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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这个她十七岁逃离的家，以截然不同的身份，舒晏心中平静无波。站在二十年前的客厅里，舒晏脚下踩着磨平的水泥地。
沙发不成套，两只单人沙发前摆着一台二十五寸的大屁股电视。电视的厚度与长宽差不多，几乎是一个正方体。
两只塑料外壳的大号热水瓶，一天蓝、一明黄，放在沙发旁的水泥地上。
其实千禧年许多家庭，最起码舒晏家在电力厂家属院里上下左右的邻居们，家中都不是这番模样了。
邻居们装修的漂漂亮亮，最起码铺着瓷砖或木地板，还流行贴墙纸、做吊顶。
邻居家都有更大的彩电，条件好的家里已经有电脑了。千禧年的电脑要八千多，但是电力厂收入高，家属院里不少邻居都买了。
只有舒晏家把日子过程这样，几乎是整个电力厂家属院的笑话。
舒晏的目光掠过妈妈唐凤娟的脸，她早已不记得唐凤娟如此年轻的模样。
不过舒晏眼中的年轻是和二十年后的唐凤娟比较的，事实上唐凤娟看起来比她真实年龄老得多。
舒晏在心中默默计算，唐凤娟是1970年生人，今年30岁——只比现在的舒晏大三岁。
一下子和父母成为了同龄人，这种感觉很新奇。
但是唐凤娟看起来可不止比舒晏大三岁，她看起来足足要比舒晏老了十多岁！
舒晏自己并没有很显嫩，她就是正常的二十七岁的相貌。做厨师开饭店辛苦又操劳，好在舒晏底子好、很抗造。
而唐凤娟皮肤发黄、满脸雀斑、法令纹很深、皮肤松弛下垂，怎么看都至少有四十岁了。
相由心生，岁月将市侩和刻薄牢牢刻在了唐凤娟脸上。
舒晏知道唐凤娟为什么如此显老。因为唐凤娟生产后独自一人承担照顾婴儿的重任，更因为唐凤娟在生舒晏之后、生弟弟之前，还怀过三个女婴，验出性别为女后都做了人流。
生育、流产、流产、流产、生育……对唐凤娟的身体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这也是舒晏家经济紧张的原因。唐凤娟一次又一次流产，长时间的请病假在家休养，国企铁饭碗没有丢，但每个月只能拿最基本的生活费。
舒仲康又是一个极自私的人，自己的工资自己花，抽好烟、喝好酒、成天打牌。
当然舒晏一点也不同情唐凤娟。
唐凤娟自己更不会觉得自己可怜，她现在不知道有多心满意足。
她有儿子了！
她可算扬眉吐气，挺直腰杆了！
唐凤娟看向儿子舒天赐的目光充满了母爱，仿佛看到了自己后半辈子的希望。
而自从舒晏带着小舒燕回家，唐凤娟的目光从头到尾就没有落在过小舒燕身上，当然根本没有注意到小舒燕没背书包这种细节。
“果然和姑姑说的一样！”小舒燕心中想道。
她并没有伤心难过，反而因为姑姑料事如神而偷偷激动。
小舒燕又偷偷看了姑姑一眼，姑姑的名字和她的名字读音一样呢！
虽然海晏河清的晏比燕子的燕高级多了，但小舒燕依旧觉得这是自己和姑姑之间独特的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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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凤娟喂完奶哄完孩子，终于有空理会舒晏了。
“你怎么来宜城了？我记得仲康他爸不是在北边安家了么……”
舒晏爸妈和那边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了。
舒仲康的爸爸，也就是舒晏的爷爷，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渣爹。
舒仲康五岁丧母，舒晏爷爷在老婆死了几个月后就再娶了。
把和第一个妻子生的孩子们全都扔在农村老家，舒晏爷爷和后娶的老婆一起在城市里安家落户。
舒仲康全靠那时年仅十几岁的大哥和大姐拉扯大。
舒晏爷爷先是在南方，后来又随着工作调动去了北方。除了会给老家的孩子寄点钱，几乎与老家的孩子从不见面。
前几年，舒晏爷爷去世，舒仲康连办丧事都没去。
亲爹活着时都没联系，亲爹死了，舒仲康更不可能与后妈还有后妈生的孩子们联系。
舒仲康和唐凤娟两人，连舒晏爷爷与后娶的女人生了几个孩子、是男是女都搞不清楚。
以后，最起码在舒晏知道的未来二十年内，两边完全不会联系上。
因此舒晏的谎话说得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就算二十年后真的和那边联系上了，那时她早就带着小舒燕远走高飞不知道多少年了！
二十年后没准小舒燕都结婚生孩子了！
但是，既然舒仲康和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关系如此疏远，乃至于人生即将过半都从未见过面。
