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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兆 四 捉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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罢了。一番对峙后,褚晏先挪开了目光,转过头去。
  
  宋茹甄心中一喜,这是褚晏退让的信号,她二话不说,快速打开金疮药的盖子,拉过褚晏的手臂就要上药,褚晏果然未做反抗。
  
  褚晏的伤口看起来血肉模糊,整个手臂上全都是血,厚厚一层,伤口上还有一些黑色的杂质,好像是一部分凝固的淤血痂。
  
  她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替人处理过伤口,自小到大也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一时不确定上药前是不是要清洗一下伤口。
  
  但她四下一看,这昏暗的房间里连个炭盆火炉都没有,一看这里就知道褚晏身边,根本没个下人伺候,估计也没什么热水。
  再想着褚晏一会儿该不耐烦了,便也不计较这些了,直接将满瓶子珍贵的金疮药全部洒在褚晏的伤口上。
  
  只是这样深可见骨的伤口,她看着都觉得疼,上药时,褚晏竟然没有半丝异样,她心里一时对褚晏佩服至极。
  
  上完了药,宋茹甄用绷带在褚晏的小臂上来回缠了厚厚三层,终于没再见血洇出来,这才满意地打了一个精致的蝴蝶结。
  
  做完这一切后,宋茹甄的额头上已经累出了一层细密的汗,抬头却见褚晏的头还偏向里侧,跟个木头人似的完全无动于衷。
  
  好歹她替他包扎了伤口,多少得看一眼吧,宋茹甄最是受不得被人忽视,她知道褚晏最不喜她碰他,便故意捏了捏褚晏的手心,道:“包好了,你看看行不行?”
  她这一捏,才发现褚晏手心不仅烫,还都是汗,看来他烧的不轻。
  
  褚晏手背筋脉骤然绷紧,皱眉扭过头来,警告地瞪了她一眼。
  
  宋茹甄却冲褚晏弯眼一笑,然后才自然而然地松开了手。
  
  褚晏愣了下,目光仓促下移,落在了包扎好的手臂上。
  
  片刻后,他的脸色遽然一变。
  
  见状,宋茹甄还以为自己上的不是金疮药,而是毒药,急忙捞过他的手臂待要查看,就在这时,宋茹甄背脊寒毛一竖,不知从哪里感觉到了一股杀气。
  
  褚晏顺势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住,翻身就是一滚,直接从床上咕噜两下滚到了地上。
  落地止住后,她的背已经贴在了地上,而褚晏在她的上方,但她没有感觉到疼,好像褚晏的手臂一直护在她身后,并没有摔痛她。
  
  她眨了眨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褚晏。
  
  褚晏急急推开她,微微喘息着撑起身子,坐在地上瞪着她恶狠狠地道:“既然包扎完了,还不快滚!”
  
  “……”
  又滚?!
  
  他到底在发什么疯,一会儿失了魂似的,一会儿莫名其妙地抱着她摔了一交,现在起身又让她滚。
  别以为她纡尊降贵地来给他送关心,他就可以这般不将她放在眼里。
  她怒容满面地坐了起来,指着褚晏的鼻子:“褚晏,你……”
  
  “我叫你滚!你聋了吗?!!!”
  
  宋茹甄被褚晏吼愣住了。
  褚晏很少在她面前有如此失态的急促,哪怕昨日她那样对他,也没有这般恶声恶气,可见他真的是又气又急。
  她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在褚晏面前任性,因为褚晏似乎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她忍气吞声。
  
  哼!这个破地方她还不想呆呢!
  
  吐了一口浊气后,宋茹甄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
  
  这屋里的地面全是土质压实,起身后,宋茹甄撒气似的拍了拍裙裾上的尘土,昂首挺胸地冲褚晏啐了一声“疯子”,扭头就走。
  
  临到门前,屋外的曦光射进屋内,昏暗的光线微微亮了些,宋茹甄趁隙扫了一眼屋内简单的陈设,蹙了蹙眉。
  
  银翘急忙迎了上来,宋茹甄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褚晏缓缓起身,刚站定,一道黑影从房梁上悄无声息地落在他面前。
  
  “师父。”褚晏恭敬施礼,似乎丝毫不意外此人的出现。
  
  “为什么要救她?”说话之人身穿青衣,银发白髯,一副江湖中人打扮,年纪约莫五十上下,自有一股不怒而威,铁骨铮铮之气。
  
  褚晏垂下眼帘,低低地说:“她还不能死,徒儿有些事情还没弄清楚。”
  
  “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甘愿留在这里?”
  
