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八

晏七直接带着沅沅去了厨房。
　　
　　他听了晏辞的话，本来已经放弃了来找沅沅的，但是又听见了暗卫通报给晏辞的关于沅沅和晏嘉闻的对话。
　　
　　那句“生是晏辞的人，死是晏辞的鬼”听得他哈哈大笑，转眼就又对她燃起了兴趣。
　　
　　这小东西倒是可爱得很。
　　
　　想必晏辞也是这么觉着的。只是他那人懒，又常常端着副臭架子，不肯亲自来找她。
　　
　　晏七心道，他毕竟是晏辞十几年的老友了，又担任了他手下玄衣卫的正使一职，遇见这样情景，为晏辞分忧是他分内的事。等他喂饱了晏辞的猫儿，再赶着猫儿去寻他，给他解闷儿去。
　　
　　沅沅不知晏七心里七扭八歪地想着什么，她正专注地打量晏辞的厨房。
　　
　　厨房里原本有几个小厮在干活的，见他们进来了，齐刷刷行了个礼，而后默不作声地出去。
　　
　　现在大概是上午九点多钟，早饭已经用完了，午饭用的菜正在备着，但为了防着主子饿，西侧的灶上还温着些已经做好的新鲜饭菜。
　　
　　沅沅过去看了看，一屉包子，一锅汤，一盘青菜，还有盘子不知道是什么的肉。
　　
　　沅沅对这个世界的了解仅限于叶沅沅那点贫瘠的记忆，还时有时无的。
　　
　　想到还要再在这里生活三年，她觉着自己应该好学一点，指着那盘肉期盼地问：“小七，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晏七道：“卤猪舌。”
　　
　　沅沅倏地把指着的那根手指头缩回来。
　　
　　晏辞怎么回事，他怎么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吃？连小动物的舌头都不放过。
　　
　　指了一下，沅沅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脏了，好像被猪舌头舔过一样，黏黏腻腻的。
　　
　　晏七看着她偷偷地用衣摆擦手指，挑了挑眉。
　　
　　沅沅看了一圈，没有她喜欢的东西，她对那些鸡肉猪肉有心理障碍，闻见那股子肉腥味，她就想吐，那些绿油油的菜叶子更是倒胃口了，她也不喜欢吃菜。
　　
　　她原先在海里是吃鱼的，吃最新鲜的小鱼小虾，只有在实在捉不到鱼的时候，才勉为其难吃几口苦涩的海藻。
　　
　　晏七问：“在找什么？”
　　
　　“找鱼。”沅沅答。
　　
　　找鱼这样的事，她是不需要帮助的。她有着异常灵敏的鼻子，虽然被这些葱花香菜的味道分散了注意力，但只有凝神嗅一下，很轻松就能找出正确的那口锅。
　　
　　晏七看着沅沅忽的转身，走向了身后一丈远位置的一只大瓷碗，迫不及待地掀开了盖子。
　　
　　满满的一坛子鱼虾杂烩，应该是用清水煮的，扑鼻而来的鲜香味。
　　
　　沅沅沉醉地吸了一口，转头期待地看向晏七：“这个能吃吗？”
　　
　　“……”晏七想拦住她，这不是人吃的东西，是晏辞养的猫吃的东西。
　　
　　但看着她那幅迫不及待的样子，晏七沉默了片刻，还是点了点头。
　　
　　吃就吃吧，反正也吃不死，大不了小五今天少吃一顿饭就好了。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沅沅兴高采烈地、小心翼翼地，冲那个瓷坛子伸出了手，抓出了一条巴掌大的黄花鱼。
　　
　　她率先递给了晏七，颇讨好的笑容：“你吃吗？”
　　
　　“……”晏七震惊，扶额，“我不吃。”
　　
　　……她怎么用手抓饭的？
　　
　　沅沅不知道该怎么吃饭，她以前就是用手抓的，甚至连煮熟都不用，抓来便吃。
　　
　　叶沅沅的记忆确实是在她的脑海里，但不是沅沅随便遇见什么事，这段记忆都能出现的，得她自己主动去想。比如昨天生柴火，沅沅不会生，她去想，隐隐约约的，对怎么生火就有了个印象。
