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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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很大，齐昭到晚了。走到廊下后，她把伞收进双肩包里，简单整理一下黑色衬衣的领口，随着接待人员进了殡仪馆内。
　　
　　齐昭受父亲嘱托，来为他们曾经的一位旧邻送行。这个地方偏远，她特地请了半天假，误掉了两节钟爱的选修课。
　　
　　仪式在十点半结束，送完花之后，齐昭冒着雨往墓园门口走。花伞不合时宜，她便不撑，还未走几步，黑色衬衣已经湿透贴着皮肤。她勉强拿出手机叫了车，暂时无人接单。
　　
　　“齐昭。”突然有人从背后叫她。
　　
　　她回头，先看到一个撑长柄黑伞的高个子男人，男人也看着她，隔着雨雾，他脸上神色不甚分明。
　　
　　时隔多年，她一眼就认出了他。多年前，她不过见过他两回。
　　
　　但这个男人并不是叫她的人，她立即将视线往旁边落，只见钟锐宁从高个子男人的伞下走出来，撑开手上的黑伞，走到她近处。
　　
　　“齐昭，好久不见。”钟锐宁是这位病故旧邻的表侄，与齐昭同届并同校一年半。高中时他时常来当高中数学老师的表叔家补习，偶尔遇见来请教问题的齐昭，两人会一起做做试卷，因此积攒了一些旧时情谊。
　　
　　“好久不见。”齐昭捋顺一下湿发，与钟锐宁一起下台阶。
　　
　　“这是我哥，你还记得吗？”钟锐宁回头指指身后的男人，问齐昭。
　　
　　“记得的。”齐昭礼貌回头，对身后人颔首打招呼。
　　
　　“哥，她是齐昭，跟我是同学，以前住表叔家对门，你有印象吗？”钟锐宁又问身后人。
　　
　　“嗯。”齐昭的背后传来淡淡一声。
　　
　　“你去哪儿？我们送你吧。”三人走到门口，钟锐宁对齐昭提议道。
　　
　　“你们先走吧。我叫了车，一会儿就到。”齐昭婉拒。
　　
　　“那伞给你吧，你路上注意安全。”
　　
　　“我带了伞的。”齐昭这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花伞，然后跟钟锐宁礼貌道别，“再见。”
　　
　　兄弟俩并肩离去，很快就各自上了车。雨势渐大，齐昭寸步难行，只得站在门廊下祈祷能有司机接单。
　　
　　几分钟后，终于有人接单，可司机很快打来电话，说是系统自动接单，又说这地方太偏，他并不情愿跑一趟，希望齐昭能主动取消订单。
　　
　　接下来两单都是如此。齐昭放弃了，撑着不算太大的雨伞沿着柏油路缓慢地往山下走。
　　
　　山里的雨水，静看是趣致，落在身上却是灾难。她许久没有这么狼狈了，一心期待回到宿舍后能有热水冲个澡。
　　
　　“昭昭，结束了吗？”迎着风雨，齐昭在烦闷的情绪中接听了她父亲的电话。
　　
　　“结束了。”她语气冷淡。
　　
　　“辛苦你了。”
　　
　　“没关系。”
　　
　　“你那边下雨了？”
　　
　　“嗯。”
　　
　　“那回学校方便吗？”
　　
　　“方便。”
　　
　　父女俩分开多年，向来没什么话说，挂电话后，齐昭在路边愣了会儿神。刚刚在电话里，她听见孩童的啼哭声，那是她父亲老来得子的成果，是她同父异母的弟弟在闹脾气。
　　
　　她一抬眼，看见对面山间云雾缭绕，错落的山峰呈现墨绿色，在大雨中宛若秘境。她饶有兴致地拿手机拍下一张。
　　
　　歇了一小会儿后，她继续往前走。没走多远，身侧有车停下，朝她按一下喇叭。
　　
　　她止步回头，开车的男人按下车窗：“上车。”
　　
　　霍铮从后视镜里看着齐昭，她将湿伞放在脚边，拿出一包纸巾擦了擦鞋，擦完鞋，直接将湿纸团塞进包里。
