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游，游小满？”翌日午时，火雨端着些菜饭，站在小木屋外，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
　　担心游小满有事，火雨掏出钥匙直接开了门。一股带着烧焦的恶臭充斥着小屋，一个弱小难辨的身影蜷缩在墙角，自是游小满了。
　　“游小满？”火雨放下饭菜，战战兢兢的走向墙角。
　　“别过来。”游小满突然说话了，声音异常沙哑，却并未抬头。
　　“你，你的声音怎么了？”火雨见游小满还活着，放下了半悬着的心，却不知游小满的声音怎会变得如此。
　　见游小满没有回答，火雨却已然明白，应该是游小满长时间惨叫造成的，想到这里，火雨心里一拧。
　　“你，怎么样了？”见游小满一直低着头将自己藏在角落，火雨关切的问到。
　　“火雨师姐，帮我打缸水来好吗？”游小满的声音有些低沉。
　　“哦，嗯，好的，我现在就去，饭菜在门口，你趁热先吃点吧。”火雨说着出了木屋，掩上房门，掏出钥匙，想了想后，又将钥匙放回腰间离开了。
　　火雨先去灶房寻了个水缸，打满清水后，准备赶去后山，想了想，又回到住处，拿了几条干净的棉布，这才托着水缸来到了小木屋。
　　让火雨欣喜的是她发现刚才给游小满留下的饭菜竟然已被游小满吃了个碗底朝天，只是游小满依然还跟先前一样又蜷缩回了墙角。
　　“游小满？”火雨试探着再一次走近游小满：“吃好了吗？还用我再去取些来吗？”
　　“不了，别过来，火雨师姐。”游小满埋着头说到：“你把碗筷拿着就走吧，别忘了锁门。”
　　“游小满，你，不想跟我说些什么吗？”火雨想不到游小满居然会赶自己走，停下了脚步，说到：“或者，你有什么想问的吗？我，就算我不知道，我也可以回去问掌门的。”
　　“火雨师姐，谢谢你的好意。”游小满叹了口气，情绪低落的说到：“等我活过这前几天再说吧。”
　　火雨看着墙角的身影，不知该说什么好。
　　“师姐，你还有什么事吗？我的时间不多了。”游小满说到。
　　“没，那，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我明天这个时间再来。”火雨当然明白游小满话中的意思，说完后，转身出了木屋。
　　翌日，一早，火雨下了山，到中午回来时，提了一个大包裹，不等回住处直接去了厨房，取了些新鲜的饭菜，比昨日得要多一些，连着包裹一起带去了后山小木屋。
　　“游小满？”火雨敲了敲房门后，不等游小满应声就开门进去了。
　　游小满还跟前日一样，蜷缩在木屋一个角落，将头埋在双膝之间，任谁也看不清他的脸。
　　“今天怎么样？”火雨见游小满没有答话，有些担心的问到。
　　“恩。”游小满沉沉的应了一声，并未再多说一个字。
　　火雨看了看污秽的水缸，像是嘱咐小孩子一般说到：“饭菜我放这儿了，你先吃吧。我现在去给你换缸清水，另外，我下山买了几套你能穿的衣服，洗完换上吧，以后我每天给你把衣服洗了。”说完，也不等游小满说话，放下饭菜和包裹，托着水缸出去了。
　　想着今日的饭菜比前日多，火雨给水缸换了净水后，刻意多等了一会儿，才回到小木屋。跟前日一样，游小满已吃完所有饭菜后缩回到了墙角。
　　火雨放下水缸，拾起碗筷，说到：“那我走了。”说完退了出去，在关门的刹那，听见木屋角落里传来一句微弱的声音：“谢谢你，火雨师姐。”
　　第三天，火雨取了比前两日更多的饭菜，再次来到小木屋，打开门锁，见到了依旧埋头蜷缩在墙角的游小满，不同的是，游小满已换上了她买的干净衣裤，而换下的一身脏衣却被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水缸旁的地上。
　　这次火雨也不多问，放下饭菜，也不嫌脏，用白净的玉手拾起衣物，托起水缸，离开了。等到回来时，跟往常一样，游小满已吃完所有饭菜，原样不动的缩回到了墙角。
　　火雨放下水缸，拾起碗筷，说了声：“我走了。”说完退了出去，依然在关门的刹那，听到了角落里传来的一句：“谢谢你，火雨师姐。”
　　第四天，火雨取了比前三日更多的饭菜，再次来到小木屋，打开门锁，见到了如昨日般的游小满，以及叠的整整齐齐的换下来放在水缸旁的衣物。
　　火雨放下水缸及洗净晒干的衣物后，拾起衣物，托起水缸，离开了。等到回来时，游小满已吃完所有饭菜，原样不动的缩回到了墙角。