　　
　　但今天吃饭，沅沅没有去搜寻这段记忆。
　　
　　她是自信的，不就是吃饭吗？谁不会呀，长了嘴不就会嘛！
　　
　　沅沅不知道，晏七已经在心中想好怎么该隐晦地向晏辞禀报这件事了，关于她的脑子看起来不太好的这件事。
　　
　　沅沅一心想着要巴结他。
　　
　　多个朋友多条路嘛！她在这府中无依无靠的，肖楚虽然温和，但也不可能交心地对她。而且肖楚的年纪太大了，沅沅见着他像是见着长辈，总是不好意思开口。
　　
　　晏七就很好，晏七面善，年纪应该还怪小的，而且特别像她的弟弟，很亲切。
　　
　　沅沅交朋友的方式很简单，就是分享。
　　
　　她见晏七不喜欢吃黄花鱼，手指在坛子里拨了拨，又捞出了一只虾来：“这个吃不吃？”
　　
　　“……”晏七无奈，“不吃。”
　　
　　他看着沅沅油汪汪的手指，尽量用委婉的语气提醒她：“不能用手抓，得用筷子。”
　　
　　从前就听说叶家大小姐蠢，但是没成想，还这么……这么……
　　
　　晏七想不出合适的词。
　　
　　但怎么说呢，又觉得，怪讨人喜欢的。腥风血雨里走得多了，和谁相处的时候都会多生出三分心思，备着防着。但面对这个小家伙，似乎不用。她眼睛里一派纯真，就连算计人的时候，心思也是外露的。
　　
　　她想巴结他，晏七一眼就看得出来。
　　
　　晏七更加期待她与晏辞的交锋了，她这幅样子，遇着晏辞，恐怕要将那个疯子给活活气死。
　　
　　沅沅手忙脚乱地去找筷子，终于找见，她又去夹了条鱼——
　　
　　晏七率先道：“我不吃，无须给我！”
　　
　　笑话，他堂堂晏正使，才不吃猫食。
　　
　　沅沅颇失落地将手腕转了个方向，送进自己的嘴。
　　
　　，她咬了两口，又偏头：“你不爱吃这些东西，没关系，以后我给你做别的。小七，我在这个府里没有熟人，看你也挺孤单的，不如咱们交个朋友吧？以后有好吃的好喝的，我都给你一份，若我有机会飞黄腾达了，也不会忘了你的！”
　　
　　“……”飞、黄、腾、达，没成想，她还存着这个小心思呢？
　　
　　沅沅有些紧张地，咬着筷子尖看他，期待他的答复。
　　
　　对上那双盈盈的眼，晏七微微笑了一下：“自然好，盼着姐姐日后多多照拂呢。”
　　
　　沅沅松了口气。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鱼，思忖片刻，又抬起头：“小七啊，既然是朋友，我向你打听些事情，你会告诉我吗？”
　　
　　晏七道：“那是自然了。”
　　
　　沅沅眼睛亮了下：“我想问问，咱们王爷——”她用“咱们”，拉近关系。
　　
　　“咱们王爷，平素里，都喜欢些什么样的姑娘啊？”沅沅看见晏七的眼角抽了抽，她解释，“你也知道我的身份的，我就是想着，投其所好，哄得王爷高兴，王爷高兴了，咱们不是就都高兴啦？我也知道王爷不近女色，但是，总有些偏好吧，或者，你不说王爷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也行，那王爷喜欢什么类型的小动物呀？”
　　
　　“……”晏七木着脸，“没听懂。”
　　
　　沅沅继续解释：“嗯……就是，比如王爷喜欢老虎，那就说明，喜欢霸气的。喜欢豹子，就说明喜欢野性的。喜欢猫猫狗狗呢，就说明喜欢温和的。王爷喜欢什么？”
　　
　　晏七笑了，他越发觉得她有意思了。
　　
　　他起了坏心，眯了眯眼，告诉沅沅：“王爷喜欢狐狸，他喜欢孟浪的。”
　　
　　沅沅的筷子都吓得掉在了地上。
　　
　　“你不了解咱们王爷。”晏七诱骗她，“王爷啊，别看他瞧起来正儿八经的，花花肠子多着呢，他就偏爱那些花枝招展的女人，走在街上都要多看两眼，什么风流俏寡妇啊，风韵犹存的半老徐娘啊，这样子的女人，最对王爷的胃口。”
　　
