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白绮梦

　　余长安人长得帅，学习又好，但他是个没妈的孩子。
　　他一出生就没有妈，更没有外公外婆和舅舅姨娘，这些年来，他的生母杳无音信，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好在他还有个尚算合格的父亲，不过父亲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还生了一个女儿，比他小两岁。
　　父亲是镇上中学的老师，性格孤傲不苟言笑，他对余长安一向严厉教导，一旦犯错就是皮鞭伺候，后妈在家做全职主妇，她人很年轻，性格直爽爱憎分明，但没有做父母的经验，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妹妹从小被娇身冠养，以致刁蛮任性，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余长安没享受多少父爱母爱，日子在打骂中度过，活得极为苦闷，就这样长到16岁。
　　16岁那年，他初中毕业，中考超常发挥，有幸考入全市最好的高中市一中，于是离开生活了十六年的郊县小镇，来到繁华的明城市区。
　　长平县龙川镇，和明城市城区是两个概念，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八月中旬的午后，父亲给他办理好入学报道和住宿手续，搭乘去龙川的长途班车回家，看着班车渐行渐远，余长安说不出的滋味，只是默默说声再见，既是对父亲，也是对那个家，更是对过去的十六年。
　　十六年来，余长安享受的温馨屈指可数，记忆是灰色的，遍布伤痕和痛苦，如今终于离开那个压抑的地方，此刻他一点都不想家，心里全是对自由的向往，精神振奋踌躇满志。
　　十多年后，余长安仍然记得，这一天的天空格外的蓝，一朵云彩都没有，阳光明媚，微风习习，天气不是一般的好，那天的城市格外的美好，街道干净整齐，车水马龙，繁花似锦，那天的女生格外的漂亮，穿着打扮清新纯洁，身姿窈窕笑容甜美，时光都是朝气蓬勃的颜色，世界对他温柔以待，人生掀开新的一页，开启新篇章。
　　“我来，我见，我征服！”
　　龙川中学初三年级总共五百多人，余长安中考全年级第三，而在明城一中，这届新生他排七百多名，全年级八百多号人，在这里他学习不占优，家境也说不上多好，唯有长相不落于人，差点就被打击的体无完肤，一贯骄傲自负的他，面对市一中的精英，终于低调内敛起来，开始老老实实做人，踏踏实实学习，像寻常高中生一样，每天往返于宿舍和教室之间，朝六晚十，风雨无阻。
　　开学前几天是军训，教官是来自驻地的武警官兵，一天下来累得大腿酸痛，就这样几天后，军训结束，同学之间认识了个大概，学校也即将开始正式上课。
　　明城一中实行大小周制度，小周周日休息半天，大周周日休息一整天。
　　周六这天下午，军训汇演结束，学生解散，余长安正要走，就听到班主任老张喊他：“余长安，你过来一下。”
　　余长安纳闷，他比较调皮贪玩，但军训这几天，可一直很本分，老张找他干嘛？他想不到，直接走过去，就见老张看着旁边一人，指着他，介绍道：“白女士，这就是你要找的余长安。”
　　余长安注意到老张旁边这人，这是位年轻漂亮的女人，年龄估计还不上三十，她身着米白色印花刺绣连衣裙，烫着黑色的大波浪，脚踩白色凉高跟，拎着一个女士时尚小包，画着精致的妆容，走近能嗅到如兰似麝的幽香，她长着瓜子脸柳叶眉和丹凤眼，五官颇为妩媚明艳，修身的服饰映衬的她身姿妙曼婀娜，再加上优雅的气质非凡动人，端的是魅力四射，此刻亭亭玉立站在树下，很是引人注目，许多老师和学生眼都不眨盯着她。
　　“余长安，这位白女士找你，她是你的长辈，你们慢慢聊吧。”老张大有深意看余长安一眼，说完便转身离开。
　　长辈？余长安纳闷，这人我不认识啊。
　　女人漂亮的丹凤眼看过来，给人触电般的感觉，余长安灵动的眼睛看过去，压下心头加速的跳动，二人互相不动声色打量着对方，大眼瞪小眼，好一阵，余长安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这位姐姐，请问你是我哪个长辈？找我什么事？”