舒晏为什么会突然登门，又是怎么找到家庭住址的，就成了很大的问题。
舒晏听到唐凤娟“你怎么来宜城了”的问题，大脑飞速运转。
她没有急着回答，而是伸手从包里拿出六张钱和一个红包。钱和红包都是为了店员们准备的，可惜没来得及给出去。
舒晏当着唐凤娟的面，将六张粉色的百元大钞塞进红包里，递给唐凤娟。
“不知道……那个……嫂子，刚生了孩子。”
舒晏压下心中的异样，管亲妈叫嫂子，这样的体验还挺奇特的，舒晏磕绊了一下才叫出口。
“第一次见小侄子，这是给小侄子的红包。”
日后被爸妈养歪了的垃圾弟弟，也降了一辈，从她弟弟变成了她侄子。
舒晏将红包塞到唐凤娟手里，一点也不心疼。现在她先给唐凤娟六百块，日后会加倍收回来！
舒晏递红包的时候，轻轻捏了捏一直被她牵着的小舒燕的手，用这种方式悄悄传递对小舒燕的喜爱。她担心小舒燕看见给弟弟红包，却没有给自己，心里会不开心。
然而小舒燕茫然地抬头，显然既没有因为红包的事不高兴，也不明白舒晏为什么捏她。
舒晏对上小舒燕的目光，一颗心又酸又涨又软。
当务之急是带走小舒燕，她一天也不想让小舒燕在这个家中多待。
她是来偷小孩的！
舍不得红包，骗不着孩子。
唐凤娟从舒晏往红包里塞钱时，眼神就变了！
虽然她没看清是五张还是六张，但都是很大一个红包了！
要知道舒仲康在电力厂里当会计，一个月工资才七百多。
唐凤娟也是电力厂职工，在后勤部门工作，工资比舒仲康低一些，每个月工资六百多。
他们夫妻两人都是被人羡慕的国企铁饭碗、高工资。
五六百的大红包，快顶得上他们一个月工资了！
唐凤娟这辈子没收过这么大的红包！
唐凤娟装模作样地客气了两句，不敢多客气，就将红包收下了。对待舒晏的态度立刻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了极虚假极浮夸的亲热。
“妹妹你坐着，我给你煮碗桂圆红枣莲子去！”
桂圆红枣莲子是这时候过节待客的常见饮品，用干桂圆、干红枣、干莲子煮一碗甜汤。
舒晏小时候想喝却喝不到，现在一听就没胃口，桂圆红枣莲子甜腻腻的，哪里比得上二十年后的奶茶和咖啡？
“嫂子不用忙，我不爱喝那个。”一回生二回熟，舒晏第二次叫嫂子就很顺畅了。
然而唐凤娟执意煮了一碗，双手端到舒晏面前。
舒晏在唐凤娟煮甜汤的工夫里，已经想好了说辞。
“男朋友的生意去年转到宜城来了，我想着也不能一直两地分离，所以我就跟过来了。”
唐凤娟听到舒晏的话，果然立刻就相信了。
跟着男人跑这样的事情，太符合唐凤娟的认知了。
这是舒晏专门按照唐凤娟和舒仲康的思维逻辑编造的理由，两人绝不会怀疑。
果然接下来，唐凤娟就开始各种打探舒晏男朋友的生意有多大、赚钱有多少了。她看向舒晏的目光既羡慕又鄙夷。
羡慕舒晏找了个有钱男人，鄙夷做生意不是铁饭碗，以及舒晏追到男人的城市，男人却还没和她结婚。
舒晏闭着眼睛，都知道她妈心里想什么。
舒晏应付过去，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半天之后，才对唐凤娟说道，“嫂子，其实这次我过来还有件事……”
“我妈去年人没了。”
舒晏睁眼说瞎话。舒晏的后奶奶千禧年或许死了或许还没死，就算没死，反正唐凤娟舒仲康也没机会知道，反正舒晏亲爷爷后奶奶都不是什么好人，舒晏说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至于她真正的妈妈，此时就坐在她面前，舒晏更完全不在意说她“人没了”。
“我妈没了之后，我经常做梦，梦见她对我说到了地底下，她被我爸前头娶的那个按着打。”
“所以这次来宜城，到哥嫂家里认认门。顺便商量一下，能不能麻烦哥和嫂子给老太太上柱香？让老太太别欺负我妈了。”
唐凤娟恍然大悟！
她就说呢，舒仲康从未见过的同父异母妹妹，就算来宜城安家，也没必要来见他们。
何况舒晏明显比他们有钱。换位思考，如果唐凤娟有钱，她才不愿意见比自己穷的亲戚。
这么一来，就能说得通了！
唐凤娟笑了，“小事！”
刚收了六百块红包，别说是烧一炷香，就是烧十炷香都行！
“还有，我想租套房子，嫂子你知道哪里有房子租吗？”
“毕竟还没和男朋友结婚，我也不能住一起……”
唐凤娟一拍大腿，“租房子？我家对门的房子正空着，找人租呢！”
舒晏双眼一亮，这一次惊喜的神色并不是假装，“这可太好了！”
住在对门，都不必她多费口舌，唐凤娟和舒仲康肯定巴不得让小舒燕天天跟着她住。
和她同吃同睡。
唐凤娟又问道，“你打算租多久呢？”
舒晏装不出羞涩，只能低下头，“三个月就够了，三个月后我就要结婚了。”
才不是。
三个月，足够她将小舒燕骗到手了。
以舒晏对爸妈的了解，她敢百分百保证，两人会主动提出将小舒燕过继给她。
然后她立刻带着小舒燕远走高飞！
才不要住在对门看着那糟心的一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