　　“……”沅沅怔怔地看着晏七，他一脸正经的样子，好像在说件很严肃的事。
　　
　　晏七上了瘾，继续道：“而且啊，王爷特别喜欢别人摸他的腿，或者冲着他的耳朵说悄悄话。”
　　
　　沅沅惊呆了。
　　
　　“这可都是我伺候王爷多年摸索出来的经验，你听了就好，千万不可告诉别人啊。”晏七连连摆手，“私下议论王爷，这可是杀头的重罪，小心脑袋不保！”
　　
　　沅沅眼神复杂，半信半疑地“噢”了声。
　　
　　晏七微微侧过头去，脸上露出丝得逞了笑容。
　　
　　他真是迫不及待想要看看，这小东西到底能给晏辞制造多少的惊喜。
　　
　　希望她的到来，能给晏辞带来些一个人该有的情绪吧。
　　
　　……
　　
　　一想起小七说的那些话，沅沅就觉得心尖被抓紧了一样，别扭着难受。
　　
　　什么孟浪，什么风流，什么半老徐娘。晏辞还好这口味呢？
　　
　　沅沅心里装着事，只吃了几口鱼就放下了筷子。
　　
　　晏七问她：“不吃了？”
　　
　　“不吃了。”沅沅咬了牙，既然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不如痛快点，她现在就去找晏辞去！
　　
　　沅沅问清了晏辞现在的位置，又低头整了整裙摆，如同上战场一般，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过去。
　　
　　……
　　
　　晏辞在书房，沅沅本以为，他应该是在处理公务。
　　
　　没成想，还没走到书房门口，就瞧见晏辞病恹恹懒洋洋地坐在树底下晒太阳。
　　
　　好像也不是晒太阳，他衣襟大敞，双腿交叠着，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树冠看。
　　
　　沅沅站定在不远处，暗中打量晏辞的眉眼。
　　
　　她不得不承认，晏辞是个很漂亮的男人，漂亮得甚至有些妖气。肤色冷白，唇瓣是红的，眼睛狭长，眼尾上挑出个弧度，这让他在睁开眼睛的时候显得极为凌厉，让人不敢亲近。
　　
　　且他还不爱笑，就算笑了，也是冷笑、坏笑、嘲讽的笑。
　　
　　天生的一张反派脸。
　　
　　加上他现在这个奇怪的举止，越看越觉得精神不正常。
　　
　　沅沅那才那点斗志瞬间消失，不受控制地怂了。
　　
　　但转念一想，她不能再拖下去了！晏辞本来就是个对什么都兴致缺缺的人，好不容易对她有点兴趣了，如果她没有抓住这次机会，胆小了，退缩了，那再之后，等再她想要巴结晏辞的时候，那就更难了。
　　
　　沅沅抬手揉了揉脸颊，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放松自然一些。
　　
　　她给自己打气，她现在是晏辞唯一能触碰的女人，晏辞想必不会轻易杀了她的。
　　
　　况且，她并没有什么野心，她只是想得到些来自于他的怜爱罢了。
　　
　　爱她是不奢望的，但沅沅知道，强势的男人对待弱小且愿意依附他们的女人时，总会生出些怜爱的心思。
　　
　　那些从晏辞手指缝里漏下来的怜爱，就足够她活命了。
　　
　　想好了，沅沅迈着小步子，朝着晏辞走过去。
　　
　　她走得慢慢的，来之前，沅沅特地将腰带又束得紧了一些，本来就是丰胸细腰的身材，这样一摆弄，更显得好看。
　　
　　沅沅本想着，待她走至晏辞的身前的时候，再轻轻唤他一声。
　　
　　没成想，离他还剩下三步远的时候，那个一直专注看着树冠的男人忽的侧过了头。
　　
　　声音凉凉的：“你还知道过来？”
　　
　　……沅沅被吓了一跳。
　　
　　她短促地“啊”了声。对上晏辞那双漂亮幽暗的眼睛，本就因紧张而跳得飞快的心骤然更快了几分，不知道该回答什么。
　　
　　“没良心的。”晏辞哼了声，眼中闪过一丝笑意。
　　
　　他闻见沅沅身上淡淡的香味，还混着丝淡淡的鱼味儿，有些诧异。
　　
