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霍铮没有抱她，只是手掌贴合在她的两肩，用了些她轻易挣脱不开的力气。
　　
　　齐昭垂着头看射灯下面的一缕尘埃，想起她曾经记录在日记里的话，她形容霍铮是她漆黑生命里的一根金色羽毛。
　　
　　如今她的世界灯火通明，再漂亮的羽毛也配沦为俗世中最渺小的尘埃。
　　
　　“那就聊聊吧。”她的语气像深夜电台中疲惫的女主播。
　　
　　霍铮往里走，打量窗前的书桌，上面几乎没有使用过的痕迹，倒是茶几、餐桌和卧室里的大床上，堆砌着大量的工作资料和纠缠到分不开的各类数据线。
　　
　　他想起她趴在宾馆劣质的小床上刷题的样子，这几年，他能回忆起跟她相处的场景只有那么几个，所以每一个都记忆清晰。
　　
　　“女儿多大了？”齐昭给他倒了杯温水。
　　
　　霍铮绷着的唇角松开，说：“刚上幼儿园。”
　　
　　“长得跟你很像，看来女儿像爸爸这话一点也不假。”齐昭把风衣外套随意搭在沙发靠背上，脱掉衣服，也打开了话匣子，“我就不像我爸爸，这可能就是我们不亲的原因。”
　　
　　“他能看在你的面子上帮我，也算挺亲的了。”
　　
　　齐昭半靠着沙发背，看向窗外，突然没有半点继续聊这个话题的兴致了。
　　
　　霍铮又开口：“听郑铎说，追你的人不少，怎么也没找个男朋友？”
　　
　　“你怎么知道我没找？”
　　
　　“找了吗？”
　　
　　“我不是你。”齐昭这四个字意味深长。
　　
　　周遭的空气像结成了网状，两人没有一个姿态是轻盈的。
　　
　　忽然就觉得这一场剧情落幕后的补拍戏份无趣且荒诞。
　　
　　齐昭把额前的头发拨至耳朵，轻柔地缓慢地揉捏自己的耳钉，带着同样温柔地语气，想真真正正地进行一次有效的告别。
　　
　　她希望这次告别不再是拖泥带水的安可。她早就体会过散场后的落寞，比起真相的伤害力，那点孤独根本算不了什么。
　　
　　“如果你当初有好的解释，你不会不开口。你不解释的原因无非是……”齐昭指腹加重一些力气，耳钉的尖锐部分让她产生轻微痛感，“我是一个比替代品更可悲的存在，我只是你用来弥补过去悲惨感情经历的一个工具人，你根本无从解释。”
　　
　　齐昭已经快要忘了，他们最初在一起时，哪些人给过她一些忠言逆耳的话，例如霍铮身处在一个复杂的世界，他们俩不会是一路人云云。
　　
　　当然，她认可这些话的正确性，已经是她学会释然之后的事情了。
　　
　　“从我们在墓园重逢开始，你对我就产生了一些偏见和误解……”
　　
　　“又过了这么多年，你来来回回还是这些话。其实我很好奇，你说话做事连逻辑自洽都做不到，你是怎么在商场上混出些名堂的，还是说，你真如外界所说，一直都是靠女人上位的。”
　　
　　齐昭的前任张崇曾经开玩笑，说如果哪一天学校能举办一场说狠话大赛，那么齐昭一定是第一名。
　　
　　“所以后来我让我爸对你伸出援手，也是帮你把这个罪名坐实。”
　　
　　霍铮的神色在最后这句狠话之后变得异常平静，随后他握着齐昭摸耳钉的那只手的手腕，带着力气往下拉。
　　
　　他在她的手指上看见涌出的血滴。
　　
　　他轻车熟路地从她的包里翻出创口贴，替她包扎。
　　
　　“疼吗？”他问她。
　　
　　她不说话，他又问：“饿吗？”
　　
　　像江湖上的两个门派过招，一个使出浑身解数真心求指教，另一个却藏拙不肯放大招。
　　
　　齐昭觉得自己一点也没发挥好。
　　
