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这洪荒,我很满意

　　天劫是一个人的天劫。
　　旁人帮忙除了要承担莫大的因果外，境界越高，天劫的威力越强。寻常的一重天劫，如果金仙帮忙抵挡，只怕那天劫强度瞬间翻个万倍，连金仙也要身死道消，命丧当场。
　　因为天道圣人不死不灭、不沾因果的特殊性，替徒弟遮挡天劫这种事，通天教主熟稔无比。
　　也就是通天教主这样不讲道理的主儿，敢和滚滚天雷叫板，换做其他人，徒弟渡劫，师尊可以为你祝福、为你祈祷，渡过了你是我的好徒弟，渡不过你就是我的死徒弟。
　　仙道无情，这也是碧游宫的另类奇葩之处，其他教宗弟子之间的关系是真正的君子之交，前一秒小甜甜转身牛夫人。
　　截教门人大多是卵化湿生的畜生，直爽率真，一根肠子通到底，你跟他说阴谋说计划，他能睡着，直来直去，你骂我我就砍你，砍不过就喊师兄弟们一起砍你。
　　截教门人的风格向来如此，你敢喊，我就敢来；你敢杀，我就敢死。
　　于是，截教门人这种生物迎来了物种大灭绝。
　　面对元始天尊的质问，通天教主以行动回应了他。
　　通天教主步虚蹈空，如拾阶而上般，一步、两步，似乎没有尽头。
　　百丈长的血色天雷，如同一支长矛，速度快到了极致，那逐渐攀升的气势压得四周白云翻滚，在场的不少三代弟子连这山雨欲来之前的狂风都受不住，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去，口鼻流出鲜血。
　　而在压力中心的陈风灵、无当圣母、清灵三人，半片衣角都不曾掀起。
　　通天教主终于抬起手臂，青萍剑对准那道百丈血色长矛，脚下走的仍旧不紧不慢。
　　“叮！！”一声清脆的金石交击声后，那道状如长矛的百丈血色天雷，如虹气势竟猛地一滞，却也没有消散，一如实质兵刃般和青萍剑僵持住。
　　“哈哈哈，”红袍老道笑得极为开心，脚下一步轻轻踏下，那血色天雷便硬生生退去一步，老道接着踏下第二步、第三步……
　　“你们都来看我碧游宫的热闹，不就盼着贫道被老师打杀了？如今是个机会，要动手的尽管来罢，提醒诸位一句，错过今日，通天必定一个一个找回当年场子！”
　　在场神佛的确抱着如此心态，被通天一语点破，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认真一数，在场还真没有一个截教弟子，皆是当年助周伐纣时阐教和西方教的阵营。
　　谁都不想，事情过了两千余载，通天教主依旧耿耿于怀。
　　元始天尊就属于被报复的第一梯队的第一个对象，闻言双眼微眯，寒光一闪，通天应付天劫虽看起来从容自若，但元始天尊明白，通天绝不轻松。
　　一想四个得意弟子如今惨状，再听他的狂妄之语，顿时怒火中烧，若是此时……杀念一生，怀中三宝玉如意绽出一道宝光。
　　突然，旁边伸出一只大手，一把按在三宝玉如意上，元始天尊猛然转头，只见太上老君睨了他一眼，目光如电，面色阴沉。
　　如今已不是封神时大势所向的师出有名，在这种时机下背后偷袭，道祖怎么惩治不说，天下人的唇枪舌剑也会把人说死。
　　元始天尊一迎上师兄的目光，悚然一惊，噤若寒蝉，额角流下一滴冷汗。
　　同时流下冷汗的，还有被拉住衣袖的准提道人。
　　通天教主狂笑不止，脚下步伐愈发轻盈，青萍剑顶着那道百丈血矛越去越快，转眼只剩下一团红影儿。
　　“回去！”通天一声大喝后，天雷终于无声无息的不见了。不，是退了回去。
　　一人一剑，将天劫送回三十三天外，众神佛一时默默无语，即使跌下圣人之位，通天依旧是通天，他的霸道从来不是因为修为。
　　红光一闪，身披红袍的通天教主安然无恙的返回三位徒弟身边，乜了众神佛一眼，意有所指道：“有心无胆，比之妇人不如！”
　　众人都明白他的言语所指，却无人敢答话。
　　一人气势，力压漫天神佛。
　　元始天尊目光在陈风灵身上一溜，心念急转，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他冷笑道：“呵呵，通天，此子为天道所不容，乃大道之所向，大势之所趋，你横加阻拦，违反老师意愿，若是遂了你的心意，让老师颜面放在哪里！？”
　　说完，怀里三宝玉如意飘然飞向天空，一道宝光牢牢锁住陈风灵，将他摄至半空。
