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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理来说，一位丰姿绰约羞月闭花的女子死乞白赖地缠上了自己，陈天成没有拒绝的道理。恰如一块蘸了最是鲜嫩的葱花熬了晶莹剔透的糖丝熟烂的五花肉，一上桌便应该飞快地筷子夹起递到嘴边嚼吧嚼吧咽下去才是道理。
但如果这块品相上乘的五花肉实际上裹满了砒霜，即使下箸的人再眼馋，口水直流，也不能真个嚼到嘴里。因为一旦下口，极有可能腐蚀了肚肠。
陈天成不想死，他还想再活五百年。五百年活不到也得活到耄耋。长寿一直是他的追求。一个不长寿的人即使拥有万贯家财，没时间享用，也是不幸福的。甚至更加痛苦。
乞丐不会为了不属于自己的糖醋鳜鱼而哭泣，寿夭的富贵者却会为了金屋玉床未得享用而心肠郁结。
总而言之，陈天成不同意慕流雪住在自己家里。
自从宇文兇遇刺昏迷之后，整个扬州城的衙役捕快还有四方城楼上的守卒全部轮班挨家搜索刺客，作为有着极大嫌疑的陈天成家中，几乎天天都有衙役敲着水火棍，在他的家里溜达一圈。越是隐蔽的所在，查检得越是严苛。
他不可想被当场抓住把柄。
那样……菜市口或许就要预留下位置了。
似这等滔天大案，根本不须呈报京都，地方府衙拥有从权处置之权，直接用锁链拿了，牵着脖颈处的绳子沿着府衙大道溜达一圈，抵达南门菜市口。三尺长两掌宽的虎头刀喷满劣质的烈酒，阳光从天际洒下照耀得虎头刀熠熠生辉，看客们眼神一晃，一颗大好头颅便咕噜咕噜顺着木台阶滚到了看客的脚边。
跪于木台上的身躯自脖颈出喷出三丈鲜血，肉筋虬结，宛若添加了红豆紫米的腊八粥。
这等景象实在太过可怖，光是想想便令人不寒而栗。陈天成坚决不想往那木台上走一遭。
即使只是一定微小的概率。
慕流雪的眼睛很亮，像十五无云遮挡的月亮。眼光如月光般洒在陈天成的脸上，激起面部一阵阵寒意。
这眼神太过清冷，比颈间的刀都冷。
“扬州城四门紧闭，我暂时出不去。先前躲在城西一家义庄，里面满是大大小小的棺材，我就住在最靠窗户的那一个。蚊虫如云，腐臭味从棺材中传出，笼罩了整个义庄。我原以为如此恶劣的环境，那帮老爷般的衙役兵卒们定不会仔细搜索，甚至连门槛都未必会迈进。却不料……呵，当真令我刮目相看，那帮衙役用棉布蒙着口鼻竟然一一掀开棺材板查看。我打伤了几人，跑了。”
“跑到我这儿来了？”陈天成郁闷得想拿脑袋撞墙，奈何一柄光亮亮的鱼肠剑横在脖颈，阻止了他自虐的行为。“其实啊……你去别人那儿也行。要真玩灯下黑，你直接住到县衙，跟那宇文兇当个邻居。趁着衙役们不注意，或许还真能刺死他。也算是弥补了一击不成的缺憾。”
慕流雪不说话，脸色比眼神更冷，像极北之处永夜的荒原，白冰十尺。“你当我没有去吗？”
陈天成是真惊讶了。一脸穷究之色地望着慕流雪问道：
“怎么样，杀了宇文兇没有？”
“你很关心？”
“自然。大新闻啊！宇文兇可是大周跺一跺脚整个天下都要抖三抖的人物。他要是死了，帝国上层还不得打翻了？说来这人也真有趣，竟然孤身离京，连个随从都没有带，原本以为是艺高人胆大，现在看来确实刚愎自用得过于愚蠢了。好好一个大枭雄偏要学侠客，枉我以前听闻他名曾大加赞服。真不知道他那《六韬》《六略》和《孙子兵法》读哪儿去了？也不清楚赫赫威名到底是如何闯出来的？那些精妙绝伦的兵不厌诈或许都是假的吧？啧啧……”
“看来，你现在很瞧不起宇文兇啊？”慕流雪神情依旧清冷，语气却多少有些古怪，她可是见到陈天成与宇文兇推杯换盏甚是殷勤的。
她不明白，商人与政客之间常常逢场作戏，不比嫖客与妓女之间的感情更真诚。
“有点儿了。”陈天成有些恨铁不成钢地道，“我心目中的宇文兇应是杀伐果决之人。上次一见，当真见面不如闻名。状似豪气实则只是蛮横，状似温婉实则只是暗弱，这等人……当真应了那句古话，‘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所以……你便由敬佩转为恨意，恨不得我杀了他？”慕流雪的语气越来越古怪，他有些捉摸不透面前这个稚嫩的青年。
“爱一个人如同一团火，恨一个人不会就变成冰。它依旧是火！我以前对宇文兇有多敬佩，此刻对他便有多厌恶。求女侠快去杀了他吧！
”陈天成万分期冀得望着慕流雪，如同参拜庙宇中的菩萨。虔诚而又渴望。
慕流雪感觉自己变成了全能的神，响应着信众的号召。
这号召……却让她可笑。
“抱歉我暂时不能满足你的请求，我被再次逼出了县衙。县衙里面多了一个瘸腿的高手，听人唤他‘乔大梁’。他是个很厉害的人，我不确定我一定能胜过他，更别提杀死他。”
慕流雪从不是一个否认失败事实的人。从某种角度来看，他比监察御史还要注重事件地真相。因为只有真相才能是她理智，只能够理智，才能搜寻到那一丝丝有若水上一闪即逝的波光，然后抓住那稍纵即逝的机会，杀死可怕的对手。完成不可能的艰难任务。
所以……她现在自承无法刺杀宇文兇。
陈天成颓丧极了，一个劲地叹气。好似真的懊恼一般。
“慕流雪女侠，我很惋惜。为你没能造成刺杀任务而感到分外的惋惜。如果您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开口。除了……呵呵……”陈天成尴尬不已地道，“除了要求住在我这儿。我真怕死！”
深吸了一口气，陈天成的脸上涌上温馨的笑容，他摩挲着腰间的香囊喃喃自语道：
“雪鹿是个可怜的丫头，被亲生父母抛弃于荒山野岭之间，好不容易有了一个家。我不希望她有一天亲眼看到这个家的毁灭。她现在才八岁啊！”
也许是心有共鸣。听到陈天成提起雪鹿，慕流雪的脑海中也浮现出了一个肥嘟嘟胖乎乎粉团子似的女孩儿。两行清泪缓缓从眼眶中涌出，划破赛雪欺霜的面颊，坠于胸前玫瑰色的衣衫上，洇湿了一片。
陈天成脖颈处的鱼肠剑缓缓地收回，重新插在慕流雪胸前的剑鞘中，被放置在外衫之下，贴着心口处。
但她的右手依旧抓着剑柄，显然并未完全放松警惕。
陈天成心中微微叹了口气，有些可惜。
“我也很想离开，但不能。我必须住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