  褚晏抿唇不语,显然是默认了师父的话。
  
  “你是我风疾刚的徒儿,莫说区区一个公主府,就是整个华京也未必困得住你,这一年来你画地为牢果然是另有隐情。”
  
  “还请师父恕罪。”
  
  风疾刚冷哼:“你何罪之有,命是你自己的,名也是你的,与我何干,如今十年之约已到,你我师徒缘分已尽,既然你不愿离开,那你以后……”他深深地看了褚晏一眼,拂手道,“便好自为之。”
  
  “师父……”话音未落,风疾刚的身影已经原地消失了,只留下一道刚劲的疾风拂乱了褚晏的发丝。
  
  半晌后,褚晏抬起左手臂,注视着绷带上的蝴蝶结,那是一个打发繁复又精致的蝴蝶结,有四结两尾,四结舒展,就如同一只振翅起飞的蝴蝶。
  
  他曾经,见过一个一模一样的。
  
  *
  
  宋茹甄连灌了三杯茶水,银翘在一旁劝道:“公主消消气,何必被驸马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你说的对。”宋茹甄冷笑,“何必因他生气,他也配!”
  狠话放完之后,梦境里蕙兰,阿时惨死的画面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宋茹甄心底一怵,蔫了。
  
  做惯了高高在上的公主,总是看不清眼前的局势。
  虽说梦境未必是真,但对于宋茹甄而言,她就如切切实实地经历了一番一样,褚晏挥刀斩下的绝情,阿时临死前的绝望,她被阿时牵连而死的痛苦,有些发自骨子里的惧意她忽略不掉的。
  
  她本就不是发自内心的想要折辱褚晏,如今这般境况,她更不想再去折辱褚晏,眼下只能先安抚好了褚晏再说。
  
  茶瓯握久了有些烫手,她想起褚晏还发着烧,又吩咐下人去请了徐太医看褚晏。
  
  昨晚一夜未睡,方才又在褚晏那里受了气,加上大梦混沌,她的头一时又沉又重的,草草用过早膳便睡下了。
  
  这一睡,便又梦到了一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穿过了乾庆门就是内廷禁地的后宫了,华丽的轿辇在暮色中穿过长长的汉白玉甬道走向乾庆宫,两旁的朱红高墙安静地耸立着,白雪覆盖在琉璃瓦上折射着清冷的光。
  
  八个身穿青衣的小太监气息不喘地扛着轿辇,唯有轿辇的吱吱声在空旷的广场上有节奏的响起,纱幔在夜风里掀起一角,露出宋茹甄慵懒昳丽的娇颜。
  
  就在这时,迎面来了一队太监,手里似乎抬着一个什么东西,见了她的轿辇后,便退到一边,跪在地上,等着她的轿辇先过去。
  
  宋茹透过纱帐瞥见那帮太监们抬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担架,白布上有大团黑乎乎的的东西,像是血。
  
  “慢着!”
  
  “停轿。”一旁随行的蕙兰喊停了轿辇,挑起了纱幔。
  
  宋茹甄看着那白布担架,从凸起的形状来看立马确定上面躺着的是个人,便蹙眉问:“怎么回事?”
  
  一太监回:“此贱婢不小心惹怒了陛下,罪该万死。”
  
  她自小在这深宫里长大,自是知道这些宫人们的命贱如蝼蚁,朝生暮死,实在无常的很,但即使要处置他们也都是在暗处,少有在人前见血的,何况这里还是乾庆宫。
  
  “把布掀开。”
  
  太监依言,掀开了白布,宋茹甄看见一张眉清目秀的细长脸女子,面容惨白地躺在担架上,整个腹部已经被血染红了,担架下面还滴答滴答的流着血。
  
  “谁做的?”
  
  太监闻言,你看我,我看你,然后齐齐垂头,谁也不敢再开口了。
  他们越是这样,宋茹甄反而断定了是谁做的。
  敢在皇帝寝殿见血的,还能是谁?
  