　　陈风灵正愁无力面对第八第九重天劫，想不到通天教主竟推土机般将那道骇人的天雷推了回去，满心欢喜的坐等通天再复制一遍上次操作，他干脆抱大腿躺赢。
　　当通天教主开始口吐芬芳时，陈风灵恨不得上去捂住那张吐沫横飞的大嘴，你可小点声吧，要么等一会把最后一重天劫挡回去再芬芳他不行么？水晶炸掉之前的所有优势都不是优势啊！！
　　果不其然，元始天尊到底被逼得智商充值，想出一个以天道、以鸿钧道祖顶缸的策略，轻松“偷家”。
　　“坏人！坏人！”小清灵眼睁睁看着徒弟被三宝玉如意摄向天空，急的眼圈通红，她跳脚道：“我徒弟什么事都没做过，你们为什么抓走他！还给我！”
　　虽说童言无忌，但当着脸被骂做坏人，脸上真挂不住。漫天神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能无视。燃灯张了张嘴，又咽了回去，是啊，有什么理由反驳女童呢？
　　圣人之下，皆为蝼蚁。强如无当圣母，眼看风灵被摄去，伸手去抓，仍被三宝玉如意的宝光挡回，玉指一片乌黑，俨然受了伤。
　　无当圣母晒然轻笑，目光一一扫过云朵上的诸人，对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人心的眸子，在场除了女娲娘娘，竟无人敢与之对视。
　　“清灵你且记住，这些是圣人、是佛祖是神仙，他们不会管一个凡人的死活。那长着马脸，最丑的叫元始天尊，是圣人老爷；旁边那个苦瓜脸，拄根要饭棍子的叫太上老君……”
　　无当圣母详细的描述了在场众人，只要被她提及，都没好话，偏偏又无法反驳，一旦反驳便坐实了仗势欺人、恃强凌弱的恶名。一个个面红耳赤，喘着粗气。
　　南极仙翁还算机灵，一看没点到自己忙转过身去，不给无当圣母机会，只听那个清冷的声音慢条斯理的说道：“那个没脸见人的，脑子全是坏水，所以脑门子上长个肉瘤子……”
　　南极仙翁死的心都有了。
　　清灵抽噎着点头，用力一抹泪珠儿，鼻音儿嗯了一声，“师姐我记住这些落井下石、趁火打劫的无耻小人了！”
　　小清灵还在努力复习，用力去记忆那一张张面孔，通天教主已化做青光，一剑斩向三宝玉如意的宝光。
　　通天心里清楚的很，元始天尊无法直接对他下手，只能拿陈风灵下手，目的是不让他替陈风灵挡下天劫，换句话说，三宝玉如意的宝光只针对他而已，并不妨碍第九重天劫将陈风灵灭掉。
　　一道剑光劈下，三宝玉如意的宝光晃了晃，仍是牢牢将陈风灵摄住。
　　通天怔怔看着手中青萍宝剑，这才明白过来，自己虽有混元大罗金仙的修为，却不再是天道圣人，这一线之隔，如云泥之别。
　　这时，轰隆隆一声雷鸣，三十三天外，一道漆黑电光，携万马奔腾的必杀之势，刺破长空而来。
　　通天教主不必看也知道，仅凭陈风灵完全无法抵抗。
　　通天睚眦欲裂，他弃了青萍剑，发足狂奔，一头撞向三宝玉如意的宝光，宝光微微晃动之下，出现一条微不可查的细缝，满脸鲜血的通天教主，两只大手一下插入细缝，双臂较力，怒吼一声，生生将三宝玉如意的宝光撕出一条口子。
　　漆黑如墨的九重天劫转瞬即至，蜿蜒如雷蛇，一口吞向陈风灵。
　　无当圣母眼看风灵动弹不得，师尊又再无余力抵挡天劫，长身而起，掌心飞出彩带，瞬间挡在陈风灵天灵盖之前。
　　轰一声炸响，彩带寸寸炸裂，无当圣母闷哼一声，七窍流血，身体倒飞摔落，昏死过去。
　　而那第九重天劫的劫雷之力只化去了一小部分而已，剩下部分，如一条巨蟒，一口将陈风灵吞没。
　　女娲娘娘对清秀灵逸的陈风灵极为喜爱，见状轻轻阖上美目，不忍再看。
　　熬粪四人组伸长脖子看了半天，终于等到这一幕，相互对视一眼，拍手庆祝，那样子比他们自己得到还幸福。
　　元始天尊看着脸色平静的通天教主，心中畅快无比，万仙阵大破之时，都不见他露出如此表情，那是彻彻底底失败后心如死灰的死寂。
　　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元始天尊捧腹道：“哈哈哈！通天啊通天，时隔两千余载，你又一次败给本座！奉劝你以后莫再收徒，因为无论天赋再好的弟子，你也守他不住！”
　　众人目光复杂的看向元始天尊，好像第一次认识他一般。
