾得到一本阴山教的炼鬼邪术，在临死前悄悄施展了此术。
他本意是在死后将自身化为容器，吸纳郭家庄的全部冤魂入体，借此修炼成夜叉，以报血仇。
许是习术不精，许是术法有缺，怎料在最后一刻遭群鬼反噬，这些冤鬼生前惧怕土匪，不敢反抗，但此时鬼多势重，便疯狂抵抗夜叉鬼。
正因如此，这倒霉鬼十年的时间全耗在了与体内冤魂的对抗上，没吃过生人，也走不出此地，逐渐丧失灵昧，越来越浑浑噩噩。
之后更是被云嚣道人做法一削再削，让莫名穿越来的孟元捡了个漏。
......
哎，原来是这样。
云嚣道人大袖一挥，驱散烟幕，神通自然也随之解除，众鬼重获自由。
唯有孟元还沉浸在这一声叹息之中。
短短的一夜，已然将跨越十年的恩怨生死亲身见证，可除了为逝者叹息外，还能做什么，毕竟死都死了，自己也不过只是个看客而已。
鬼群之中，有个面色凶狠，目光怯怯的鬼魂见两人没注意到自己，欲趁机溜走。
没想到，刚跑出两步，便听到那个白净清秀的少年冷哼一声，眸光如电。
接着，只见少年随手一挥，这鬼魂还来不及求饶，便砰的一声化为飞灰。
孟元以阴取神通重塑魂飞魄散的冤魂身体，自然也将那土匪首领一并救了回来，这想要逃跑的鬼魂，便是他了。
剩下的鬼魂，虽被少年雷霆手段吓了一跳，但见到纠缠十年的仇人彻底魂飞魄散，终是忍不住拍手称快，甚至抱头痛哭起来。
见到这一幕，孟元心里愈发不是个滋味，双手松开握紧，握紧又松开。
待到众鬼魂情绪平复，才冲着他们抱拳道：
“诸位且安心前去阴曹，尸骨自有我和师父安葬。”
“多谢小师傅。”
“多谢道长。”
“多谢......”
一声声道谢之后，是一个个鬼魂就此消散天地，孟元沉浸在难言的情绪中，浑然没发现心口那盏青铜灯上的神粹星河，有一颗星点分外明亮。
......
只剩最后一个孤魂了，这是位身形佝偻，面带祥和的老人，少年对他印象颇深，只因他便是那次七十大寿的主人，郭老太爷。
老太爷道完谢后，并没有着急离开，慢悠悠的走着，像是在昔日的废墟中寻觅着什么，直到站在一棵粗壮低矮的老树下。
他拍了拍树干，抬头看了一眼，又使劲挺直腰杆，朝路口的方向眺望了片刻，也终是散了。
孟元站在树下，也抬头看了一眼。
透过月影斑驳，见得枝繁叶茂，青果硕硕，好像是棵枣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