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书与刀的道理 新

　　凉朝的制衡之道太过尖锐。天下才气十一担，这多出来的一担给了凉朝右相腾江离，这位权倾朝野的朴射曾经自诩：不以言论杀人。一时文人之气节上至了巅峰，不似往些年史书之上写的朋党乱国，这群人有着志同道合的愿景，也有端直骏爽的风骨，忠心的一塌糊涂，也执拗的让人束手无策。攘外必先安内，他们希望有一个百家争文的盛世，但是蹦出来的不是时候，这也是李忌作为皇帝最大的无奈。
　　“小王爷，其实粘竿处这些年肯定是抓过不少凉朝的谍子的。”骑驴的老人突然回过头和赫连聂笑着说道：“其实你往往想不到，大凉的武将很少去大蛮做细作，他们更渴望在战场上立业建功。倒是不少大凉的读书人前仆后继，在重武轻文的大蛮哪怕做一个养马官都会觉得这是气节，这种气节不是与生俱来的，这是受到过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的向往熏陶而成的，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事开太平的愿景所感染的，这是属于大凉读书人心中独有的盛世，不是大蛮的。”
　　老人下了驴，渐渐走的和赫连聂齐平，手指点中了一处戏楼说道：“我们曾经抓到一个司晨，大蛮八部里赫连部一个小小的报晓官员，他的家人便是这做戏楼的掌柜，粘竿处抓了他家六余口人，虽有漏却也是至亲，想要让其劝说余下细作招供，他应了，要了个戏台子，台下是一片骂声，这司晨站起来走到台前，唱了一段戏词。唱了什么我忘了，只记得一句。”
　　老人有些浑浊的眼睛望向了赫连聂：“当场只手，毕竟还我万夫雄。”
　　骑驴的老人叹息道：“如果不是凉蛮近战，再过二十年，我大蛮也会出现这样的大好男儿，我从不认为君上是错的，我只是可惜，如果青史留名用笔说，我大蛮的儿郎想要接下我之风骨，承我之意志，想我们是如何的继往开来，那我们需要诉说的人，或许是一个，也许是一群。”
　　赫连聂笑了笑，伸出手扬了扬手中的刀：“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老人停下脚步，轻声说道：“想看江湖，那就看全了，看一半是什么个意思。”
　　赫连小王爷什么都不缺，独独少了份胸襟。
　　小王爷笑了笑，张嘴道：“你们能这样翘首跂踵，大蛮赫连部八万于众都看着我，无非就是因为我那便宜老头子，可我赫连聂不想怎样啊，我说走一趟江湖，就是走一趟江湖而已，我不想知道大凉有多少士子，有多少武人，有多少前仆后继的好儿郎，我只是想喝酒了，出来走走，然后就出来了，大蛮没人敢拦我，就只是这样而已。可是在你们手里，在赫连雄手里，我什么时候就要大张挞伐挥军马踏这大凉一般，因为我是赫连聂。”
　　“可这个名字没有任何的意义，赫连聂只是赫连聂而已。”小王爷望着老人，轻轻弹了弹手中的刀:“我所看见的才是我全部的江湖。”
　　别人说的不算。
　　老人怔了怔，咧嘴笑道：“小王爷说的理透彻，不学也罢不学也罢，咱们大蛮就是大蛮，学不来凉朝的骚气，老头我这些年的书白看了，书里能有什么道理，手里的刀才有道理。”
　　他不在乎老人讲他的话曲解成了什么意思，大蛮缺的就是一份道理，无论是沙场上的还是庙堂中的，只要是道理就好。
　　张之洞想从喝水交他这个朋友的时候，他喝的是酒。
　　并不是想交这个朋友，只是没来得及换。便有了三分酒气化作了一啸豪气，笼盖了整个襄阳，还有七分酿成了刀意，待到用时绣口一吐，便是半个大凉。
　　便从这座江湖开始。
　　老人带赫连聂回了自己的住处。老人过的清贫，屋子里除了一些书以外就剩了一柄挂在了墙上的凉刀，赫连聂讶然道：“你还做过大凉的兵？”
　　老人咧嘴笑了，摇头道:“我来大凉是做书生的，秀才哪能提的动刀？这把凉刀是从大蛮带过来的。”
　　赫连聂恍然，取手摘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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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道旱地八百里急奏昼行夜至。
