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小城

　　离着春节还有两个星期的时候，朱有荣终于拖不下去了，他再不回去，叔叔就要来魔都抓他了。
　　在家乡微信群里多加联系，再加上叔叔大力帮忙，终于在过年前蹭到了车，一路跋山涉水。同行的人对这个养了一只鹳的人也觉得颇为有趣，唯一遗憾的可能就是那只鹳鸟总是自己飞出去，没了身影。
　　.......
　　“呕，呕.....”下了车的朱有荣找了个角落干呕。他晕车。
　　前来接他的叔叔熟稔地感谢着车主，车主摆了摆手，不以为意。
　　“都是洛城的崽，快回去吧”。
　　叔叔第一眼看到朱有荣就发现他瘦了，原本小胖的身体变得枯瘦。等他转过头来，眼角也带着长年努力的疲倦，但眼睛却很亮，很专注。
　　“你瘦了。”叔叔捏了捏朱有荣的胳膊，虽然瘦了，但也结实了很多。
　　“也精神了许多。”叔叔又说道。有点心疼，但也为朱有荣的变化感到欣慰。
　　叔叔带着朱有荣沿着洛河，不紧不慢地走着回去，路上偶尔扬起的尘埃也视若无睹。
　　双方隔着一个身位，彼此无话。朱家的人都是沉默的，无论是朱有荣，叔叔，表弟，甚至朱有荣早已去世的父亲也据说是沉默的。
　　处于帝国疆域中西部的洛城地方不大，依靠着一些落后产业赖以为生。城里高中每年毕业的“学生”数量总是远远大于实际需求，大家只好各显神通。有的人接了父辈的班，在洛城做事，也有的人如朱有荣去了天南地北。
　　越临近家，熟悉的人就越多，终于有了第一个打招呼的。
　　“呀，荣哥回来了。魔都赚大钱回来了。”穿着皮裤，留着时髦发型的精神小伙坐在路边喝茶打牌，看见路过的朱有荣打了招呼。
　　“小武啊。”朱有荣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明天找你请客喝茶哦。”
　　在洛城接了父亲班，进入工厂工作的小武待朋友一向大方。
　　“明天就交给我来安排，你先回去休息一天。”
　　“行，明天见。我先回去放放行李。”
　　.自朱家爷爷辈开始就是洛城化工厂的职工，朱有荣的父亲和叔叔就是从小在化工厂的职工附属小区长大的，更不用说朱有荣自己和他表弟了。这导致一路回家的朱有荣总是避免不了点头哈腰。
　　没办法，有些老人和朱有荣的爷爷是一个年纪的，也看着他长大。
　　到了家门口才算是轻松了口气，这口气还没吐出来。
　　“回来了。”婶婶坐在沙发上，侧对着门口，斜睨着叔侄两进门。语气不阴不阳，听不出喜怒。
　　“婶婶啊，这是我给你带的美容膏，您试试。”朱有荣笑容以对。
　　婶婶的脸上惊疑不定，接过礼盒，看着朱有荣回房间里的背影，诧异道：“还知道孝顺了，看来外面的亏没少吃。”
　　“你嘴上积点德吧。”叔叔的语气透着软弱无奈。
　　“哦，怎么了。你要合着他对付我了。”婶婶的眉毛上扬，瞠怒道。
　　朱有荣关上门，挡住了朱家夫妇的争吵。这间房间被木板隔成了两部分，靠着窗边的一半是朱有荣的，里面这一半是朱有荣的表弟朱有福的。两兄弟在这间十几平米的房间凑合着一起睡了十几年。
　　朱家现阶段乃至过去的大部分矛盾都是朱有荣和婶婶的矛盾。
　　朱有荣的亲生父母在他五岁时因为化工厂事故去世，幼小的朱有荣就搬到了叔叔婶婶家里。或许是天生相克吧，随着朱有荣越来越大，他和婶婶的矛盾也越来越深。最让婶婶恨之入骨的就是朱有福和她的疏远。
　　朱有福五岁之前都是在叔叔婶婶房里睡的，婶婶对这个独子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但是她万万没想到，自从朱有福搬去和朱有荣一起睡之后，就和她越来越疏远了。明明小时候是那么的懂事，那么的可爱。
　　婶婶将罪过归结到朱有荣的身上。别人或许会把朱有荣看走眼，以为他腼腆含羞是个好孩子，但看着朱有荣长大的婶婶还不清楚吗。这小子阴狠狡诈着呢。
　　“哎呀，好大的一只鹤，真有灵性。”婶婶不乏惊喜地叫道。婶婶对各种奇闻异事，总是抱着敬畏的。
　　听着鹳有些烦躁的叫声，朱有荣打开了一条门缝，说道：“这是我养的鹳，你们不用管它，它挺聪明的。”
　　脸上带着喜悦的婶婶，表情凝固了，放开了挣扎的鹳，有些厌恶地拍了拍手，走到一边的沙发上坐下，心里打定主意，待会这只畜生犯了错就直接杀了吃掉。
　　......