　　说到饿这个话题，后来，她再也没吃过麦当劳，因为她只要一闻到那个味道，就想起那个令她伤心的夜晚。
　　
　　这样的状态下，心中的壁垒太容易被溃破。
　　
　　“你爱过我吗？”
　　
　　“我那时候想过什么也不要了，不争了，陪你去美国读书。”
　　
　　“我只是问你爱过我吗？”
　　
　　“我说了你就信吗？”
　　
　　“你说，我就信。”
　　
　　“爱过。”
　　
　　“好了，我没有问题了。”
　　
　　“那你信吗？”
　　
　　齐昭不说话。
　　
　　“你看，你还是不信。”
　　
　　“霍铮，我没办法相信。我所理解的爱，在你身上一点也没有感受到。”
　　
　　“一点点也没有吗？”
　　
　　“如果有，那顶多算是宠爱，和你爱其他人没有差别。”
　　
　　多可笑，经年之后，他们进行着与年龄和阅历丝毫不相符的对话，幼稚的像一对初尝恋爱的高中生。
　　
　　“我不否认你的部分指控，你的出现的确让我很惊喜，甚至还帮我找回一些那个纯粹的霍铮。昭昭，你可能不知道你对我来说有多珍贵，因为只有你还记得以前的霍铮，也只有你，会不带任何附加条件，天真赤城地喜欢他。”
　　
　　“我喜欢的仅仅只是二十二岁的霍铮。”
　　
　　“那后来的我呢？”
　　
　　齐昭偏过头。
　　
　　“那些醉话，是对那个抛弃我的女孩儿说的。我父亲被人陷害出事后，她也离开了我。我后来跟你解释不清，是因为我撒谎了，我太着急了，所以撒谎了，我的确把你当成了她。至今我也没找到什么好的理由去解释，我为什么会在当时那种情境对你做出那样的事情，或许你可以找到罗琛，问问他那晚的酒局发生了什么……不过，应该没必要了吧，你说不定连罗琛是谁都不记得了。”
　　
　　霍铮说对了，齐昭遗忘了那个晚上的细枝末节和前因后果，只记得伤她最深的情节。她垂着头呆了一会儿，说：“如果你当时就承认，我不一定不会原谅你。”
　　
　　“你不会原谅我的。”斩钉截铁的语气。
　　
　　“你怎么都不会原谅我的。”霍铮耸一下肩膀，重复一遍，这一句像是卸下了一个重担，又产生一锤定音的效果。
　　
　　“有一个深爱的人，其实是一件挺幸福的事情。我刚失恋那段日子，也会在午夜梦回诅咒那对狗男女下地狱，但我哪怕喝得再醉，也绝不会对背叛我的人示弱。而且……我绝对不允许自己那么多年还放不下。”
　　
　　霍铮笑着听齐昭说这些话，又细细品了品她最后一句，最后感叹：“原本以为你跟着郑铎那个老狐狸做事，多少能学的圆滑一点，结果还是这么单纯直接。”
　　
　　“我老板对待感情，一点也不圆滑，他是难得的专情的男人。”齐昭评价道。
　　
　　“你们女孩子都喜欢专情的男人？”
　　
　　齐昭点一下头：“当然。”
　　
　　随后她看看时间，送客：“不早了，你回去陪闺女吧。”
　　
　　“那是钟锐宁的女儿。”
　　
　　“嗯？”
　　
　　“我没有结婚，哪里来的孩子。”
　　
　　没结婚就不能生孩子吗？私生子这种事情他是干得出来的。齐昭把这句话咽回肚子里，说：“难怪，我也在想，成城总怎么会愿意接受一个带着女儿的男人。”
　　
　　他的未婚妻，成城这个名字，显然比私生子之类的嘲讽更有震慑力。
　　
　　“你都知道了？”霍铮赫然绷起唇角。
　　
　　齐昭倚在门上打哈欠：“刚刚楼下那个来找我的男人，是你未来的小舅子。你们两口子费尽心思想得到的，都是他拱手相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