　　火雨放下水缸，拾起碗筷，说了声：“我走了。”说完准备如前日般退出去。
　　却在此时，游小满突然说话了：“火雨师姐，饭菜别再加量了，再加，不被焚脉疼死，也该被你撑死了。”
　　火雨一愣，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还以为你是饿死鬼投胎，撑不死的呢！”
　　“这几天谢谢你了，火雨师姐。”游小满似乎除了谢谢没别的话可说，但火雨却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不同，这次，游小满的语气不再那么低沉，有了些生气，甚至还带着点说不出来的自信。
　　“嗯，有什么需求记得跟我说。”火雨说完，迟疑了一下，小声的说到：“游小满，对不起了。”
　　游小满也迟疑了一下才缓缓答到：“我从未曾怪过你……更何况……说不定再过些时日……我还得感谢你呢……火雨师姐。”
　　听到此处，火雨终于释然，微笑着点了点头，悄悄退出了木屋。
　　第五日……
　　第六日……
　　……
　　……
　　……
　　一月后……
　　“雨，游小满最近怎样了？”火彩最近忙着撇清隐风堂传出的关于天印在净瓶源的“流言”和应对来自各大门派日渐增大的压力，对游小满的近况知之甚少。
　　“我看，应该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初期，他情绪很稳定，求生意识很强，不像会半途而废的样子。”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火雨对游小满也越来越有信心。
　　“恩，他对我们是什么态度？”火彩点了点头，自己果然没看错人。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应该，还好吧。”火雨也不十分把握，虽说看似游小满对自己毫无怨言，但谁知道这个家伙内心到底如何想的。
　　“如果他挺过了药丸焚脉却又不能为我们所用，那才是最糟糕的结果。”火彩语重心长的说到：“雨，我们帮他促成了机缘，他靠自己度过了难关，但接下来，净瓶源的前途和江湖武林的安危，就要看你的了。”
　　“我……我不行……”火雨见师父将这么大的责任放到自己肩上，一时不知所措。
　　“难道我还能看错人不成？”火彩突然严肃了起来：“我说你行，你就行！”
　　见火雨皱着眉不说话，火彩突然放缓了语气：“雨，你是我最出色的徒弟，这些天又一直是你在细心照顾游小满，如果我净瓶源还有一人能引导游小满为我所用，引导游小满向善，那就非你莫属。”
　　“是，师父，但……”火雨本想着游小满能活下来，自己就算了却一桩心事，岂知师父又给布置下任务，且不说自己能否完成，就算能完成，但若再害了游小满，自己还怎么面对他，面对自己。
　　“没有但是！”火彩逼视着火雨喝到：“如果他不能为我所用，我会在他成长起来之前，杀了他！”
　　这次火雨没再辩解，她再了解掌门师父不过，师父平时虽喜怒无常，顽皮之极，但若涉及到净瓶源生死利益相关的事，绝无与其讨价还价的余地，杀个游小满，原是再随意不过的事罢了。
　　“看好他，有什么异动随时向我汇报，雨，你下去吧。”火彩说完不再看火雨。
　　“是，徒儿告退。”火雨作个揖，退出了主殿。
　　一日午时，后山小木屋。
　　“火雨师姐，你今天好像有心事？”蜷缩在墙角的游小满从火雨的声音中听出了些异样。
　　“嗯，没什么。”火雨当然不能让游小满知道自己的心事。
　　“我们做个交易好不好？”游小满似乎今天的话特别多。
　　“嗯？什么交易？”火雨心不在焉的问到。
　　“我给你看我的脸，”游小满顿了顿接着说到：“你告诉我你的心事。”
　　“你的脸？”火雨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自从游小满被关进小木屋，每次见火雨时都将脸藏得严严实实，再没让火雨看到过，火雨还真就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怎么样？”游小满问到。