　　女人一直微笑着，只是眼神复杂，过了几秒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颤抖：“我是白绮梦。”
　　“白绮梦？”
　　余长安一愣，这人他根本不认识啊，等等，白绮梦，这个名字貌似有点熟悉，时间太久远了，他几乎都要忘掉了，此刻被人提起，就好像触碰到炸弹引信，十多年尘封的记忆突然打开，那些关于生母的流言蜚语，一句句浮现在他脑子里，他瞬间想起来了，白绮梦不是他未曾谋面的生母吗？
　　眼前这人就是我妈？
　　血脉基因中的特殊联系，让余长安感到莫名的亲近，一点也没有陌生人的生分感，他一下子就相信了，没有丝毫怀疑，只是太过震惊：“你，你，你是白……绮……我……妈？”
　　“乐乐，是我啊，我是妈妈。”
　　女人温柔的声音中难掩激动，其中又夹杂着几分愧疚，余长安听到乐乐这个小名，有些诧异，他打小就没有小名，女人见状便解释：“乐乐这个小名是我给你取的，意思是希望你你一辈子快快乐乐，长安是你爷爷给你取的大名。”
　　余长安好长一阵时间才回过神，过去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期待着与生母见面，但此刻真见面了，他却莫名有些生气，鼻子有些酸涩，强压下眼眶中溢出的眼泪，倔强地偏过头去，深吸一口气，故作平淡：“我没有妈，我妈把我生下来，就跟外面的野男人跑了。”
　　白绮梦笑容敛去，有些哀伤，沉默了下，摇头轻笑，温柔的看着他：“乐乐，当年的事，你不是当事人，只听到只言片语，知道的也很偏颇，那些事情，你现在还小，还不懂，等你像我那样大就明白了，不过，扪心自问，我对得起所有人，唯独对不起你，但我没办法，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必须离开，这些年，妈妈一直想来看你，但情况实在不允许，我不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见你一面。”
　　余长安不想说话，也不想听她说，但她的声音还是钻进耳朵里，让他不由想起十六年的黑暗岁月，他本来眼泪都压不住了，听到她的话却硬忍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收拾好情绪，摇头一笑，嘲讽道：“现在见也见了，满意了吧？我要去吃饭了。”
　　他没有恶语相向，情绪也没有很激动，白绮梦略微宽心，长长吐出一口气：“学校食堂的饭菜质量不大好，去外面吃吧，妈妈带你去吃好吃的。”
　　她目光温柔充满爱怜，眼神带着一丝恳求，真是难以让人拒绝，余长安也有些不忍，没法硬下心肠，想了下学校食堂难吃的饭菜，又想到外面可口的美食，他终于决定答应她，算了，看在美食的份上。
　　“好。”
　　他言简意赅，态度冷淡，但白绮梦一点都不介意，甚至有小激动，一时情难自禁，脸上也不似刚才那样苍白，而是泛着开心的绯红，一把抓住他的手，十指相扣，紧紧拉住他，像大人牵小孩那样，深怕他跑丢似的。
　　二人并肩向校门口走去，余长安注意到周围人打量的目光，心里有些不适，但强压下这种不舒服，若无其事走着，跟没事人一样。
　　校门外的街道上停着许多车，余长安跟她走到一辆白色宝马前，这个女人挺有钱啊。
　　白绮梦给他拉开车门，他很客气的说声谢谢，上了副驾驶位，她随后走到驾驶位上车，细心帮他系好安全带，然后发动车子，踩下油门，驱车徐徐前行，很快步入车流，向不知名的地点而去，不一会儿在一个高档酒店门口停下，余长安注意到上面几个字。
　　金辉国际大酒店。
　　白绮梦拉着余长安走进去，看得出来她是这里的老主顾了，进门就有服务员和经理不停问好，然后把他们往包厢里带，这些人看到他后眼神异样，意思分明说他是她的小男朋友，而不是儿子，这让他有些恼火。
　　“真是肮脏龌龊！”
　　包厢不大，很私密的环境，进去之后落座，白绮梦叫他点菜，余长安没有客气，点了几个常见的菜式，然后她又点几个，后厨做菜的时候，服务员上了一壶茶，她给二人倒了两杯茶，然后开始问东问西。
　　白绮梦说着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跟电视节目主持人似的，余长安在学校也说普通话，不过方言味很重，于是聊天的时候，他不免感到些许隔阂。
