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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沙漠之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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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威,在么。”
  城门外,十余丈高的白虎像下站着的是个文人打扮的男人。他身量清瘦,相貌俊雅,下巴上略有些胡渣,为他刀削斧凿般凌厉的面容增添了些颓废凛冽。他背着手站在烈日下,不言不动,冷漠的眼睛却没落在门口的几十个守卫弟子身上,只是定定地望着门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哪儿来的小辈,竟敢直呼金老堂主的大名!”
  那为首的弟子见他不说话,更不把这个文弱的男人放在眼里。他把手中的剑鞘一挥,不耐烦道:“快走快走,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那男子却不生气,只是又开口问了一遍,“金威,在么。”
  他声音很轻,但这片空旷沙地中每个人都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声音。
  “今天是金老堂主的五十大寿,里面坐着的不是少林高僧,就是各派掌门,你算老几,堂主是你说见就见的?!”
  那人听了低头吃吃笑了两声,他抬起头,狭长的双眼已隐约有些殷红。
  守卫被这双眼看得几乎是不受控制地后退了一步,僵硬地停在原地。
  炽烈的太阳打在身上,白袍人几缕漆黑的发丝贴在他毫无血色的脸上,说不出的妖异诡谲。
  大门里这时走出来一个打扮与门口守卫们不似相同的小弟子,十五六岁年纪,见他身形瘦削文弱,好心劝阻道:“这位先生,不管你与金堂主有什么恩怨,但今日是白虎堂堂主寿辰的大日子,规矩森严,请先生还是改日再来吧。”
  那人的视线迷雾似的在空中飘了许久,终于缓过神来,定睛看了看眼前这个说话的小弟子,眼中的红色似乎消退了些,许久才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弟子愣住了,半晌才嚅嗫道:“小辈…小辈曲无胜,是中清教郭掌教座下弟子。”
  他的手臂上还绑着守孝的黑纱。
  “原来是郭城礼的弟子,”那人轻笑了一声,面上的肌肉却像是没动,他道:“他教的弟子倒是很好。”
  他没有出手,但所有的守卫已经倒下。
  只剩下曲无胜还站着原地,他的脸色已经像死人一样惨白。
  “那就由你去告诉金威老匹夫,就说在下姓杨,是郭城礼的故人,叫他出来见我。”
  
  “然后呢?”云中玥急的大喊道:“那后来怎么样了?”
  秦蓉双手握着缰绳轻轻抽了几下大白马,很快将云中玥落下了一截。袁中玥费力地追得满头大汗,拼命地挥舞着手里的马鞭,生怕有什么情节没听到。
  秦蓉却说什么也不再说了,云中玥不高兴地道:“我知道了,一定是你也只是道听途说,所以后面的细节其实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秦蓉笑道:“中清教的曲师兄是这件事唯一还活着的目击证人,你不信我,亲自去问问他不就得知道了?”
  云中玥顿时像个蔫儿了的柿子,垂头丧气道:“我们家虽然和曲家也有些渊源,但曲无胜自小就在中清教学武,我和他年纪相差悬殊,是一次也没见过他,上哪儿去问啊!”
  秦蓉哈哈大笑道:“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讲给你听,只不过咱们已经晚了不少,还是先快些赶路吧。”
  日光西沉,太阳的轮廓几乎已完全沉到地平线以下。
  温度低了下来,沙子上还残留着白日里阳光炙烤的最后一丝热度,但很快就会随着最后一缕日光蒸发殆尽了。
  带着凉意的风使得这片土地显得更广阔,更荒芜。
  白虎堂便坐落在这荒原的正中央,像一座沙海中孤独的岛。
  在这偌大的荒原里,再容易迷路的人也绝不会错过白虎堂。
  入口正中央立着一座十余丈的汉白玉白虎像,一堵六七丈高的灰黑色城墙挡住了所有人的去路。
  墙的两侧向左右无限延伸,直插入沙海天际,任何人也别想再前进一步,仿佛这里已经是西天世界的尽头。
  此时这座世界尽头的荒岛跟前,正立着一个人。
  她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衣,梨花木的香气在寒风中变得很微弱。
  在这样空旷的沙漠之中,一切都是微不足道的。
  她身后的小红马在凶神恶煞的守卫面前依然高傲地昂着头,几簇鬃毛被冷风吹得竖立着,显得十分倔强。
  秦蓉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城门口的人皆吃了一惊,心中不约而同地想:“这一声叹息怎会这样动听?”