　　直到傍晚，朱有福才带着疲惫回到了家中。
　　这个世界的高中毕业往往就意味着成年工作，只有少数人或因为家庭豪富，或因为是个天才学子才可以上大学。朱有福已经高二了，成绩不可能上大学，但专业和就业方向也是十分重要的选择。
　　吃晚饭的时候，朱家就在谈论这件事。原本也不需要谈论，但朱有福明确地表达了自己想出去闯荡一下的想法。
　　“混账。”婶婶惊怒交加，甚至直接骂了自己的宝贝儿子。
　　朱有福也愤怒地望着自己的母亲，他意料到了父母的反对，但依旧难以忍受。
　　“你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想接你爸的班吗？出去，哼哼......”婶婶试图劝服自己的宝贝儿子，“每年那么多人出去，有几个发了财的。都是群破落户。”
　　朱有荣和叔叔都面无表情。
　　“大丈夫生不五鼎食，死则五鼎烹。”朱有福坚定的发出怒吼。
　　“噗嗤.....”朱有荣笑出了声，连忙摆手，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你们继续。”
　　婶婶不知道这句话是高中语文课本上的，但看到朱有荣笑的样子更是怒火冲天。
　　“够了。”关键时刻，还是叔叔站出来控制场面。
　　“有福，你有什么打算？起码要说服我们和你哥。”叔叔直视着自己的儿子。
　　“我想学计算机，去魔都。洛城化工厂早晚要完，而且我才不要做个听人使唤来，使唤去的奴隶。”
　　听到洛城化工厂要完，叔叔婶婶都一下子惊吓了一下，看着朱有福更是眼神闪烁，好像在听到了什么可怕的暴行。
　　对于在化工厂里从小长到大的叔叔婶婶而言，即使化工厂早已经日落西山，显示出了衰颓的迹象，但依旧抱有希望。他们已经在工厂里奉献了一生，他们难以想象外面那种朝不保夕的生活。如果朱有福不是他们的儿子，而是外人说出这话，他们一定会给他几巴掌。
　　“不会的，洛城政府不会让化工厂倒闭。不然我们那么多工人到政府门前一坐，shi长也要出来道歉呢。”婶婶给出证据。
　　朱有福反对不了，只能沉默。
　　“化工厂都一百多年了，哪会倒闭呢”婶婶给出新的证据。
　　朱有福依旧沉默。
　　.......
　　越来越多的证据让婶婶的情绪上扬，朱有福越来越沉默，但就是没有屈服。
　　叔叔看出来了，终究还是说道：“想干什么事，成绩是首要的，高考考的不好，想去学也没地方要你。”
　　......
　　第一次的争论自然是没有结果的，婶婶当做胜利，叔叔多加劝慰，朱有福也只能默默坚持。而朱有荣全程看戏，两边都不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