　　“站在我跟前来。”晏辞凤眼微眯，冲她扬了扬下颌。
　　
　　沅沅咬着下唇，乖乖地走过去。
　　
　　她拿出早就练了数遍的表情，贝齿微咬着红唇，有些瑟缩的，紧张的，一双莹润的杏眼不住地向着晏辞的脸上瞟，轻声唤道：“爷——”
　　
　　晏辞本欲去捉她手腕的动作顿了下：“叫我什么？”
　　
　　“爷——”沅沅软软地，又唤了一次。
　　
　　晏辞盯着她看了半晌，唇角微勾，抓住沅沅的手腕，声音懒懒的：“哪学来的？”
　　
　　“家里学的。”沅沅道，“从前听家里的人唤父亲，都这么叫。”
　　
　　“不错。”晏辞摩挲着她的腕子，软而滑的肌肤，“再叫两声听听。”
　　
　　沅沅便软着嗓子，又唤了他两声，晏辞的喉间溢出丝闷闷地笑。
　　
　　“不错。”他点了点头，“我喜欢乖的。你以后也要乖乖的。我不杀你。”
　　
　　晏辞说“我不杀你”的时候，手掌往下，握住了沅沅柔软的手。
　　
　　沅沅的袖子宽大，有风吹过来，袖角摇摆着撩过他们手掌相连的位置，痒酥酥的触感。
　　
　　沅沅的心颤了下。
　　
　　晏辞的手很凉，但极大，将她的手完全包在掌心。沅沅眼睁睁地，看着晏辞捉着她的手放在鼻端嗅了嗅，又蓦的使力扯了她的腕子一下。
　　
　　沅沅脚步不稳，惊呼一声跌在他的胸前，紧接着被晏辞掐着下巴，被迫仰起头。
　　
　　晏辞慢慢地凑近她，而那双黑得过分的眼睛始终盯着她的，沅沅看见自己的影子在他的瞳仁里渐渐地放大，到了最后，她的鼻尖几乎挨着了晏辞的，凉得她一哆嗦。
　　
　　晏辞身上的每一寸皮肤都是凉的。
　　
　　唯有呼吸是热的。
　　
　　融融地喷洒在她的唇上。
　　
　　“爷，怎么了吗？”沅沅低柔地问。
　　
　　“好腥啊。”晏辞微微歪着头，打量她，“你偷吃了小五的猫食了？嗯？”
　　
　　“……”沅沅怔住了，“小五是谁？”
　　
　　话音落，树上忽的传来的“喵——”的一声。一只肥硕的黑猫猛地扑下来，在沅沅的惊呼声中，往她的肩上重重踩了一脚，而后纵身一跃便不见了影子。
　　
　　好像刚才它那一番动作，只是为了回应她的那句问话。
　　
　　……沅沅心道，晏辞的府里，就算只猫，也是精神不正常的样子！
　　
　　晏辞看着她呆呆的脸，忽而哈哈大笑了起来。
　　
　　沅沅直起腰，她拍了拍褶皱的裙摆，看着晏辞笑。
　　
　　她笑不出来，找不到笑点在哪里。
　　
　　“你为什么不笑？”晏辞忽然又觉得无趣起来，他嘴唇抿起，不耐烦地皱眉，“没意思，滚吧！”
　　
　　又犯疯了。
　　
　　沅沅狠了狠心，她那点叛逆的心思都被激发出来。晏辞一看就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她这么精心打扮过地站在他的面前，他连正眼看她几眼都不肯。
　　
　　铩羽而归是不可能的。
　　
　　万事开头难。闯过了第一关，后面就好办了。
　　
　　沅沅的右手摸到了左手腕的镯子上，稍一使力，玉质的镯子从纤细的腕子上褪下，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晏辞的目光也看过去，他有些不高兴了：“你做什么？”
　　
　　“掉了。”沅沅委屈道。
　　
　　她弯下腰去捡。
　　
　　晏辞冷冷地看着她。
　　
　　沅沅捏住了镯子，慢慢地起身，起了一半的时候趔趄一下，手肘有意无意地碰到了晏辞的膝弯。他是躺着的，这么一碰，那片布料就褶皱了。沅沅瞥了晏辞一眼，伸出细白的手，细致地将它抚平。
　　
　　抬手的时候，又力道轻柔地，好似不经意地，蹭了他的大腿内侧一下。
　　
　　“沅沅不是故意的。”做完这一切，她怯生生地垂下头。
　　
　　晏辞看着她的眼神，渐渐地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