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列车

　　“山顶洞人”江风表示不知道这件事。
　　女孩儿把手机拿了出来，先报了个警，然后才开始解释。
　　——江风也把手机拿了出来，发了条短信出去。
　　当时那位贴主以文字和图片的形式直播了遇险的整个过程：
　　贴主是趁着暑假前往布达拉宫游玩的大二学生，就读于沿海某所高校，从北京西出发，乘坐青藏铁路的列车进入拉萨。
　　据贴主所说，当他于星夜之中醒来，四周安静无声，仅剩下他和他的三个同伴。
　　他叫醒了正在沉睡的同伴们，四人试图唤醒旁边的乘客，无法唤醒，接着又试图唤醒其他座位上的乘客，依然无法唤醒，并且，在这一过程中，他们发现了一个惊人的事实——那些沉睡中的乘客们，体重似乎减轻了。
　　一位同伴不小心推倒了一位乘客，这位乘客倒在地上时好像一张轻盈的A4纸，原本应该是沉重的回音，传回来的却是微弱得如同毛线球掉在地上的闷声。
　　……
　　难怪刚才的乘客倒下的时候轻飘飘的。
　　江风望着那位还趴在地上，仿佛无知无觉的“植物人”。
　　“全车都是这样，还是只有一节车厢是这样？”江风问。
　　事到如今，江风也意识到了，自己遇到的事情应该就是最近几个月网上不少贴主也遇到的事情。
　　这不是单独的个例。
　　“不知道。”
　　女孩儿缓缓说着，“每节车厢的通道门都关闭着，他们被困在自己的车厢里，只能从通道门的玻璃看见，相邻两节车厢的乘客都陷入了沉睡，至于其他车厢的乘客们怎么样，他们不知道。”
　　“贴主应该报警了吧？毕竟还能发帖。”
　　“报了，但因为是在青藏铁路上，火车还一直不停地开，救援队抵达的速度没那么快，估计那时候贴主他们已经和尸体纠缠在一起了。”女孩儿的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是在想象自己面对那样的情景时会多么难以接受。
　　“能说的具体点吗？那些尸体是怎么进车厢的？”江风想起了女孩儿最开始说的尸体和破布娃娃。破布娃娃应该是个形容词，毕竟其余沉睡的乘客轻飘飘的，确实和布娃娃差不多。
　　“在贴主拍的照片里，尸体会从列车的换气口爬出来。”说着，女孩儿望了一圈遍布车厢各处的空调口，“贴主报警后，就和朋友一起坐在座位上等救援，但没过多久，整列火车开始震动，好像是碾压过了什么东西，等震动结束，有几十条青色手臂从列车的换气口冒出来……”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没了。”女孩儿叹了口气，“贴主忽然消失，留下半截求救语音，没过多久帖子就被删了，贴主再没冒过泡，有想象力强的以贴主为原型编了个故事，但没过多久也被删了。”
　　“一开始说的那段？”
　　“是。”女孩儿顿了顿，一脸郁闷地说道，“我真没想过，在网上看到的事情，会在我自己身上出现，我还以为那些不可思议的事件不可能和我有关系呢！”
　　“对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唐黎。”
　　“江风。”
　　唐黎的外表和打扮看起来挺内敛的，但一开口，江风就发觉她应该是个很开朗的人，估计是不喜欢在车上和陌生人说话，就像他自己也从不在坐车的时候脑子抽了一样找人闲聊，说到底，这样的事情上了年纪的大爷大妈们往往更喜欢干，年轻人做这种事的应该是少数。不过，在列车上就说不准了，江风陪着父母旅游，逛遍了大半个诸夏，也不是没见过一个劲儿找姑娘闲聊的小青年，有的欣然接受，有的冰冷拒绝，江风只觉得他们吵闹。
　　“你也是刚高三毕业吗？”唐黎问。
　　“很明显？”
　　“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喊你同学？”唐黎用一种踩下油门轿车就会驶出去，按下双控开关灯泡就会亮，钢笔在纸上划过就会留下痕迹的语气理所当然地说道，“这种事情一看脸不就知道了吗？”
　　“也是。”
　　江风淡定地表示了赞同。