　　棠杰西在江南道连上四道急折，各部官员四更天仍然站在朝堂之前等着李忌上朝，各房大佬齐齐望向了最前方那个闭目养神的老人，整个大殿静的如同一片鬼域。
　　“干嘛呢，都他奶奶熊的干嘛呢，不说话跑朝堂之上来练站桩？”终于有人忍不住了向前一个踏步吼道：“既然君上叫我们来，那就是来拿主意的，你们这些文人不都是一个个平时自称矜能负才，满肚子文韬武略么，说话啊！”
　　最前方的老人抬了抬眼望向了空无一人的龙椅，见没人又将眼睛闭上了。
　　众多大臣冷眼看了一眼蹦跶出来的武将，冷哼一声，不乏有人揶揄道：“我等便是文曲下凡又待如何？棠杰西手握重兵盘踞蓉城而不出，却连上四道急奏言国之叛贼凉长阳与南夷诸多小国勾结，两万轻骑已至山南道外，其目的不详不敢擅自出兵，望陛下圣裁。怎么，他棠杰西真的将山南道认做他就藩封地，这一万轻骑是来他山南道做客的？打杀了便是，何故多此一举，真当自己是割地藩王不成！”
　　这话便是诛心之言了，凉朝毕竟不是前朝乱世，乱世之下彰显出的武将雄风不是一个相对安稳下来的凉朝所能企及的。按理说一个庙堂文武更迭不可能这么快，毕竟当年铁骑踏破十六州的李忌还活得好好的，一个有野心的帝王从来不希望停下自己的战争铁蹄，至少李忌当着庙堂之上衮衮诸公拍案而言：“蛮朝一日不破，凉不可一日无兵。”有兵就得有将，大凉的将军地位不低。可偏偏李忌又是一个心胸及其宽广的帝王，他太心急了，妄想着用自己百十余年的时间垒出一个大凉万世不倒的基业，于是有了青云宫立重立圣人道，有大凉孙朴成在朝堂罢黜百家，将无为之治批了个底掉，这才有了武当山的脱身机会，按照武当上一任老掌教王延真的说法，离了庙堂，武当再兴五百年。龙虎山想要陷进这个烂泥坑里，而今终于得偿所愿，也不过是朝堂要借他们三十六庭府五百年一出的天师在江湖彰显一下朝堂的存在，想要再入真正的国策决定国之根本，先问问凉朝遍地的士子答不答应。
　　文人士子的脊梁和武夫手中的刀那个重要千百年来的庙堂谁也没给出个答案，藤江离提出的“至仕唯辟田与胜敌而已”的新政要将天下的读书人的脊梁骨一棒子打断，可谓是做到了极致，满凉的读书人都知道藤江离乃是一个混蛋老夫子，读着圣贤书不干人事，要手里拿着春秋笔的文人都去拿锄头挖地，举着大刀片子在战场上和别人拼命，却自说不以言理论杀人，喜欢听天下人诟病与他，不知道是什么怪癖。这下所有的武人就乐了，指着朝堂诸多仕佬的鼻子得瑟道：国仕焉能扬我大凉雄风耶？一个个朝堂上只会耍嘴皮子的卵蛋数的清我刀下的滚滚人头？凉之所以开疆阔土，靠的不是手里的圣贤，是手里的刀子，没见你们东阁大佬都吃这一套么。至于棠杰西那个没卵子的不算，人家举着刀子明目张胆的来了他却龟在城里不出来，屁的南张北棠。
　　相对于朝堂前的争执，李忌躲在帷幔后面盘着腿坐在塌上一只手握着毛笔，在一张折子上圈圈点点就显得安静多了。孙朴成蹲在火炉子前手里拿着个火钳将烧的有些暗了的炭火拨开了些，迅速便燃起了火苗映在了老脸上，抽出手哈了口气，使劲在耳朵上搓了搓。
　　“天是冷了些，你回头找太医那些防冻疮的外药抹抹，屋里的烟火气太大了不好。”李忌放下折子下榻接过孙朴成手里的火钳，在火炭上扑了些灰，示意老头去塌上坐着：“你是阁老，我大凉初定不久又要生战事，你别含糊着过，少了你不成。”。
　　孙朴成嘿嘿一笑，扶着皇帝坐在了塌上，自己回身端了把椅子坐在了火炉旁笑道：“老臣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还是含糊些好，陛下就是太圣明了，不懂我们这些做臣子难得糊涂的乐趣。”
　　“难得糊涂？”李忌手里握着奏折若有所思，突然笑着摇了摇头：“长儒，不一样的，你们可以糊涂，朕糊涂不得，朕也不敢糊涂，你看看正恒的这个折子，满篇的戾气，‘以至始皇，遂平天下’，这是要朕学始皇帝为我大凉打下一统江山的基业啊，好一个藤江离，他这是在为满朝的武将说话么，他这是在捧杀，他这是正大光明的阳谋啊，他想把这些武夫捧得高高的让朕宰，他为了那句‘举秀才，不知书；举孝廉，父别居。’压下了身家性命，挑起这么大的乱子，他这是该死！”李忌说到这里重重的拍着桌子，喘得厉害，身子也崩了起来，却只坚持了一会就软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