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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儒男子浑然不理，云中黑沉一片，再见那漆黑高，竟如虫豸一般蠕动。
新卷并无善意，夫子竹简收起，竟与忌子一同凝望那云中画帛。
这泰然举动已让忌子露出诧异之色，似从一开始，这位老儒便对那男子有着异样自信，但论及资历名声，身边这白鹿洞的七十三人之一才更值得他忌惮。
“虽对那化龙精怪临摹，但并无那蜈蚣精半分的能耐，充其量算是个泥地蚯蚓，能钻出钢岩的初唐城墙算是化龙了。”
忌子微笑，隐有儒气，只是那瞳孔已是漠然，似对众生有怜悯却无情之意。
夫子沉默，云中那画卷撑开，却见小溪流淌，与院方高山一起映衬出青碧之色，映衬着天边黑山，竟有分庭抗礼之势。
“白鹿洞鼎盛时在武皇，但极致却并非那七十三人身上。”
夫子若有所指，目光已在那溪水高山之上，忌子不信，昔在柳树下白鹿洞众多子弟论道，谈及成儒之人，并无他在列，而今忌子成就却已不止如此。
“弥陀糊弄，儒门忽悠，道宗扯淡。”
光中身影喃喃低语，眼眸却不觉落在那云端。
“《蜈山》之图远非如此，这万里黑山只是一角。”
忌子似在提醒，他与若儒男子相距三丈，却见他极为平淡。
若真是白鹿洞明皇在位时的唯一希望，那今日一旦与《蜈山》处落败，则扰其一生，忌子微微叹息，却听一阵微妙之音。
“这是教诲？”
忌子摇头，道：“应是慈悲。”
若儒男子微微失神，忌子已入沙门数十年，纵然昔日为白鹿洞之儒，但数十年一过，一身气息应已散去。
但无论气度亦或言辞，却颇有几分白鹿洞子弟的模样。
“三大家都有慈悲。”
光中男子双手合十，那辉光之中若有庄严肃穆法相，他见云端，微微动容。
黑山覆盖无穷黑云，绵延无尽，压城城摧，那散发淡淡光泽的画帛如一叶孤舟，在暗海之上飘荡，只是任凭风吹雨打，却始终难有分毫碎裂之迹。
忌子若有诧异，道：“那山在春时，溪水也在春时。”
“不止如此。”
若儒男子打断忌子话语，这罕见的冲动即使夫子也不曾见过，似唯见同类人，这白鹿洞后起之秀才有所振奋。
转瞬之时，已入盛夏，画中溪水流淌，其中若有鱼影闪动，远方高山传来阵阵低吼，这吼声竟让黑云散去，忌子眼中震惊之色反倒褪去，他双手合十，却有松开，作沉思状态。
“只有轮回未必及得上蜈山之威。”
如忌子心中所推演的一般，那云中画帛一瞬之间已走过肃杀之秋，片片落叶若刀剑一般，将黑云切散，甚落在那漆黑山体之上，刻画一道道深邃痕迹。
碎石震落，黑山山体隐有颤抖，转眼那画帛已入寒意之冬，寒气若潮水般涌动而出，夫子面露微笑，道：“胜负已分。”
黑山山体之上结上了一层厚厚的冰霜，那漫天黑云被冷气所侵扰，已化为雨点坠落。
雨落下时已为雪，重新积压在那画帛之景上，深埋土壤，为第二次的春埋下希望。
忌子眼中若有赞赏，四周辉光闪动，已蔓延方圆大地。
“蜈山为鸿儒子弟所作，既为鸿儒，若是在白鹿洞算是洞主级的圣贤。”
忌子欲言又止，他已看出若儒男子脸庞上的凝重。
碎裂之声在云端传来，黑山山体已被冰霜覆盖，却在这一刻裂开一道细微裂痕，若一条蜿蜒而行的长蛇，瞬间已从四面八方滑过。
山体震动，无数碎石坠落，那云中画帛若有灵识，在碎石这几种飞舞，短暂空隙间，黑山山体已是恢复如初。
夫子微微震惊，却并不意外，鸿儒画卷固然不凡，但四季轮回本就无止境，瞬息之间，第二场寒冬又已到来。
风雪飞扬，若七八月交替之日的寒冬，若儒男子身处风雪之中，这画中冰雪似已自帛中飞出，片片阴寒，若冰冻大地众生。
忌子摇头，已是有失望之色。
“我已说过，蜈山非昔日的蜈蚣精，但勉强算得上武皇时得到的泥中蚯蚓。”