　　“我……”自己的心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告诉游小满的，但火雨又确实想知道游小满的脸究竟怎么回事，一时不知如何接下去。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游小满说完，没等火雨开口，猛得将脸抬了起来。
　　“啊！——”早已做好心理准备的火雨仍然忍不住叫出了声。
　　只见游小满的整张脸被血渍染得鲜红；眼睛、耳朵、鼻孔和嘴角下数条干涸的血迹昭示着焚脉引发七窍出血时的惨烈；不仅如此，最可怕的是游小满原本就不大的脸上竟横七竖八凸出来数十道深红色的青筋，将整个脸分割得像是拼接起来一般，甚至有些青筋还在不受控制的跳动，扯得整个脸都在变形。
　　“焚脉第一阶段：药力入脉，自四肢而起，经肩腰，达胸腹，段段相连，寸寸相绞，只为通过疼痛让人感知体内每一股经脉的存在和属性。”游小满似悲似喜的说到。
　　“焚脉第二阶段：药力初开，尽毁阴脉如冰封千里之寒，狱炼阳脉如火燎心原之炙，全身上下，无所遁形。阴寒之时，血脉自全身抽血护心，肤骨尽萎，人不及往常五成之重；阳炽之时，全身血脉携炙热喷涌而出，肤骨俱焦，七孔出血，人不像人，鬼不似鬼。”游小满说着打了个寒颤。
　　“焚脉第三阶段：药力爆发，逼全身经脉聚于头脸，以阳灼阴，以阴护体，每点每滴，直入脑髓；每经每脉，直灌颜额；每日每面，无不形变；每天每梦，无不往复；四肢无感，唯存神智，如坠入无间地狱，可感知却无法动弹，清醒着受尽不应存于世间的虐苦。”游小满说到这里，叹了口气。
　　“三个阶段完成后，药力退却，疼痛渐缓，一日且过。随之，稍事片刻后，药力再开，炼狱再起，生不如死。如此这般，每日重复，周而复始，阴脉渐弱，阳脉渐强，感知渐增，神智渐醒，三月后，方可大成。”游小满说完，突然睁开一双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火雨：“这就是焚脉的全部过程。”
　　火雨静静听完，却没有接话。
　　“脸上的青筋就是第三阶段留下的印记，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之期一过，即可消失，但这三个月对肌骨，经脉和精神的感知，将永远铭入骨髓。”游小满面目狰狞的苦笑了一声：“或许，这些都是天印药丸除焚尽阴脉强壮阳脉之外，额外的馈赠吧。”
　　“对了，现在想起来，那张经脉图，确是武学秘籍，只是没有经历过焚脉，谁又能体会到其中的奥义呢？”游小满摇了摇头，对火雨说到：“火雨师姐，我说完了，该你了。”
　　“啊，什么？”火雨还沉浸在游小满对焚脉的痛苦描述之中。
　　“呵呵，我说，我已经给你看了我的脸了，该你说说你的心事了。”游小满看着火雨，一对坚定的赤目中流露出些许柔情。
　　“你，好像有点不一样了。”火雨并未直接回答游小满。
　　“恩？是吗？”游小满低下头，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嗯，你好像，长大了。”不知为何，火雨有些患得患失的感觉。
　　“是啊，这样，不好吗？”游小满的脑海一片空白。
　　“我，不知道。”火雨摇了摇头，咬着朱唇轻轻问到：“你，恨师父吗？”
　　“你是说火掌门吗？”游小满摇了摇头：“不恨。”
　　“那你……”火雨欲言又止。
　　“火雨师姐，你有话就说出来吧，憋在心里难受。”游小满看向火雨犹豫的双眸。
　　“掌门让我问你，”火雨心底一硬，说到：“你愿意帮助我们净瓶源吗？”
　　“我？哈哈哈哈……”游小满用嘶哑的声音笑了起来：“我现在虽有信心安然度过焚脉期，但依然身无武功，又何谈帮助你们？火掌门这句话是否问得太早了？”
　　“不，我的意思是说，无论你将来如何，可否都不要与我净瓶源为敌？”火雨不再躲避游小满的目光。
　　“是你问我，还是你师父问我？如果我说不，那火掌门是否现在就要除掉后患？”游小满见火雨直视着自己，却避开了她的视线，又一次低下了头。
　　“小满，我想要你的一句承诺。”火雨轻叹了一口气。
　　“恩，我答应你，将来无论如何，不与净瓶源为敌。”游小满说完这句后，不再言语。
　　“谢谢你。”火雨放下了心中的大石，开始收拾游小满吃完的饭菜和换下的衣物。
　　“另外，火雨师姐。”游小满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嗯？”火雨长发一甩，斜着头望向游小满。
