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进宫 中

　　“臣女慕凌熙/慕清珂/慕清琬/慕清珑拜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四人叩首拜下。
　　“快快平身，头一次见面本宫也就不拦着你们了，日后你们不必如此多礼，”叶奕惠笑得颇有一国之母的风范，冲着自己的大宫女兰芷、兰草说道，“还不快把姑娘们扶起来，一个个长得这般水灵，本宫瞧着都想抢回来当自家闺女养着。”
　　“谁说不是呢，妾身瞧见慕姑娘方知天下竟还有这般标志的人物，怪不得都说洛南郡的风水养人。”淑妃宋曼娴温声细语地说道。
　　“两位娘娘谬赞了，臣女实在受不起，况且皇后娘娘母仪天下雍容华贵，实为臣女楷模。”慕清琬面带娇羞地回话道，然后又轻咬朱唇，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臣女初入宫闱，不识得诸位娘娘，实在是有些失礼了。”说罢就想跪下。
　　皇后连忙给兰芷使了个眼色，让她拦下了慕清琬，然后一脸刚想起来的样子，“哎呀，看本宫这个记性，瞧见你们欢喜得忘了这事，这位是贵妃左氏，这位是淑妃宋氏，这一位是沁妃章氏，这位是齐妃……”
　　四人顺着皇后指的人，一一拜见，慕凌熙存在感很低地跟在慕清珂后面，只在接过宫妃赏礼时才会怯生生地抬头看一眼道谢。
　　皇后介绍完许昭仪就戛然而止，余下的妃嫔也很懂事地自己站起身来互相见礼，只是她们就没准备见面礼，相比那几个高位妃嫔就稍显窘迫了。
　　慕凌熙心下了然，她们昨夜是突然入京，今早又突然入宫，没点家世背景的妃嫔根本得不到消息，那么能得到消息的那些人应该就会是以后要常打交道的人了。
　　只是为何许昭仪仿佛也不知情的样子，她是八皇子生母，昨夜南昭入宫时明明见到了八皇子，慕凌熙心下思忖着，也不知是八皇子没把这个当回事还是许昭仪故意做出一副不知情的样子。
　　罢了罢了，左右还有的是时间，日后再看便是。
　　一圈下来，慕凌熙把这段日子在车上翻来覆去看的那些白纸黑字都同眼前的妃嫔们都对上了号。
　　待都见完了，皇后轻咳了一声，让兰芷看座。
　　许昭仪缓缓起身说道：“都已经这时辰了，妾身实在不好意思再打扰娘娘了，左右日后和慕姑娘们还有见面的机会，今日妾身就先告退了。”听到许昭仪这样一说，那些位分比她低的也没有留下来的道理了。更何况她们没有子嗣，实在犯不着和慕家人交好，掺和到这事里来，于是纷纷起身告退。
　　一转眼凤仪宫的人走了一大半，整个屋子便显得空荡起来。
　　慕凌熙坐在齐妃对面，是四姐妹中最靠后的位置，本着“问一句答一句，不问就不答”的原则，她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很是放心地喝着茶水，听着坐在最前面的慕清琬同她们交谈来往。
　　慕清珂因为性子的缘故也不常开口，但对面却是能说的，时不时问她一句，显得十分热络。
　　反观慕凌熙这边就稍显冷淡了，她稍稍动了动脑子，便明白了原因，她嘴角漫出一丝笑意，然后突然想起来这是什么地方又把勾上去的嘴角给压了回来。
　　她想起了在洛南郡时的日子，慕凌熙同洛南郡各府女眷的交际并不多，很多时候都是慕家家主夫人御王妃也就是她娘亲带着二房三房的夫人姑娘出去，二房嫡女也就是慕清珂不善言谈，所以结交同辈嫡女的重任就落在了慕清琬身上，因着慕家嫡女的名头慕清琬不论走到哪里都是众星拱月的架势，待到御王良心发现觉得应该让自己闺女交些手帕交时，慕凌熙已经九岁了，而慕清琬也已经笼络了洛南郡大部分的贵女。
