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老魔头快快受死

　　金殿议事就此结束。
　　灵山修士在通灵宝珠上用一柄墨色小锤轻轻一敲，顿时，浩渺的钟声在每个人的耳边响起。
　　陆尘只觉脑中激荡，一口浊气吐了出来，再睁眼时，已经回到现实了。
　　狄雅比他先醒，提了一瓶酒兀自喝了几口。
　　陆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狄雅的情绪变得那么高亢。作为一个穿越者，轻尘老魔被处决这件事也让她那么兴奋吗？
　　“不过既然是公开处决，那我们也能看吧。全球直播杀人，听起来怎么毛毛的。”陆尘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狄雅又是笑：“虽然是公开处决，不过你是看不了的。”
　　“为啥？歧视普通人？”
　　狄雅做了个开枪的手势：“不不不，你是当事人呢。”
　　“我靠！”陆尘惊地往后一跳，“要我亲自去处决轻尘老魔？你们灵山认真的吗？我只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同尘修士啊。”
　　“唉——”狄雅故作叹气状，“你是八千年前的同尘修士，轻尘老魔也是八千年前的同尘修士。你是渡劫境，他也是渡劫境。要处决轻尘老魔这等人物，谁能比你更有资格？”
　　狄雅鬼魅地笑笑：“至于处决的方法嘛……记忆中都有，你不如好好窥视下原主人的记忆。”
　　“这种事以后再说吧，你送我回涉灵局先。”
　　狄雅俯下身子，一字一顿道：“给你个忠告，看、完、再、走。”
　　陆尘不情不愿地搬了张吧台椅坐下，闭起双眼将意识沉入记忆之中。
　　记忆分成了许多不同颜色的光团，记载着原主生平的，基本都是白色，而记载着知识的，基本都是黑色。
　　陆尘先是把大片大片的黑色光团整理到一起。因为这些知识，基本都是些秘籍功法，都是成套的，非常好处理。
　　这些功法基本都是天阶，最次的也是地阶上品。想想也是，渡劫境大能，他修炼的功法怎么可能会差。
　　将多余的黑色光团去掉之后，再将微小的白色光团一并去掉。留下来的，就是原主一生的基本脉络。
　　陆尘将意识更深入其中……
　　衣衫单薄的少年郎咬着牙，一步步走上大雪肆虐的雪山。传说山巅有仙人洞府，有缘者可见。为了向杀死父母的马匪报仇，少年想要拜师修仙。
　　画面一转，少年此时已经成年。他从闭关中醒来，擎剑下山寻找仇人，却惊讶地发现，山下已是百年之后，仇人早已化作一抔黄土。
　　从此少年仗剑天涯，成了人人赞颂的盖世剑仙。少年却十分谦逊，只称自己身轻如尘，不足挂齿。
　　渐渐地，人们便称呼他为，轻尘仙。
　　陆尘猛地一怔，觉得哪里不对劲。
　　时过境迁，四百年后。少年一朝顿悟，踏入渡劫境内，成了万年以来，最惊艳的绝世天才。
　　闻听少年将要渡劫，各方修士赶来观摩助威。
　　立于万丈悬崖之上，少年脸上的表情却变得极为轻蔑和不屑。他傲视众生，忽然仰天狂笑。
　　自他身后飞出十一道神剑幻影，在空中合为一剑。这一剑，直冲天际。
　　天空霎时间撕裂出一个狰狞的伤口，从伤口之中下起了猩红的血雨，随即电闪雷鸣经久不息，仿佛天道哀嚎。
　　这一剑斩完天际，又旋然落地，深深插入地底灵脉，将覆盖了神州的磅礴灵脉一击震碎。大地鸣动，山崩地裂，火山喷发。
　　血雨不停，火山不止。天崩地裂，生灵涂炭。
　　仅仅是那一日，人间死伤者超过三百万。
　　而这之后，轻尘仙成为了世界公敌。修士与妖魔，无论正邪敌友，在此刻同仇敌忾。他们组成的修仙界联军，誓要将轻尘仙诛杀，不死不休。
　　陆尘脸色煞白地从记忆中退了出来。耳边还回荡着修士们悲愤地喊叫声。
　　“老魔头快快受死！”
　　一声声，凄厉又绝望。这些人根本不是轻尘老魔的对手，他们只是以死明志罢了。
