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长安城外的玉真观很奢华，奢华到不像是方外之人清修的道观，更像是富豪之家的别院。不过想想玉真公主的身份也就说得过去了，她算得上是如今大唐身份最尊贵的公主，当年没离开长安之时，能在玉真观中往来的人物也无一不是名满天下的诗人或者道门中的领袖。
　　假如不是随着杨玉虎一起，以梁白衣的身份可能是一辈子也搭不到这里的门槛的。正所谓“院中仙女修香火，不许闲人入看花。”
　　玉真观的经房内，日光半透，青烟缭绕，仿若仙境。房内没有床榻，地上是一层光滑的木制地板，杨玉虎和梁白衣坐在蒲团上，对面放着一帘轻纱。纱帘后面端坐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老妪，便是玉真公主。来之前梁白衣还对这位有许多风流传闻的公主有些好奇，但是见到了正主便再没有什么旖旎的感觉了，毕竟这位已经六十岁了。
　　玉真公主的旁边，还有一个侧对着他们的女冠，不时翻动着兽嘴铜炉里面的香炭，一身玄白道袍仍然能勾勒出一道曲线。在那边一言不发，看上去像是玉真观中的婢女。
　　听完梁白衣和杨玉虎的叙述，仅过了一阵漫长的沉默之后，玉真公主终于出声道：“你大哥，他知道这件事吗？”
　　“我没告诉过他，我今天来，是以我自己的身份来的。”杨玉虎如实答道。
　　“二郎啊，你这孩子，招人喜欢就在于一颗赤子之心，比你大哥强，但是这种事你确实应该问问你大哥，他比你聪明太多了。”玉真公主似乎与杨玉虎很熟稔，直接就用长辈对小辈的口吻温声道：“我是出家人，自然不愿置南诏与大唐两国百姓于不顾，但是这件事却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简单。”
　　她似乎是端坐的乏了，挺了挺腰，一旁的女冠眼见立马过来给她揉肩，她继续说道：“说这种事也有妄议朝政之嫌，唉，你们便听听就好。这件事最关键的不是杨国忠做了什么瞒天过海的大罪，不是南诏和大唐的战乱，而是我皇兄的颜面。中秋饮宴，万国来朝，在这一天如果出了这样一桩事情，大唐颜面何存？闹出这件事的人，就算是为了大唐百姓，为了惩奸除恶，都免不了要为天子所恶，你知道吗？”
　　杨玉虎的背脊顿时一僵，只听玉真公主接着道：“你们年轻人做事，就是不稳妥，即便真是如此，便能定了杨国忠的罪吗？南诏之战和其他边衅不同，不是小打小闹，几十万人的性命，该当如何，不是你们一个两个小孩子就能左右的。杨国忠想凭一己之力瞒天过海，他自然有他的死法，无量天尊，善恶到头终有报。旁边你那个朋友，是叫梁白衣是吧？你们江湖上的人，就是习惯了藐视礼法，在朝廷上这样做事，是会尸骨无存的。”
　　玉真公主揉了揉脑袋，道：“言尽于此，我坐的有点乏了，你们也回去吧，保住南诏公主是对的，但是旁的事情就不要做了，到头来自然会有人感激你们的。”
　　二人不敢再多说，当即起身告辞。出了玉真观，冷风一吹，两个人都觉得有点发凉，梁白衣抱歉的说道：“对不住了二郎，是我想事情简单了。”
　　杨玉虎笑道：“你想的也没错，当着各国使臣和满朝文武的面儿，揭露杨国忠的罪行，确实可以让陛下难以对他法外容情。可是这样，确实也是将陛下架了起来。多亏了公主一番提点，不然这事儿从上到下，我们可能都跑不了。”
　　梁白衣又问道：“看样子玉真公主对你很亲切啊，就像自己长辈一样，怎么做到的？”
　　“将近十年前公主和陛下闹别扭，自己去除了公主封号，不食公主封邑，去敬亭山清修。十年来她一直维持着皇家的生活习惯，一干衣食住行，都是我们杨家供养的。我娘也时常去敬亭山和公主一起修行，其间我大哥和我都常去拜会，一来二去，就熟稔了。”