忌子退后，仿佛已见那云中画帛破碎之相，黑山山体震动，竟从一处山峰探出一颗漆黑头颅，为犄角状，怪异无比，从山体之中亦有鳞甲浮现，黑云重新聚拢，黑山竟若生灵一般吞吐黑云，游荡云霄之上。
冰霜秋叶，皆难以靠近分毫，若儒男子仰望那黑云之中的庞大身形，若遮掩了半边天穹，鳞甲游动，利爪撕云，隐有阵阵龙吟自云深而来。
“非是蜈蚣精化龙，真的只是一条武皇时得道的蚯蚓。”
忌子冷笑，直至此刻，胜负似才真正尘埃落地。
云中黑云袭来，已将那画帛包裹。
转瞬之间，溪水干涸，远山崩裂，自那倒塌树木之中，无数异兽倒地，皆七窍流血，化为一条猩红小河。
忌子眼中最后一丝期待破灭，他见若儒男子，这白鹿洞后生却面无表情，依旧直勾勾凝望那云中画帛，若有寄托之色。
黑云弥漫，画帛之中景物终究破灭，再无希望。
忌子将目光落在明皇画像之上，如不出意外，云中那硕大黑蛇的口中便是他的栖身地。
“轮回之后，除却四季气候之外，忌子可还知道有什么。”
出乎预料的，若儒男子依旧坚韧，他凝望画帛，画中景象已是破碎殆尽，忌子冷笑，却旋即变色。
画中有飞雪，似在景象破灭后，轮回依然在继续。
只是刹那，仿佛已过百年，百年中黑云缭绕，让画中世界一片沉沦，无生机而言，独在一个春季，从那破碎高山的废墟之中，传来低沉的吼叫。
忌子瞳孔收缩，他本为白鹿洞大儒，又在沙门苦行数十年，而今除却儒门文帖，更兼具了释宗禅慧。
“轮回之后依旧是轮回，但在千百年之后，或许能够诞生能与蜈山所抗衡的生灵。”
忌子沉思，这画帛其中有诸多奥妙，甚至已超越他之前在白鹿洞中所修习的一切文帖学问，绕是如今再入沙门的他，也只是能看出其中少许玄机。
兽吼低沉，木叶纷飞，秋瑟落叶在吼声中化为粉末，自那废墟之上，一双翼猛虎缓缓走出，此兽仰望黑云之上的黑蛇，双翼蒲扇，已是飞上苍穹。
“轮回之后是造化，不，轮回之时已有种子萌芽，一直等待至千百年之后的今日，才真正成熟破壳。”
忌子眼神闪烁，他猜测诸多，已有了真正的答案。
从一开始这画帛便已有了应对蜈山之法，但千百年后的这一刻才真正成熟。
“或许只是第一次轮回时山中的一只幼虎，却在无数个四季轮回之后得到了诸多造化，已至今日。”
若儒男子低语，他十分感慨，这一切出自他手，却并非他能左右，甚至画帛在中途被彻底毁坏，破灭一切造化与轮回的可能性也极大存在。
云中有虎啸龙吟，双翼猛兽撕裂乌云，利爪在那黑山鳞甲之上留下深深的伤痕，漆黑之血洒落，竟如火焰一般滚烫。
两兽在云中激战，时间似已飞逝，最终一阵不甘的低吼回荡天地，那猛虎双翼被撕扯下，鲜血重新汇聚在那画帛河流之中。
黑云淹没一切，画帛消失了踪影。
无需若儒男子提醒，忌子已是看出其中深意。
“方才虽只是三五时辰，但在画帛之中相必已过了千千岁月。”
忌子面无表情，心中却如惊涛骇浪，他仰望那破碎画帛，却见那稀疏矮小的高山废墟之上，立起一道道瘦小的身影。
与云中黑蛇相比，若蝼蚁般渺小，但唯独这一刻，他对身边的若儒之人才真正起了杀心。
“千千岁月之后，画中也有人族身影。”
若儒男子叹息，这似才是他真正等待的东西，孱弱瘦小的身影相互搀扶，却已在画中大地上站稳脚跟。
不知何年，已有一团木柴火自画帛中燃烧而起。
瘦小人群之中若有了一位领袖，自血河之中沐浴而出，双眸若电，直视覆盖在头顶之上的厚重黑云。
篝火燃烧，那人中领袖并未轻举妄动，黑云吞吐，遮掩画帛青天，人族出现，但依旧在襁褓之中。
画外也是世界，忌子强压震惊，纵然鸿儒出手，也难见这般神迹，自儒门走向释宗，白鹿洞子弟也见过释宗禅慧，却也难寻解释。
“有形但无神，人不懂三大家手段，无禅道二教派的术法，取火已是极限。”
忌子做出评判，黑云压顶，已有不少画帛中人在压抑中死去，无人通晓破云法，论及真实手段甚至不如在人之前出现的双翼猛虎。