　　然后在一次赏花宴上，慕凌熙终于随着她娘亲亮相，慕清琬挑唆别人想要看她出丑，结果她打哭了三四个贵女，一战成名，事后那几个千娇万宠的闺阁女儿被自家父亲好一阵责骂，其余的人也被千叮咛万嘱咐不可招惹她，又去了几个宴会以后，慕凌熙觉得跟女眷来往真的是一件索然无味的事情，她们怕她敬她背地里又说她坏话，还没本事整治她，她们私底下给对方使的绊子在慕凌熙眼里简直幼稚到极致。
　　在一次宴会之后，她很干脆地和御王说了她的想法，她还是更喜欢每天在书房里听大人们聊聊洛南郡聊聊天下，御王沉吟片刻就同意了，他蹲下身来摸着粉雕玉琢的小姑娘的头，很认真地说道：“爹爹希望熙儿以后不要后悔。”
　　“熙儿不会后悔的，爹爹放心。”九岁的小姑娘回给御王一个大大的微笑，六岁之前她是严格按照慕家嫡女的方式来教导的，可那件事之后，她放下了女德女诫，放下了女工礼仪，每天不是在练武场就是在书房，就像那些贵女们私下说的那样，她被教“坏”了，她骄纵跋扈目无尊长，行事狂悖桀骜不逊，毫无大家闺秀之范，可是在见识了天下的辽阔之后，她怎甘心委屈自己蜷缩在后院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之中，她又怎甘心与那些只懂得使后院手段的人来往。
　　并不是所有世家贵女都跟她一样，可以在家族中拥有如此高的地位，可随意进出家主的书房，与家主的谋士心腹谈论时事，有生杀予夺之权，在族中一呼百应。
　　她既然放弃了一条安逸的道路，那就必要在另一条路上活得肆意。
　　此时凤仪宫的众人对她的态度就好像是那些贵女般，只不过洛南郡的贵女晾着她是因为害怕她，而这些妃嫔晾着她是因为不在意她，自己是“凌”字辈，她们是“清”字辈，恐怕这些人认为她是旁系出身，所以才这么不假辞色。
　　不过都是因为势啊。
　　慕凌熙乐得清静，在一旁听着她们说倒也能发现一些东西，比如皇后不喜美艳张扬的贵妃，对娇柔乖巧的沁妃也不显得有多另眼相待，而贵妃与齐妃的关系倒是不错，这是慕凌熙没有想到的，看来慕家还得在京里的情报上下功夫。
　　屋子里交谈甚欢，好不热闹，仿佛是慈爱的长辈们细心叮咛刚从远方归来的后辈一般。
　　却不知帘子外早已跪了一地。
　　明黄色傲视在一群匍匐在地的奴仆中，身后跟着几个年轻男子，正是当今天子顾景仲带着众皇子来了凤仪宫。
　　他不让人通报，也不进去，就这么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对话，坚毅的面容上没有什么表情，后面的皇子们不知道父皇心里在想什么，只得恭谨地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一声，过了一阵，里面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如黄鹂出谷昆山玉碎般悦耳，挠得人心痒痒，很想立时撩开帘子瞧瞧是怎样的佳人才会有这般动人的嗓音。
　　顾景仲终于动了，他示意了身旁的大太监李和一下，李和心领意会清了清嗓子，高呼：“皇上驾到！”
　　跪在地上的太监宫女也很懂事，装作刚看见皇上的样子整齐划一地喊：“奴才（奴婢）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里面的人听见了都慌忙起身，慕凌熙故意落后慕清琬一步，慕清珂见了索性跟她站在了一起，慕凌熙朝她乖巧地笑了笑，回过头时笑意还未敛去，帘子早已撩开，众皇子跟着皇上走了进来。