　　酒吧的年轻人说了，当初的联军有十万人。
　　十万人拼了命啊，最后轻尘老魔也还是活着，选择了同尘。
　　陆尘忽然感到深深的恐惧。他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轻尘老魔的阴影能够笼罩八千年。这种修为实力，令人悚然。
　　陆尘深深看了狄雅一眼，狄雅将吧台上一杯酒推了过来：“清莲果酒，这次要喝吗？”
　　陆尘心头火一起，猛地将酒杯推开。玻璃杯砸碎在地板上的那一刻，他红着眼咆哮：“你早就知道这一切，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
　　狄雅心念一动，地上的玻璃碎片飞进了垃圾桶里。她仍是笑着的：“我虽然知道，可是也改变不了什么。如果你冷静下来细想，其实我是在保护你，不是吗？如果我没有带你离开涉灵局，此时此刻，申屠紫虎已经对你动手了。”
　　“你真当我是白痴！”陆尘一拳锤在吧台上，“金殿投票的时候，你不是故意投票让两方票数相等吗？你明明可以选择赦免我。”
　　“本来我是想那么做的。只是我觉得，你的人生应该由你自己决定。”
　　陆尘心里那根弦再也绷不住了。狄雅的话把他推向了绝望，最后要杀死自己的，是他本人的那一票。
　　他捂住脑袋，痛苦地呢喃道：“如果你早告诉我，我肯定不会那样投的啊……”
　　“杀人犯就该死刑，这话可是你说的。怎么到了自己身上，就不一样了？”狄雅道，“原来你这么虚伪吗？”
　　“我又不是轻尘老魔！我是无辜的啊！你跟我去涉灵局，帮我解释清楚。”陆尘仰起头，满眼血丝，恶狠狠地盯着狄雅。
　　“你的灵魂是不是轻尘老魔根本不重要啊。”狄雅摆摆手，走到落地窗边看着玻璃中自己淡淡的身影。
　　“同尘修士没有记忆没有修为，本就是另一个人了，不是吗？这张崭新的白纸没有杀过人做过错事，但他依然要枉死。因为灵山要处决的，根本不是轻尘老魔本人，而是轻尘老魔这个符号。”
　　“如果要在救一人和救众生之间做抉择，修士们一定会把这两种抉择抛之脑后，先拯救眼前人。”
　　“但是——”狄雅转过身来，语气淡漠，“灵山不一样，灵山肩负天下人的命途。死一人就能拯救众生的话，他们会毫不犹豫选择众生，即便死的这个人是辛天河。”
　　“辛天河尚且如此，遑论轻尘老魔？”
　　陆尘垂头，气氛死寂。他在用父亲交给他的冥想法努力维持自己的情绪。
　　父亲不止一次和毒贩、社团火拼过，他遭遇的生死危机也不止一次。
　　身为他的儿子，绝不能这么轻而易举就被击倒。
　　陆尘死死握拳，站了起来。
　　“你这么云淡风轻，果然还是有后手的对吧？从酒吧那一天开始，接下来的局面你肯定都想到了，说说吧，要怎么帮我破局？”
　　狄雅轻出一口气，肩头微不可察地松懈几分。她没有急着解惑，而是走到吧台取出酒杯。
　　“说实话，得知穿越者是你，而不是其他人的时候，我真的很庆幸。你跟他们不一样，你不会轻言放弃。”
　　“追你五年还不死心呢……”陆尘接过酒杯，苦笑了一声，然后将酒仰头喝光。
　　这一次，他真的需要酒精使自己镇静下来了。
　　狄雅又为他斟酒，笑着道：“其实你不应该绝望，反倒应该开心才对。”
　　陆尘摇着头：“这时候了，你还耍我？”
　　“没有耍你哦。身为滥好人的你，可是继承了万古第一天才的躯壳。乌霁认为你能够修补天道，我亦认为。”
　　狄雅和他碰杯，语气格外严肃：
　　“你死去的话，全世界会得到解脱。你活着的话，全世界会迎来救赎。无论你是死是活，都会为这个残破的世界带来新的希望。某种意义上，你是真正的救世主。”
　　“所以——按照你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的活下去吧。对你而言，不存在人生的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