　　元始天尊似乎没有发觉众人的异样，表情愉悦，继续道：“下一个是谁？是你那龟灵圣母残魂转世的小徒弟清灵，还是万仙阵自顾逃命的无当圣母……”
　　“够了！”一声清叱，打断了几乎陷入疯狂的元始天尊，女娲娘娘眼神冰冷的横了他一眼，丰满圆润的红唇微微颤动，终是没再说出什么，一拂袖子对身边侍女道：“回宫！”
　　“啊呀？”陆压怪叫一声，“那是什么？”
　　三宝玉如意的宝光心是那团正在吞噬蚕食陈风灵的漆黑劫雷，一红一翠两道莹光缓缓旋转，随后越转越快，转眼间已完全将劫雷化掉，露出里面盘膝打坐的陈风灵。
　　在他头顶，诛仙剑仍兀自旋转，红翠两道莹光将劫雷之力转化成丝丝缕缕的灵气，自他天灵灌入。
　　众人目光呆滞的看着这奇迹的一幕，元始天尊笑容僵在脸上，而通天教主双眼中，希望之火重新点燃。
　　再没有什么好说的，一个婴儿引来九重天劫，还主动化去最强横的一重，古往今来，没人能达到这等地步，所谓的天纵之才，在人家面前提鞋都不配。
　　陆压扼腕一叹，“唉！可……可惜啊！！”
　　众人都是一脸惋惜之情，不知是可惜最后一重天劫没劈死陈风灵，还是可惜这样的弟子不是自己门下，亦或者两者兼有。
　　女娲娘娘嘴角含笑的望着这个屡屡给她惊艳的妙人儿，毫不掩饰的满脸喜爱之情，忽然瞧见小家伙的那话儿正对着自己，她轻轻啐了口，一抹桃红飞上腮边，只是亮晶晶的双眸里笑意更盛了。
　　只是的笑容刹那间消失了，因为她看见血红天幕，蓦然出现一个缺口，天漏了？秀眉紧蹙，檀口缓缓张开，片刻失神后，娘娘失声道：“十劫！”
　　众人抬头一望，天幕缺口处降下一物，在仔细一看，却是一柄巨剑，宛若暗夜中的明月发出的莹光，明亮却不刺眼，皎洁又令人心生敬畏。
　　通天教主不知道这是第几次从希望中陷入绝望，他摇头苦笑，双臂仍死死撑这宝光，大臂肌肉已然撕裂，鲜血淋漓，犹不自知。
　　小清灵蹲坐在无当圣母身边，眼看又一道天劫来临，她摇摇师姐，却看见师姐口鼻中鲜血如注，一只手臂已露出森森白骨；再看师尊，强撑着三宝玉如意的宝光，也是强弩之末……
　　清灵泪眼朦胧的呜呜哭着望向满天神佛，有人双手合十朗诵佛号；有人目光闪烁，不敢看她；有人脸上挂着冷冷笑意，等着看热闹；有人目露同情，却退入人群……
　　她胳膊一抬，叮叮当当一串铃声，那是师尊从道祖那里讨来的先天至宝！
　　想到无当师姐替风灵挡下天劫的一幕，清灵仿佛抓到了最后一颗救命稻草，贝齿死死咬着红唇，双手捧起铃儿轻轻一送，那银铃儿便轻飘飘的顺着通天撕开的口子，来到陈风灵头顶。
　　“不！！！”
　　“不要——”
　　通天教主满脸鲜血，状如疯魔，三宝玉如意的宝光一阵晃动，只是他撕开三宝玉如意，已是不易，再无余力破局。
　　“老师我错了，你罚我！关我两千年！不，一万年！”
　　“老师，通天求你……”
　　说到后来通天教主近乎哀求的声音渐渐小了，虎目中隐隐布满血丝。
　　“即是天道不容之人，必为大奸大恶之徒，我便为这沸鼎再加一把火罢！阿弥陀佛。”
　　说罢，准提道人祭出一团七彩之光，正是七宝妙树，它与那十劫巨剑一起，如天外流星般降下。
　　元始天尊赞许的看了准提一眼，高山流水遇知音般，和准提道人把臂站于一处。
　　陈风灵望着手足无措却目光坚定的萝莉师父，她不图任何回报的对自己好；然后是至情至性的通天教主，这个洪荒第一狠人，一经接触，竟是个如此可爱的老家伙；以及师姐无当圣母，毫不犹豫的为他这个小师弟拼命，可惜再无缘再见那番壮阔风景了……
　　心头莫名酸楚，他前世父母离异，自小寄人篱下，饱受冷眼。在成人之后，死命打拼，终于换来了名利、声望，但他却完全感觉不到真情。
　　亲人，朋友，挚爱。全然没有，活得像一块石头。
　　但在这里，短短的时光里，竟然有三人，不求回报的愿意为他付出，哪怕是生命。
　　够了，足够了。
　　伸手抓过头那串极速颤抖发出清脆铃声的银铃儿，在通天教主目瞪口呆的注视下，顺着口子扔了下去，陈风灵朝那个小人儿远远的挥了挥手。
　　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双眼是沧桑尽去的释然，陈风灵身子飘起，一头撞向十劫巨剑。
　　这洪荒，我很满意，来生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