“我不知道。”
若儒男子眉头微蹙，他画已作完，但无法把控其中走向，若是修行更为精进一分或是可以。
画帛有四级，千百年已仓促过，云中黑蛇填补鳞甲，被异兽所伤之处也已完善，若山脉的身躯俯瞰画帛，已见一番前所未有的光景。
火苗成堆，青烟上云端，画帛中人已自蛮荒走向器物，忌子彻底无言，他在画帛一角见有人手持数枝而划，若盘和双鱼，交融交替。
“已有‘道’的雏形。”
夫子点头，却又露出无奈色。
时间依旧不足，若是画帛之中再有千百年时间，或可诞生出抗衡蜈山图的生灵。
尽管画帛之图惊艳无比，但依旧美中不足，黑云压下，黑蛇已有动静，双眸自山体中撑开，无数碎石滚落，落入那画帛之中已如天崩地裂一般，无数身影化为肉泥血水，少许，画帛中已无生机。
黑云聚拢，蜈山图似恢复沉寂。
忌子已无言，虽新卷胜出，但这画帛已给予他太多震惊，望向若儒男子，却见此人神色平淡，仿佛对云中画卷并无分毫痛惜之色。
“《蜈山》已无多余气力，虽是胜了你的画帛，但想要关住那明皇画像却已无可能，不如你另作一幅。”
若儒男子摇头，似是不必。
忌子蹙眉，云中画帛摇曳，破碎伤痕极多，却不曾落下。
血河之中，有颤抖的身影站起，沐浴鲜血，自肉泥与碎尸中茫然前行。
这并非蜈山图比拼之下的幸存者，而是起初便躲藏在血河之中的人族，一道魁梧身躯目含血泪走出，他自画帛之人初现时一直存活至今，竟然无半分老迈之色。
“画中为笔墨，不是真正的长生，一旦笔墨在岁月中干涸，一样会失去青春。”
若儒男子已给忌子太多震惊，到了此时，反倒是习以为常，那画中世界依旧在演进，只是这一次蜈山图陷入沉寂，那若山脉一般的黑蛇已无多余气力，也无法阻止画帛生灵的发展，光阴百代，岁月无痕，画中人族渐渐兴旺。
树枝画出的双鱼图被重新发现，经过百代更迭钻研，形成阴阳二鱼相。
自木中取火，自沙中掏金，自土中汲水，画帛之景除却四季轮回之外，添上五种不同物质的演替。
画帛之外，若儒男子眼神微亮。
“这样演进下去，未必如初唐三大家之一的道宗，自然都一样，自然的结果却不一样。”
若细微真言，忌子与夫子皆有沉吟之色，转眼之间，画帛中人族已到极大之数，自从阴阳与五种物质内，已诞生越于自然之上的身影。
一人自群山走出，画帛虽虚妄，但画中山体依旧坚若磐石，这身影踏足之处，山石移动，山脉转向，自成一条通旷大道。
填补画卷的溪水之处，有身影观望游动鱼苗，却面露疲劳之色，不慎跌入溪水内，身形飘忽，竟也如鱼苗般自水中游荡。
血河被烈火所蒸干，黑云之上有浓烈烟雾弥散，已有身影摈弃草木衣着，自五种物质构建弊体之物。
画帛之外，忌子与夫子皆沉默，时至此刻，胜负才真正见分晓。
画中人无长生，却隐能活至数百年，一些年老身影在衰亡之前已木杖遥指云端，眼中悲怆，似回忆起久远岁月前的黑蛇。
人族领袖已老迈，有新人接替，代代相传，而今为一年少者。
在山中草木水火内聚集人影时，时机似已成熟，画帛之中的年轻身影自山中走出，身侧有人双手推移，移开片片高山，让画帛中山峰汇聚一点，为极大山脉。
直入画中顶点，与蜈山黑云只是一线之隔，年少者挥舞异样姿态，大地众生，这一刻凡有力者，皆从画帛中飞出，若蜈山图之前的黑蛇，画中人在演进至这一刻，已有脱画而出的能力。
黑山苍茫，黑蛇已然沉寂，那巍峨山体似传来硕硕之声，山石坠落，却是被一身影已双手挥散，水淹火烧，两幅画卷交织在一起，画卷之外，夫子与忌子皆有异色，纠缠至极致之时，若儒男子却抬手一抓，那画帛自云中落下，目光汇聚此处，若儒男子似玩笑般将画卷之景遮掩住，不予任何人去看。
“给你。”
画帛被他扔至明皇画像处，那白衣身影已是怔神良久，直至此刻，方如梦初醒。
明皇画像摊开画帛，手中竟是一幅白卷。