　　“现在不用再锁门了吧？自从第一天被你拎过来就关在这里，定时喂饭送水，我怎么感觉怎么像是被你养的宠物呢……”游小满有些抱怨的说到。
　　“噗哧！”火雨听到后来忍不住一下笑开了：“贫嘴！谁瞎了眼才会养你这么大一头宠物呢！”
　　话虽如此，但自此以后，火雨却也就不再锁门了。
　　“掌门师父，游小满已经承诺我，将来无论如何，不与净瓶源为敌了。”主殿上，火雨一脸轻松的向火彩汇报着游小满的近况。
　　“恩，好。”火彩点了点头，却声色未动的说到：“游小满天生小痞子一个，他的承诺你也别太当真，还是多盯着他一点吧。”
　　“嗯。”火雨失落的点了点头。
　　“怎么？不服气？”火彩看着火雨。
　　“不敢，师父。”火雨想了想，接着说到：“我觉得游小满跟以前不一样了。”
　　“怎么个不一样法？”火彩晓有兴趣的问到。
　　“似乎成熟多了，而且，比我们想象的更加聪明。”火雨向来对师父都毫无保留。
　　“哦？嘻嘻，”火彩似乎真有了兴趣：“那我倒要抽时间亲自去看看他了。”
　　三个月后。
　　“小满！”火雨提着一筐丰盛的饭菜，拿着一包全新的衣物来到了后山小木屋，按时间算起来，今天是游小满焚脉大成的日子，应该好好庆祝一番。
　　“小满？”火雨推开屋门却未见人，一边放着东西一边嘀咕着：“这家伙，又跑哪儿去玩儿了，一点不让人省心。”
　　“又在背后说我坏话呢？火雨师姐。”屋顶传来一阵懒洋洋的声音，不是游小满还会有谁？自游小满近些天慢慢从之前的炼狱中缓解过来，其性格也渐渐恢复如常，只是言语中隐隐多了一份自信与洒脱。
　　“小家伙！快下来！洗漱后换身干净衣服，中午我陪你吃个饭，吃好后，跟我去见师父！”几个月来，火雨跟游小满已经熟稔，一点不把这个师父眼中的门派救星当回事，更何况，别说现在游小满还什么都不是，即便将来他是什么了，按火雨的性子，该给他来两下，还得给他来两下。
　　“这么好？”游小满一听火雨今天准备陪着自己一起吃饭，也乐了，一个翻身在屋顶站了起来，突然灵机一动“哎呀！”一声叫了出来，人也从屋顶“摔”了下去。
　　“小满！”火雨听见游小满的叫声，急忙一步踏出门，刚好见着游小满从屋顶“跌”下来，两脚真气一运，向着游小满落下的地方跃了过去，赶在他落地之前，藕臂一揽，将游小满接了下来。
　　“哇？吓死我了！火雨师姐好功夫！”游小满一边万分不舍的离开火雨温润的手臂，一边还不忘用力闻了闻火雨身上淡淡的体香。
　　“让你不小心！要是万一我不在怎么办？！”火雨气不打一处来，又是后怕又是生气的说到。
　　“嘿嘿，要是你不在，他就不会故意摔下去了。”一个声音突然从不远处的树上响起，等到声音落下，声音的主人也一身彩衣落到小木屋的门外了。
　　“掌门师父！”火雨一见，立马收起性子，毕恭毕敬行了个礼，心里想着师父刚才所说，不禁脸上一红，再抬眼看了看游小满，刚刚跟他畏畏缩缩的目光对上，心知师父所言不虚，于是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游小满咧了咧嘴，望一边儿去了。
　　“美女掌门，你说你一大早就跑来后山树上躲着，却又不下来跟我打招呼，难道是偷偷喜欢我不成？”游小满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嬉皮笑脸的拿着火彩掌门打趣。
　　“哟？居然还拿你火彩姐姐开起玩笑来啦？”火彩似乎一点也不生气，也是一副欣喜的样子：“只是，凭你那毫无武功的废身子，又是怎么发现我的呢？”
　　“武功只不过是内气与外力的表现罢了，跟感知无关。”游小满也不避讳，眼睛一闭，双掌一摊，深吸一口气，似在感受身边的世界：“一花一木，一水一露都有其自然规律所在。早上我恰好感觉到几片树叶未至尽时却无风自落，自然是外力所至，只是没想到居然是美女掌门屈就于此呢。”
　　“好！你果然没让我失望，也不忘姐姐的一片苦心呢。”火彩说着婉然一笑，一纸经脉图轻轻抛出，稳稳的落在了游小满的掌心上，“等你休息好，就开始研究天印武学吧，不会武功再好的感知也白搭。”
　　说完火彩走过游小满身边，轻轻在其肩上一推，游小满尚未来得及躲开，就被脸朝下摔向地面，来了个狗吃屎。
　　“这下是惩罚你占我徒儿便宜的，哈哈哈哈，不想被欺负，就好好练武吧。”说着火彩已踏着凌空步消失在了树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