　　
　　“去哪儿？”霍铮问她。
　　
　　齐昭说把她捎到地铁站就好。
　　
　　霍铮没接话。
　　
　　车子行驶一刻钟后，经过了最近的一个地铁站，继续往前开。
　　
　　“地铁站过了。”齐昭一直看着路，立即低声提醒。
　　
　　“雨大，送你到目的地吧。”霍铮手指点着方向盘说道。
　　
　　齐昭听到这句，看向后视镜里的男人。五年零四个月过去，他看起来变化不大。
　　
　　齐昭初次见他时，他比她现在还要大一岁，已经本科毕业，将要去国外读研。钟锐宁很得意地跟齐昭介绍自己的哥哥，说他本科在哪里读，研究生又要去哪里读。当时的霍铮不以为意，带着些怀旧的意味对两个小孩儿说其实高中才是最好的时光。
　　
　　齐昭从小到大成绩都不错，单纯只是学习好的男孩子并不足以吸引她的目光。霍铮不一样，他不仅是个资优生，还有一副好皮囊。
　　
　　“去哪儿？”霍铮又问一次出神的齐昭。
　　
　　齐昭只好报出学校地址。
　　
　　霍铮微微怔一下。
　　
　　钟锐宁是个颜控，由于齐昭是个漂亮女孩，所以即便齐昭后来转学，他也跟她保持着点赞之交。刚刚两人重逢后，他还偷偷跟霍铮说，长大后的齐昭比从前更好看了。
　　
　　其实霍铮对齐昭的印象不太深，毕竟那年他已经二十二岁，拥有了成年男子的审美，在他眼中，齐昭只是亲戚的邻居、弟弟的同学，一个稚嫩的高中小女生。
　　
　　齐昭今天穿的黑衬衣是男款，不像是她自己的，刚刚偶遇，霍铮留意到她总是下意识地调整领口。从她隐约凹凸有致的身材来看，他很难将她跟从前那个小女孩联系起来。
　　
　　“学的什么专业？”霍铮跟齐昭聊起来。齐昭成了他的学妹，是引起他关注的另一点。
　　
　　齐昭还未接话，霍铮有电话进来。他直接按下接听，听筒里传来一个慵懒的女声。
　　
　　两人大约是情侣，对话语气很是亲昵，双方都不啰嗦，约好晚上吃饭的地点后，霍铮挂了电话。
　　
　　高二下学期，齐昭转学到国际学校，此后没再也见过钟锐宁，更没见过霍铮。但她和钟锐宁的某个社交平台互关，偶尔能从网络上窥探到这对兄弟的近况。
　　
　　这对不同姓的兄弟相差五岁，起初齐昭一直以为他们俩同父异母或是同母异父。后来齐昭才知道，他们俩是亲兄弟，只是霍铮随母姓，钟锐宁随父姓。
　　
　　有一年春节，钟锐宁上传了他们一家人去某个海岛度假的照片，除了一家四口，霍铮身侧多出一个漂亮女孩。霍铮到了适合结婚的年纪之后，齐昭每每刷到钟锐宁的新动态时都会猜想，说不定她下一次刷到的，就是霍铮结婚的消息。
　　
　　看见齐昭闭上了眼睛，霍铮不再搭话。车子开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商圈时，齐昭让霍铮靠边停车就好。
　　
　　她根本没睡着，只是闭目养神，不想说话。
　　
　　“谢谢，麻烦你了。”开车门时，齐昭客气地跟霍铮道别。
　　
　　霍铮没吱声，对着后视镜里的女孩点一下头。
　　
　　市区的雨已经停了，齐昭飞快地下车，往一家奶茶店的方向走。霍铮等红灯时看过去，有个戴黑色渔夫帽的男孩子来接她，男孩子靠近她后，把帽子摘下来扣在她的湿发上，又把奶茶的吸管插好送到她嘴边。
　　
　　年轻男女亲亲密密，男孩子搭着女孩子的肩，边走边理一理她的领口。齐昭低头说了句什么，像是在吐槽衬衣不合身，男孩子顺势在她细长的脖子上掐了一把。
　　
　　霍铮的车随车流往前开，无意中看一眼后视镜，发现齐昭把她的花伞落在了他车上。
　　
　　两天后，齐昭收到快递，是她的雨伞。她按照快递单上寄件人的手机号码，发了条致谢短信过去。
　　
　　霍铮隔了挺久才回，说：“不客气。”
　　
