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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上元之夜初见豫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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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房明间内,宋志远的继妻吴氏端坐在螺钿宝榻上,含笑听在座的两个姨娘谈论晚上看花灯走百病的事。
  听丫鬟禀报说大姑娘来了,吴氏掀了掀眼皮,嘴角微不可见地向下撇了撇,没有说话。
  宋志远向来重男轻女,待前妻留下的独生女宋甜算不得很好,因此吴氏也不怎么把这个大姑娘放在眼里。
  
  二姨娘张兰溪原是瓷器商人的妻子,丈夫亡故,留下丰厚遗产,是被宋志远以男色相诱,以正妻之位相许骗娶进门的,最是伶俐周全,见宋甜进来,她忙站起身来,笑容和煦:“大姑娘来了!”
  
  三姨娘魏霜儿原是宛州城内卖糖水的蔡大郎之妻,蔡大郎无缘无故失踪,她被奸夫宋志远一顶小轿抬进了宋宅,成了宋志远的第三房小妾,如今在宋府最受宋志远宠爱。
  她只顾兴致勃勃和吴氏说今晚走百病之事:“……让两个小厮打一对白纱吊灯给咱们照路,带上几个丫鬟媳妇,一群人出去走百病,多热闹有趣!老爷随着知州江大人去给黄太尉接风去了,回来定是吃了酒醉醺醺的,哪里会和咱们计较?”
  
  宋甜一进明间,就听到三姨娘魏霜儿在说“老爷随着知州江大人给黄太尉接风去了”,不由心下一惊——黄太尉正是黄子文的亲叔叔,当今永泰帝宠爱的大太监黄莲——面上却是不显,端端正正屈膝行了个礼:“给太太请安。”
  
  吴氏这才看向她,道:“快坐下吧,就等你了。”
  她转头吩咐丫鬟摆饭:“大姑娘既然来了,快摆饭吧!”
  
  宋甜又含笑和两个姨娘打了个招呼,这才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宋家世代经营生药铺,一直是小富即安,到了宋志远,因为娶张兰溪得了注横财,又勾结官府,凭借运河便利,做起了南北贩货生意,这才开始发家,成了宛州有名的富豪。
  前段时间宋志远攀上了京中徐太师的管家,在徐太师过寿时送上了一份厚礼,得了个七品的武官职衔在身,在家里称起了“老爷”“太太”。
  宋家商人出身,家里素来没什么规矩,妻妾吃着饭讨论着晚上走百病的事,热闹得很。
  
  宋甜哪里吃得下,手里拿着筷子,却在想着心事。
  前世就是在十四岁那年上元节走百病时,她第一次遇到了豫王。
  她真的好想再看豫王一眼。
  重活一世,宋甜不想横死,也不想豫王横死。
  前世他对自己的恩情,宋甜打算今世就报。
  她虽人微言轻,却也要竭尽全力,护他周全。
  
  用罢晚饭摆上茶,宋志远的妻妾也商议完毕了。
  大太太吴氏自恃大老婆体面,不愿出去走动招惹是非。
  二姨娘张兰溪爱凑热闹,三姨娘魏霜儿爱出风头,两人一拍即合,打算带着几个丫鬟媳妇出去走百病。
  
  宋甜趁机开口道:“二娘,三娘,我也跟着你们去吧!”
  她称呼着“二娘”“三娘”,眼睛却只是看向二姨娘张兰溪。
  前世黄连死后,黄府家产被抄没,宋甜带着体己银子首饰逃回了娘家,继母吴氏留下了她的银子首饰,却让婆子绑了她,说什么“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用马车把她送到了黄子文那里……倒是二姨娘张兰溪悄悄命丫鬟拿了二十两银子给她做盘缠。
  只是那二十两银子也被黄子文抢走吃喝嫖赌胡花乱用了。
  
  张兰溪喜欢宋甜,当即笑道:“好呀!大姑娘,到时候你紧跟着我就是了。”
  
  一阵忙乱之后,两个小厮一前一后打着白纱吊灯照路,护着宋家的女眷出了门。
  
  三姨娘魏霜儿走在前面,和打着白纱吊灯的小厮宋槐打牙犯嘴说笑。
  宋甜知二姨娘张兰溪最靠谱,因此和前世一样,带着紫荆紧跟着张兰溪走在中间。
  另一个老实些的小厮宋榆打着白纱吊灯,跟几个丫鬟媳妇走在后面。
  一行人出了小胡同,来到了大街市上。
  虽是夜晚,可是街市上灯光璀璨,花炮轰雷,箫鼓声喧,看灯的走百病的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走到了书院街,远远看到梅溪酒家前那株百年梧桐树,宋甜的心开始剧跳起来。
  
  众人走到了梅溪酒家前,魏霜儿未入宋府前就在这附近卖糖水,对这里熟悉得很,笑盈盈高声道:“走到梅溪酒家,这条街就走到头了,再往前就是梅溪码头了,咱们还是掉头回去,到吴家巷口一人吃一碗酸汤扁食再走回家。”
  
  宋甜随着众人掉头往回走。
  走了一段距离,她忽然“哎唷”了一声:“我帕子丢了,得回去找找,你们先走吧!”
  