  只是她记忆中的阿时一向乖巧,怎么可能会动手杀人?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轿辇停下后,宋茹甄脚步匆匆地上了乾庆宫的玉阶,来到朱门前,还没来得及抬手,门忽然自里面打开了,紧接着一道倩影扑了出来,险些将她扑倒。
  
  她接住那个人,见是一名圆脸俏丽的宫女。
  那宫女见了她,双手死死地抓住她的双臂,面容惊恐冲她喊“救我,公主,救救我”,一面说,一面口吐鲜血。
  宋茹甄这才看清她的后心上插着一把金镶玉柄的匕首。
  
  宫女不停地吐血,吐的她满身都是,她想要推开她,那名宫女的面容突然间变得十分狰狞,转瞬间又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对着她的脖子就咬……
  
  “啊!”
  宋茹甄猛地从床上惊坐而起,捂住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银翘闻声推门进来,见了她的模样,忙去倒了一杯温水递给她:“公主可是做噩梦了?”
  
  宋茹甄闭上眼睛,背脊的冷汗湿哒哒的,她很快冷静了下来,果然又是梦,而且这次又梦见了阿时,她心里总觉得不安,想要去宫里看看阿时。
  
  掀开被子问:“什么时辰了?”
  
  “快戌时了,公主睡了一整日,不如起来用些膳食?”
  
  戌时?
  这个时辰宫里已经落钥,虽然阿时许她随时入宫的权力,但收拾一番再进宫未免已到深夜,便决定次日早朝后再行进宫。
  
  被噩梦惊出了许多冷汗,确实口渴了,她接过茶瓯喝了一大口。
  
  洗漱过后,用了晚膳,又找徐太医过来问了下褚晏的情况,得知褚晏高烧已退了下去,总算放了心。
  
  翌日,宋茹甄掐着下朝的时辰进了宫。
  
  华丽的轿辇缓缓行驶在长长的汉白玉甬道上。
  此时天已放晴,积雪已经开始融化,露出斑驳的琉璃瓦出来,骄阳四射,照耀在金碧辉煌的金瓦和雪间,折射出刺目的光芒,直晃的人眼花缭乱。
  宋茹甄收回远目,看着抬着轿辇的八名太监,心里有一瞬的恍惚。
  
  轿辇在吱吱轧轧声中,停在了乾庆宫的露台下。
  乘轿直入乾庆宫,这天底下有此殊荣的女子也只有她宋茹甄了。
  
  宋茹甄下了轿,蕙兰扶着她踏上汉白玉石阶,刚上了露台,就见御前太监童恩满脸堆笑的迎了出来。
  
  他身后同时还跟着两个人,白衣长发,书生打扮,应是宫外之人。
  
  可宫外的人这个时辰怎会出现在阿时的寝殿里头?
  
  宋茹甄正要细看时,那童恩一个箭步上前挡住了她的目光,行礼恭请道:“公主,陛下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就在童恩挡住她的一瞬间,一旁的小太监立即上前,带着两名少年低着头,步履匆匆的溜了。
  
  “阿姐!”
  这时,宋应时的殷切的声音从殿内传了出来。
  
  宋茹甄只好收起好奇,解了披风递给蕙兰,让她自去喝口热茶暖暖。
  
  宋应时已经迎到了门口,双手热情地拉过宋茹甄的手,笑容满面地说:“阿姐,想我不?”
  
  “你都是做陛下的人了,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宋茹甄无奈地嗔了宋应时一眼。
  
  宋应时乖巧地抱住宋茹甄的手臂,撒娇道:“阿时不管变成什么人都是阿姐的弟弟,弟弟就该向姐姐撒娇……”
  
  童恩知道皇上同长公主相处时一向不喜人多,便只点了两个宫女留下,其他的全部跟他退了下去。
  
  宋应时拉着宋茹甄去了西暖阁的榻上,暖阁的地上烧着两个银丝炭盆,烘地房内温暖如春。榻上的小几上放着一盘残棋,宋应时冲一旁的宫女递了个眼色,那名宫女立即上前来收拾残棋。
  
  宋茹甄本想问他方才同谁下棋来着,余光忽然瞥见宫女的脸,心里咯噔一跳。
  
  眉清目秀,细长脸,竟然同她昨日梦境里那个被太监们抬出去的宫女长得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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