　　也是这一天，钟锐宁在社交平台上给齐昭留言，说想加她的微信。有了正式的联系方式后，两人偶尔扯几句闲谈，话题大多是围绕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和暑假。
　　
　　“考完试要不要跟我们去自驾游？”最后一科考试前，齐昭又收到钟锐宁发来的消息。
　　
　　她没空回，匆匆忙忙地和室友进了考场。考完后，她粗略地看了眼钟锐宁发来的路线和行程，计划里说五个人一辆车。
　　
　　“哪些人去？”齐昭问。
　　
　　钟锐宁很快回：“目前就我和我一个哥们定下来了，我回头问问我哥去不去，你可以再带一个喜欢旅行的女朋友。”
　　
　　说带女朋友，齐昭细细揣摩了一下这次旅行的意义。霍铮应该是有女朋友的，钟锐宁为什么不拉他女朋友凑个数？她懒得细想，回钟锐宁说不一定有空，让他再约别的人，别误了行程。
　　
　　“别啊，你经验丰富，又会玩，我难得找着你这样的驴友。出发还有小半个月，你一周后答复我就行，先别急着拒绝。”钟锐宁又说。
　　
　　齐昭知道自己不会去，见钟锐宁这样说，回了个“OK”，打算过几天再正式回绝。
　　
　　几个室友考完试后都回了家，齐昭是本地人，却无家可回。她妈隔着太平洋催她去外婆家过暑假，她向来和舅舅一家不和，执意不肯去。
　　
　　她妈无奈地问她：“那你这两个月去哪儿？”
　　
　　她说：“哪儿凉快去哪儿。”
　　
　　这天中午，齐昭送走回外地过暑假的男朋友后，回自己宿舍收拾了一些衣物，准备坐大巴车去邻市的一个古镇。她跟古镇上某个网红民宿的老板娘是游戏好友，两人昨天晚上约好，她去民宿做免费义工，老板娘包吃包住。
　　
　　太阳毒辣，齐昭撑着花伞拖着行李箱懒洋洋地往校门口走。她前几天刚把头发剪短，现在勉强能扎个短马尾，脖子走出了汗，一些扎不上去的碎发有一些贴在皮肤上，她边走边用湿巾擦拭，脸和脖子都红扑扑的。
　　
　　她塞了耳机，自顾自走着，没听见身后有人叫她。直到在校门口排队等公交车时，胳膊被人用一个硬物轻轻点一下，她才把回头把耳机摘下来。
　　
　　看见是霍铮，她懵了一下。
　　
　　霍铮穿了件胸口印有学校校徽的白色短袖，手腕上缠着根红色的绸带，手心里攥着刚刚戳她胳膊的墨镜。校门口等车的男生不少，霍铮年纪也不算大，但他站在人群里，仍是一眼就能和别的男生区分开。
　　
　　“放假了？”霍铮先开口。
　　
　　齐昭反应过来，他应该是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来学校参加这几天举行的某个公益活动。她点点头：“真巧。”
　　
　　身高悬殊，齐昭人在伞里，两人视线对不上。霍铮抬起手，把齐昭的伞往上扯一下。
　　
　　齐昭往后退一步，把伞扬起来。
　　
　　两人在烈日下对视了两秒钟。霍铮笑着说：“你走到图书馆门口时，我就看见你了。”
　　
　　“是吧。”齐昭也笑了一下，又抬手刮了刮额角的汗滴。
　　
　　“挺热的，我送你吧。”霍铮倒不出汗，脸上清清爽爽的。他肤色偏白，线条紧实，太阳底下能看到手腕延伸出去的淡淡青筋。
　　
　　“今天不下雨，等车挺方便的，不麻烦你了。”齐昭从他身上移开视线。
　　
　　霍铮把墨镜换了只手拿，也换了话题，“锐宁说约你出去玩儿，你去吗？”
　　
　　“我有事去不了。”
　　
　　公交车在这时来了，齐昭边顺着人流往前走，边跟霍铮告别。
　　
　　很不巧，排到齐昭前面几个人时，车满了。
　　
　　重新塞好耳机，齐昭迎着烈日开启新一轮的等待。
　　
　　五分钟后，霍铮把开车过来，停在齐昭的面前，对她说：“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