　　余长安对白绮梦很好奇，但此刻却没有表现出关心她的意思，于是聊天就大多说他的事，包括成长经历，家庭状况，学习情况，亲戚朋友，等等，主要是白绮梦问，余长安满腹心事心不在焉，他不想回答，但她太有热情，或者说社交能力太强，于是导致余长安还是说了不少事。
　　聊了一会儿，他发现白绮梦对他很了解，比如她知道他喜欢吃什么饭菜也就罢了，她甚至知道他谈恋爱了，明明是地下恋情，知道的人就班上几个，她怎么知道的？
　　余长安目瞪口呆。
　　“乐乐，别害怕，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关注你，但碍于你爸和我丈夫，所以我不能和你见面，直到前不久，我听人说你考到市一中，我终于忍不住了，你知道吗？我真的好想你。”白绮梦眼睛红了。
　　余长安没说话。
　　服务员陆续上菜，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聊天，同时还开一瓶红酒喝，白绮梦很健谈，即便余长安很气她，但抛开这些恩怨，他不得不承认，她真的是一个很有魅力的人，几乎让人生不起敌意，同时不由让人对她怀有好感，她那双爱笑的眼睛好像会说话，当她温柔看着你的时候，那里面蕴含的情意能把人融化，余长安几乎都要沉醉于其中，很难针锋相对说一些冷嘲热讽的话。
　　一顿饭吃了好长时间，结束之后都深夜了，不过这顿饭还是卓有成效的，因为二人之间的气氛缓和许多。
　　“乐乐，今晚你就别回学校了，就在酒店开个房间住下吧，我们母子俩，晚上好好聊聊，好么？”白绮梦牵着他的手，定定地直视他，目光温柔笑容和煦，虽说言语蕴含着恳求，但表情却没有多少征询之意。
　　学校的宿舍是六人间，环境当然没有多好，余长安心想，我只是想试住五星级酒店，不是听你的话。
　　“好。”
　　上楼进房间，进去之后，余长安才发现这是一个双人豪华间，里面空间挺大，放置着两张单人床，装修是暗金色的风格，显得颇为豪奢，进去之后，白绮梦立马去洗澡了，他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灯红酒绿的都市，有种做梦的感觉。
　　这些年来，余长安一直在龙川镇那个小圈子打转，从来没有离开过那里，没去过长平县城，更没去过明城市上，至于省城就更没有了，作为小地方出来的穷小子，来明城一中上学，是他第一次离开镇子来市上，今天也是他第一次坐小轿车，此刻更是第一次住酒店，此时浴室里面的白绮梦，他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还是他的生母，就像是做梦一样。
　　余长安怔怔地出神，白绮梦什么时候洗完澡出来他都不知道，被提醒之后换他去浴室，洗完出来他围着浴袍，看着同样身着浴袍吹头发的白绮梦，他突然有些窘迫，这是他第一次来酒店开房，没想到竟然是与亲妈。
　　“乐乐，我们说说话吧。”白绮梦吹完头发侧躺在床上，目光温柔看着他，脸上带着喝酒后微醺的红晕。
　　余长安躺在另一张床上，看着天花板，低声说“好”。
　　就这样说着话，不知道什么时候相继入眠，第二天醒来的时候，余长安倍感不自在，但白绮梦却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相反跟没事人一样，洗漱之后，服务员送上早餐，半个多小时吃完，简单收拾了下，白绮梦歉意一笑：“乐乐，我现在送你回学校，咱们走吧。”
　　余长安没意见。
　　出门下楼，去学校的路上，白绮梦在一个超市门口停下，进去买了一些零食才出来，然后开车把他送到学校宿舍楼下，下车之后，把零食递给他。
　　怎么？这是收买还是可怜我？余长安没有接这一袋零食。
　　“乐乐，就一点小零食，我也不喜欢吃，你也看到了，这些东西不花钱，是别人送我的超市卡，随便拿免费刷，便宜不占白不占，你不会拒绝我吧？乐乐，你要是不要，妈妈会伤心的。”
　　余长安还是没有说话，白绮梦也不多劝，只是把东西放在他脚下。
　　“乐乐，我还有事要忙，过两天再来看你。”依依不舍道别，白绮梦见他点头，似乎并不拒绝下次见面，顿时面上一喜，但下一刻她气势一弱，脸上露出小可怜的表情，带着一丝哀求，抬头仰望他。
　　“乐乐，我做梦都想听你喊我妈妈，想了十六年，你能叫一声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