  他们抬起头来,只见一位貌美绝伦的女人高坐在一匹白马上,荒漠里黄沙漫天,前来白虎堂的客人无一不是灰头土脸面有倦容。若是眼力不好,甚至连对面走过来的人是男是女也看不清。
  但他们都注意到了这个迎面而来的美丽女人——男人见到美女时眼神总是特别的好。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秦蓉的身上。她脸上噙着盈盈笑意,眼睛像天山下的泉水那样清亮,风吹起她金灿灿的发带,璀璨生光,一时间几人竟分不清究竟自己是身在凡尘,还是已飘然升天。
  除了郭珩。
  她还是一动不动地站着,双眼一动不动地盯着站着她面前的金彪,握着剑的手背青筋已凸起。
  金彪身后的几十位弓弩手已经准备就绪,只等他一声令下,便会让来人饱尝万箭穿心之苦。
  金彪喝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师承何人份数何派,到我白虎堂来到底有什么目的!”
  郭珩苍白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一双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城门里。
  “我要见夏空人。”
  金威怒道:“放肆!夏堂主是什么人,你这等无名小辈竟敢直呼其名!更何况夏堂主刚刚被害,你说要见他,究竟安得是什么心!”
  秦蓉喊道:“绝不可伤人性命!”
  金彪道:“现在这个节骨眼,任何人擅闯我白虎堂都绝不容情!”
  他见秦蓉并不看他,只双眼盯着郭珩,似乎在等她一个承诺。
  金彪怒极,下令弓弩手即刻放箭。
  霎时间数十道箭雨划破长空,带着呼啸的风声直逼郭珩周身各大要穴,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而来。白虎堂弓弩手训练有素,阵法精妙,即使是轻功卓绝的高手也避无可避。
  但郭珩只兀自站着不动,等到几十只箭临到面门时才斜身后退半步,双掌划弧,运劲向外横推,十指却有乾坤暗中钩带,将千钧之力的箭气消弭于无形。
  金彪和几十名弓弩手看得目瞪口呆,还未来得及反应,数十只利剑忽然顺着郭珩的掌势翻转,已调头直刺金彪和他身后守卫面门头颈。
  这几十只箭箭头每一只都带了催筋断骨之力,别说头颈,就是射中了肩膀四肢,也难免有性命之忧。
  只听得“叮叮叮”数十声清脆声响,几十名弓弩手阵阵哀呼接连倒在沙地上,他们身上中箭处虽流血伤却不深。再看长箭的箭尖已被尽数削去,随着箭头散落一地的,还有几枚熟悉的枫叶镖。
  秦蓉仍静坐在马上,没有人看得见她是何时出手的。
  金彪瘫坐在地上,嚅嗫了半晌才发出声音道:“百花神女?”
  秦蓉的脸上已经重新挂上了那种熟悉的笑容,她笑眯眯道:“金大公子。”
  郭珩回过神来,对着秦蓉怒目而视,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秦蓉道:“阿珩!你怎么都不等我?”
  秦蓉向金彪递上两张请柬,下马抱拳道:“在下盛居山长枫真人座下弟子秦蓉,替家师前来参加白虎堂夏掌门的葬礼,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她脾气火爆了些,却绝不是故意伤人的。”
  金彪这才清醒过来,连忙做礼道:“原来是盛居山的秦姑娘,失敬失敬!”
  领头守卫指着郭珩狐疑道,“这个人是你的朋友?”
  秦蓉尴尬地笑了笑,对他们说道,“师父不放心我一个人来,就叫了阿珩和我同行,谁知路上我们闹了些小别扭,她便生气一个人先走了。”
  她拽了拽缰绳将马贴到郭珩的马旁,讪笑道,“阿珩,之前是我不对,你就别同我计较了吧。”说罢她回过头,在几人看不见的地方偷偷朝郭珩挤了挤眼睛,抿嘴一笑。
  那守卫有些狐疑地朝郭珩喊道,“你真是随秦姑娘一起来的?”