　　“你考的哪个学校？”唐黎倾斜着身子，好奇地问。
　　“君山大学。”
　　“啊？”她嘴巴微张。
　　唐黎惊讶的样子就好像是在说为什么你的苹果和我的一模一样，那种惊异的目光不亚于身为女孩子的她走在街上忽然撞见了和自己穿着同款短裙的另一个女孩，双方之间同为女性的讶然与无语一眼便知。
　　“怎么了？”江风问完，立刻接了一句，“难道你也是？”
　　“是……”
　　她还真这么回答了。
　　“随便坐个高铁都能遇到校友，而且还在对座……”
　　“挺巧的。”江风说。
　　“是挺巧。”
　　毕竟只是同校的校友，而不是真的遇到了穿着同款短裙的另一个女孩，唐黎也就惊讶了一两秒。
　　“我觉得我俩还挺倒霉的。”她说。
　　“倒霉也没办法，遇都遇到了。”江风说。
　　“我们不能直接砸窗户跳下去么？”江风敲了敲透明的车玻璃，外面是飞速掠过的野草与树木，他们的列车行进在前往君山市的线路上，这条线路横跨了长江与黄河，笔直地穿插在诸夏的南北两界。
　　“那个贴主试过，砸不开，哪怕是拿安全锤砸也没用。”唐黎回答，“他们还踹过十多次相邻车厢的通道门，根本踹不动。”
　　“咱们也试试？说不定就砸开了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唐黎嘿嘿一笑，“闲聊时间结束，现在开始自救！”
　　在江风动作之前，她更加快速地从列车厢壁上取下了醒目的红色安全锤，以一个非常有男子气概的动作粗犷地砸向玻璃，玻璃没有应声而碎，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玻璃反弹回来的震动全部还给了安全锤，江风注意到，唐黎握着锤柄的手佁然不动，仿佛焊死的铁块。
　　他觉得唐黎说不定很能打，说不定还学过博大精深的诸夏武术……
　　江风也没闲着，麻溜地去了通道口踹门。
　　他穿的是添柏岚大黄靴，这玩意儿的外号又叫踢不烂，鞋面是全粒面革和磨砂革，内层是坚韧的小牛皮，踢一扇门应该不在话下。
　　当然，还是得看他力气够不够。
　　江风吸了口气，腰部一扭，浑身力气骤然倾泻到右脚上，势大力沉足以掀翻一张电动麻将桌的一脚狠狠踹了出去，震声轰然响起，通道门没有半分反应。
　　江风接连又踢了数脚，还是不行。
　　“我来！”
　　唐黎激昂的嗓音从背后传来。
　　江风感觉她好像很兴奋的样子，明明前半段的时候还挺沮丧忧郁，现在却恢复了精神，扬起了斗志。
　　“有个事我一直想问了。”江风站到一旁，让开了空余，“你一点儿没觉得害怕吗？”
　　“害怕？”
　　唐黎正在做伸展运动。
　　——就是全国第八套广播体操，人人都会的那个。
　　“为什么要害怕？”她不解地问。
　　“一般女生不都会怕这种事吗？”江风说。
　　“刚开始算是有点儿吧。”唐黎想了想，解释道，“不过，你想啊，警察的救援没那么快，还有可能出不去，害怕有什么用呢？要是哭的水流滴答，还浪费体力，没必要把自己搞的那么忧郁，人总得往前看嘛，车到山前必有路呗。”
　　“这门如果踹不开呢？”
　　“那就踹不开了再说，我从不想失败之后的事情！”唐黎深深地吸了口气，从她的口鼻中传来气流的奔涌声，犹如鲸鱼潜航前最后的嘶鸣。
　　“给我开啊啊啊！”
　　女孩儿纤细的小腿仿佛武侠电影里女剑客的秀气长剑，但在这一刻爆发出的却是堪比斩断路易十六脖颈的断头台的力量。
　　一声几乎能震破耳膜，航弹爆炸般的庞然响动后，通道门豁然洞开，钢铁的门板转了180°狠狠砸在对面车厢的墙壁上，轰然又一声巨响，带起了第二次震动与余音。
　　江风怀疑唐黎是人形航炮。
　　“看，车到山前必有路！”
　　唐黎昂首挺胸，满怀自信地迈入门内。
　　脚刚踏了一半，连续不断的震颤忽然从鞋底传来。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明白了什么，唐黎从门里退出来，和江风一起走到列车窗口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