  张兰溪原本要留下陪宋甜,却被魏霜儿拉住了:“二姐姐,这宵夜还得你请客呢,咱们先走吧!”
  她一向小气又爱占便宜,出来玩从来都是撺掇着张兰溪付账。
  
  宋甜也忙道:“二娘三娘先走吧,我带着紫荆去找,等会儿去吴家巷口找你们。”
  
  目送张兰溪等人走远,宋甜转身向前走去。
  她一直走到梅溪酒家斜对面的珠子铺前,这才停了下来,抬眼看向对面的梅溪酒家。
  
  紫荆一直默不作声紧跟着宋甜,到了这会儿才低声问道:“姑娘是要等人么?”
  
  宋甜注视着斜前方灯火通明的梅溪酒家,“嗯”了一声,声音轻而坚定:“我要等一个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宛州正月十五的夜晚,寒风凛冽,宋甜被冻得手脚冰凉,她轻轻跺着脚,前尘往事一幕幕在眼前浮现……
  前世豫王一马当先疾驰而出,而宋甜正蹲身捡帕子,千钧一发之际,豫王一勒缰绳,控马转而向北。
  宋甜得救了,软瘫在地,而豫王却被跃起的马摔到了地上,正好砸在了她身旁。
  豫王的随从冲上前扶起了豫王。
  豫王起身后,却先招手叫了紫荆过来,示意她扶起依旧瘫软在地的宋甜。
  
  宋甜搀扶着紫荆,眼睁睁看着豫王扶着随从趔趄着走了一步,然后认蹬上马,打马而去,被众随从簇拥着消失在另一条灯火阑珊的岔道里。
  他被马甩在了地上,却还考虑着她作为女子的名节,让丫鬟扶她起来;他的腿明明受伤了,却没有怪罪始作俑的她,匆匆上马而去……
  他一直是这样的人,看着清冷孤僻不好接近,其实内心最是单纯火热赤诚……
  
  宋甜每次想起前世之事,只觉似陷入冬日泥淖之中,冰冷粘腻污浊却难以脱身,可是豫王却似春日暖阳一般,照亮了她孤寂凄冷的心。
  因此,宋甜想看看他,想到他身边照顾他,想陪伴他保护他,即使如今的豫王根本不认识自己。
  
  这时一阵整齐的马刺声传来,两队甲胄鲜明的士兵从梅溪酒楼冲出,在楼外两侧雁翅排开。
  
  宋甜凝神看去,不由自主屏住呼吸,衣袖内的双手紧握成拳。
  
  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宽肩细腰长腿,身材却有些单薄的高挑少年自梅溪酒家走了出来。
  灯光下那少年凤眼朱唇,肌肤白皙细嫩,两颊略带着些婴儿肥,眼如平湖清俊之极,只是表情淡漠。
  他越过众人,迈开长腿大步流星走到前方,认蹬上马面无表情团团一揖:“告辞!”
  
  那群人纷纷弯腰拱手行礼。
  
  宋甜目光灼灼,死死盯着骑在马上的少年。
  单是看着他,她的心就似被羽毛轻轻撩过,手指脚趾都蜷缩了起来,她甚至不能呼吸。
  
  赵臻似感受到她的视线一般,抬头看了过来,恰与宋甜四目相对。
  他不知为何,只觉得眼前这女孩子莫名的熟悉。
  赵臻微不可见地抿了抿嘴,一夹马腹,向前驰出。
  众侍卫呼哨一声,打马追了上去。
  
  一直到赵臻消失在前方岔道中,宋甜这才吁出了一口气。
  
  紫荆低声道:“姑娘,方才那人生得好俊。”
  她又道:“那些人都叫他‘王爷’,他难道就是豫王?”
  在宛州城里,能称为“王爷”的,只有被当今天子永泰帝封在宛州的三皇子豫王赵臻了。
  
  宋甜腿脚都麻了,灌铅似的。
  她扶着紫荆在路边慢慢往回走,口中道:“他就是豫王……”
  “回头见了她们,别提这件事。”
  单是这样在人群中看他一眼,她就觉得好幸福好满足,仿佛有了气力,去迎接未来那些风风雨雨。
  
  张兰溪和魏霜儿在吴家巷口的酸汤扁食摊子上坐着。
  见宋甜还还没过来,张兰溪有些担心,吩咐小厮宋槐:“你去迎迎大姑娘。”
  
  宋槐应了一声,打着灯笼往东去了。
  
  魏霜儿拈着一粒瓜子,冷笑一声道:“我说二姐姐,你让宋槐去迎大姑娘,可别坏了大姑娘的事,谁知人家是不是要会情——”
  
  “大姑娘怎么了?大姑娘可是咱们老爷唯一的骨血。”张兰溪似笑非笑打断了魏霜儿的话。
  
  魏霜儿哼了一声,道:“老爷今年才三十一岁,身强力壮的,还怕以后没有儿女?”
  她看了看另一桌坐的几个丫鬟媳妇,凑近张兰溪,低低道:“没娘的女儿,你情等着往后看吧,上房里那人可不是好惹的,这几日已经叫她娘家侄儿来家里好几趟了……”
  
  张兰溪没有接话,抬眼看见宋槐打着灯笼引着宋甜过来了,忙道:“大姑娘来了,咱们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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