  郭珩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甚至她的一生之中,还从没有撒过一个谎。但她见到秦蓉眨眼的样子,不知怎的,一声“是”已鬼使神差般地说出了口,脑海中不自觉地涌现出东都城中雪白的梨花树下,有个人也是这样对她挤了挤眼睛,狡黠一笑道:“做得好。”
  她心口猛地一痛,喉头已涌上一股腥甜。
  八年前,都城汴梁,新年伊始。
  东京城城中遍布梨树,北方天气寒冷,城里种植的多是些枯燥的侧柏和槐树。只有从郭府到申家药铺的这条街上零星种着几棵梨树,郭珩砍了些枝丫种在后院里,等了好几年才生了根抽出些新芽来。
  这棵树苗留下的不容易,郭城礼不喜欢梨树,确切地说是不喜欢梨花,觉得这种白色的小花太过娇柔浪漫,不似槐柏刚劲。还是母亲陆英朝替她求情,郭城礼才勉为其难地同意留在院里。
  北方刚下了一场大雪,沉甸甸的白雪压弯了纤细的枝丫。郭珩盼望着这场雪下完了,新抽出来的芽儿能开出些花儿来。
  皑皑白雪中,一个美貌的妇人站在树下,眼中透出深深的愁绪。像她这样倾城倾城的美人,原本是不该有任何烦恼的。
  她的五官虽然明艳,神态却极其温柔。一个有些阅历的男人一定会明白,这种温柔的吸引力绝对比美丽的脸更致命得多。
  纯白的貂裘裹着她瓷白的面颊,寒风是冰冷的,她的美丽似乎也是冰冷的。
  “北风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
  一个稚嫩的童声接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
  那妇人向孩子招了招手,示意她过来。“娘才教过你的,这首诗叫什么名字。”
  郭珩不喜欢诗词,最多只喜欢听些神鬼故事,为了应付才勉强读几句诗,挠挠头道:“好像叫什么判官上京。”
  陆英朝抿着嘴笑了,这一笑更衬得她白玉般的脸娇美无限,明艳动人。
  她伸手在郭珩的额头上点了点,“是《白雪歌送武判官归京》,教了你好几遍了,心思都放在哪儿了?”
  郭珩摸着后脑勺狡辩道:“他这诗的名字快比诗句还长,我才记不住的。”
  她跳到地上,抬手捏了个剑诀,“不过娘放心,珩儿一定好好练武,将来像爹一样,做一个天下无敌的英雄豪杰,也一样为娘争气!”
  陆英朝皱了皱眉头,温声道:“珩儿,你爹爹年轻,离天下无敌还差得远,以后不能再说这样的话。”
  郭珩的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可是他们都说,爹的天赋是所有人里最高的,年纪这么轻就做了中原第一大门派中清教的掌教。即使现在还不是天下无敌,以后早晚也是。”
  陆英朝摇了摇头将郭珩拉回怀里,“你爹受人尊敬,可不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她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对丈夫的尊敬和爱意,能被这样一个女人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对于任何男人来说都会是一种极大的满足。
  郭珩连忙道:“爹侠名远播,别人尊敬他,是因为他学武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天下人。这话娘天天说,我已经记得了。”她爬上陆英朝的膝盖,搂着她的脖子道:“明天就要大年初三了,爹还不回家吗?”
  陆英朝美丽的面上露出几分凄苦之色,令她看起来更娇弱,更令人怜爱。她强笑道:“教中事务繁忙,你爹恐怕还得有些时日才能回来。”
  郭珩心中失落,但她见母亲不快,于是转而道:“东京城已经够冷的了,娘,你说北地边塞真的有岑参诗里说的那么冷吗?那金国比边塞还要靠北,那里的梨树一定不会开花了。”
  陆英朝一愣,半晌才缓缓道:“是啊,今年的边塞,一定比往年更冷……”
  管家阿福小跑着赶来,朝陆英朝略一作揖,脸上的褶子笑得拧成一团:“夫人,老爷刚回来了,正往书房去了。”
  陆英朝喜道:“真的?”
  阿福笑道:“当然是真的!不过白虎堂的金堂主和他的弟子夏门主,还有神龙殿苍何派的何掌门和黑水河的涂山白长老也来了。老爷说几人有事要商量,晚上再和夫人小姐一起用饭。”
  郭珩攀着陆英朝的脖子讨好道:“娘这么美,爹怎么可能大过年的不回家呢?”
  陆英朝脸红道:“别胡说八道,娘叫你背的口诀你背熟了没有?”
  郭珩一个劲儿地点头道:“那些什么肩什么足什么左什么右的,我早都背得滚瓜烂熟了,娘总叫我背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娘,皮影戏就要开始了,再不去我要赶不及了。”
  陆英朝道:“你这孩子,还记不记得娘告诉你的话?”
  郭珩又赶忙道:“我知道娘,这口诀是外公传给你娘的,绝不能擅自传给任何人,就是连爹也不能告诉,我都记住了。”
  陆英朝叹了口气,向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那丫鬟从袖子里掏出几个铜板放在郭珩手上。“回来的时候去一趟申大夫那儿,把你爹练功的药带回来。别回来晚了,叫他不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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