“的确精彩至极，相比于白鹿洞这等落寞儒门，不知你可听说过释宗不枯禅。”
《蜈山》已落，画卷虽无半分损伤，但已丧失诸多玄妙，此时如一幅寻常人家的山水风景画，再无稀罕处，忌子话语微妙，看似与若儒男子交谈，字里行间却已有淡淡威逼之意。
“沙门神秘肃穆，远在儒门之上，尤是释宗不枯禅，一坐便能活过千百年，就算长生也不似镜花水月。”
忌子身形一动，道：“武皇重禅，不枯禅一坐数百年，算是初唐最为年长的君王。”
“数百年枯坐死禅，不问人间疾苦，任由妖孽横行，甚至于那化龙蜈蚣妥协，任由其吞了初唐三分气运。”
若儒男子语出惊人，这极为隐秘之事至今日也无人敢言，忌子脸色连连变幻，却已是不再多言，他周身光晕蔓延，若七彩光霞般朝着面前之人摄去。
忌子周身有无尽光晕，其中若有阵阵吟诵念唱之声吗，自儒门出走，沙门十年似已有所斩获，
若儒男子沉稳而立，他极为平静，仍由那若禅宗智慧般的光泽落在己身，只是他不动不摇，似从光晕中伸出一只只佛掌，每一只掌心皆有净土圣地，宛如一方佛国，忌子盘膝而坐，已知晓若儒男子不凡，不枯禅自三大家中为释宗圣地，自他之后，还从未有收纳不了的外人。
“己欲渡人，必先自渡。”
忌子似在与若儒男子攀谈，他脑中有沙门无数典籍，已搜寻至这若儒男子本名本姓。
“我非收拿你，而是渡化你，但要入我沙门，终究少不了削去俗世名姓，据说白鹿洞赐你一‘明’字，为明子，且你俗家名姓为分明，若是入不枯禅，则可得一个‘晦’字。”
忌子谈吐之音回荡，四周大地有金莲涌动，黑暗夜空亦有天花坠落，这是沙门的手段，金光金莲中，忌子双手合十，却留有些许空隙，这似是之前白鹿洞的儒门因果，纵然入了释宗也难以断开。
若儒男子并未抵抗，那佛掌若汇聚一路，一直通往忌子身边，只是接引之相，为释宗在遭遇修行有成的妖魔时，用以劝化。
“他几时说要去沙门，当初白鹿洞外一只大手，直接卷走了七十三人中的七八位，还有一两人是主动走上去的，正是有你这般忤逆之人的一份。”
黑夜之中，夫子骤然而怒，却见光中那若儒男子微微摆手，道：“天一阁外的化龙鲤已是被消磨了龙气，西北山林内的大妖似无人能阻挡，孙姓守阁人会不日来到初唐，届时夫子帮我还马。”
若儒男子踏上佛掌，见掌中佛国恢弘，神圣庄严，有老僧入定，有罗汉金身，也有菩萨渡厄，皆非凡俗之相。
他暗自赞叹沙门神妙，也难怪忌子纵然出身儒门，也愿意改投此处。
“双手难以合上，坐不了不枯禅，几位大合上说我是尘缘难断，殊不知这是儒门入世所开之路。”
忌子眼神微妙，他双手做合十，却留有一条缝隙，其中隐约传来红尘沸腾之声，似有暮鼓晨钟，也有贩夫走卒的喧闹。
若儒男子凝视良久，才缓缓回过神来，他朝着身后虚无之地道：“虽只是双掌之差距，却已比那初唐千山万水更为广阔无边，日后你亲见明皇一定记得摆出顺意姿态，眼前这等人物在如今初唐不下千人。”
若儒男子抬手将身后白狐扔出，一片纸卷包裹此妖落在夫子身边，那光中佛国伸出无数手臂，却难以阻拦，忌子已不震惊，只是好奇道：“你想走我自然是困不住你，但为何甘愿与我一起去沙门那般清苦之地，难道说真是看中了不枯禅，想要去寻个其中玄妙。”
若儒男子无言，面容之上也无分毫动容。
忌子看不出玄机，驾驭光中佛国离去，较之昔日白鹿洞时，这儒门子弟已神秘至不可揣测，夫子将画卷中白狐扯出，见此狐若少女容颜，似一场大梦刚醒般，朝着夫子迷糊道：“那儒告知我，自画中出现之后第一眼所见之人，须得告诉他一件事情。”
白狐见夫子老迈，却有鹤发童颜之相，不免心中敬畏，她颤声低语，夫子眼眸澄澈，这见证过初唐立国至今的瞳孔罕见有了惊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