　　顾珣瑾一进门便看见了躲在人后的慕凌熙和她嘴角尚未消散的笑意，心里也欢喜了起来，空荡了好久的那个地方突然被什么东西塞满了，一股暖流滑过全身。
　　慕凌熙感受到有一股目光在她身上徘徊，不舒服的感觉从心底涌了上来，趁着起身抬头看向那处，然后便撞进了一双深邃又隐约透着欢喜的眸子里，那人面色苍白，嘴唇没什么血色，身形瘦削，可偏偏又生得一副好皮囊，活脱脱让一个病秧子变成了灵秀清雅的风流才子。
　　那人被慕凌熙抓了个偷看现行，却毫无羞愧之意，嘴边扬起云淡风轻的一笑，向她一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慕凌熙腹诽这人脸皮忒厚了点，面上却是不显，也礼貌了点了下头，先行移开了视线，这人紧跟在皇上身后，又生的一副病弱的模样，想来应当是元后所生的四皇子，也就是大汉朝最正统的嫡皇子。
　　可惜了，可惜这位四皇子身子不好，元后又逝世多年，空留了个嫡皇子的名头招众人嫉恨，倒是为继后的七皇子挡了不少明枪暗箭。
　　慕凌熙收回心思，眼观鼻鼻观心地坐到最后一个位子上，却是正冲着沁妃了，她打量了一下这位新宠，据说她原籍是江南那边的，倒是承了江南女子的温婉貌美，肌肤白嫩赛雪欺霜，细腰盈盈不堪一握，说话间带着南方特有的吴侬软语，若她是男子定也会多宠她几分的。
　　像是感觉到慕凌熙在看她，沁妃章茹兮把目光从皇帝顾景仲那儿移到了慕凌熙身上，慕凌熙非常清楚地在沁妃眼中看到了不屑怨怼，慕凌熙愣了愣，然后莞尔，没想到这位沁妃这么有意思，可能是不敢对着嫡系的嫡女露出自己的想法，觉得对一个旁系的发发火也没什么，真不知是该说她的性子直，还是说她蠢了。
　　“沁妃瞧什么呢，这么入神。”
　　顾景仲突然开口问道，眼里充满宠溺，仿佛是看见宠妃走神时的善意调侃。
　　沁妃没想到皇上突然问她，脑子里千转百回面上却一点不显，她拈起手帕掩住嘴角的笑意，“妾身在瞧慕四姑娘呢，跟前面三位姑娘坐在一起，四姑娘倒不像是亲姐妹了。”
　　这话一出，在座的人心里俱是一惊，虽然大家都看了出来，这慕四姑娘跟其余三位在一起有些泯然众人矣，但总归人家也是姓慕的，就算是个旁系姑娘，但既然允她入宫觐见，就说明了慕家对她还是看重的，懒得搭理是一回事，出言讽刺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可沁妃却没什么害怕的，她知道皇上对慕家只是面子情，是迫于祖宗规矩和慕家势力的不得已而为之，实则他对慕家人十分不喜，当众下慕家旁系女的面子，或许正和帝意，她入宫两年从区区美人一路升到三妃之一，凭的可不仅仅是这张脸。
　　慕凌熙低着头像是受了委屈却无人帮忙出头的小姑娘般，可心里怎么想的却是另外一副光景了。
　　顾珣瑾瞥了慕凌熙一眼，心下失笑，这会装着很委屈的样子，可这只小狐狸哪有吃亏的时候，入京后她第一次伸爪子还是同上辈子般挠到了沁妃身上，再一看沁妃矫揉做作的样子，顾珣瑾暗骂了一句蠢货，上辈子也是这样，沁妃这个没有脑子的擅自揣摩圣意，落了个两边不讨好的局面，后面竟还把这件事推到慕凌熙身上，在长安城中散布谣言说慕凌熙有多嚣张跋扈，结果小狐狸不但嚣张跋扈还睚眦必报，狠狠收拾了章家一番才肯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