　　“果然还是靠钱啊。”梁白衣感慨了一声，
　　杨玉虎咧咧嘴道：“你以为很容易，公主一年的花销，足以败光一个洛阳富豪。”
　　“看样子除了你们杨家，恐怕还真没人能养得起。”
　　“慎言啊，”杨玉虎一瞪眼：“是除了皇家没人养得起，我们家也不行。”
　　两个人眼看出了玉真观山门，忽然听后面有一声女子呼喊：“二位留步。”，回头看时，却是方才那个女冠赶了上来，一见她相貌，二人都微微有些诧异。
　　此时没有纱帘，看的透彻。这女冠束发盘簪，云瀑披肩，鼻梁高挺，眼窝深邃，双瞳在日光底下呈琥珀色，透过密而长的睫毛闪着澄澈的光，竟是个浑身异域风情的少女。仅仅肤白貌美倒也罢了，长安城中也不乏脸蛋如银盘、腰肢如杨柳的美丽胡姬，但穿着道袍且口音与汉家女子一模一样的却不曾见。
　　“方才你们和玉真姑姑说的事情，我都听到了。”女冠一双美丽的眼看着他们，认真的说道：“我愿意帮你们。”
　　“刚才公主不是已经······”杨玉虎不太明白她的意思，指了指玉真观里面，那女冠道：“我听到了，玉真姑姑拒绝了你们，但是我愿意帮助你们。她睡着了，我才赶出来跟你们说一声，明天白天，你们可以到城西的西华观来见我，到时候我再和你们商量。”
　　“这······”
　　“我叫李虫娘，我很敬佩你们的所作所为，希望你们能相信我。”女冠回头看了看，又说道：“我先回去了。”便又小跑着回到玉真观里，背影也是摇曳生姿。
　　“她是李虫娘？”杨玉虎一副震惊的表情，又有些恍然大悟的味道，梁白衣好奇道：“你认识？”
　　“不认识。”杨玉虎摇了摇头，
　　“那你震惊个什么劲儿。”
　　“我听说过她，她是昭武九姓进贡的美女曹野那姬生的女儿，陛下不喜欢她，没有给她公主封号。所以她虽然是陛下的女儿，却不是公主，自幼被陛下送去修道，称为“师娘”，在宫中是个比较特别的存在。她和玉真公主都是自幼修道，能情趣相投也是正常。如果是她的话，可能真的不怕陛下惩罚。”
　　“唉，”梁白衣叹了口气道：“她一定很可怜。”
　　杨玉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又犯病了？这可是当朝天子的女儿，你可别犯傻。”
　　“想什么呢你。”梁白衣白了他一眼：“我只是觉得这么好的姑娘不被陛下喜欢，又从小修道，真的很可怜罢了。这件事今后你就不用管了，明天我自会去找她。”
　　“还说没犯病？这就急着甩开我了。”
　　“不是。”梁白衣正色道：“是真的，你已经帮我很多了，可以撇开关系了。”
　　杨玉虎顿了一下，也点点头，道：“有时候我真挺羡慕你的，浪迹江湖，快意恩仇，可以做很多我不敢做的事情。”
　　梁白衣笑道：“更多时候都是我羡慕你的，家财万贯，可以做很多我做不起的事。”
　　两个人又走了几步，梁白衣忽然问道：“唉那个虫娘，皇上没把她许配出去吧？”
　　“你这种想法很危险啊梁大侠。”
　　“随便问问，对了，昨天那个刺杀虢国夫人的弓箭手抓到了吗？”梁白衣又问道。
　　“没有。”杨玉虎摇摇头，似乎有些气愤的说道：“离得很远，跑的很快。那个人很不一般，事后我大哥找了飞龙禁军里射艺最佳的十几个教头来试，没有一个能够在那个距离将箭射到昨天停马车的位置，常人的臂力和目力都不足以达到那个程度。那些人说，那个刺客可能是传说中的射雕手。”
　　“射雕手？”
　　“最早是匈奴人管族中天赋异禀的弓箭手的称呼，后来飞将军李广也达到了那个境界，便不再为匈奴所专。渐渐的，就变成天下间百年难得一见一个神箭手境界。”杨玉虎解释道。
　　“百年难得一见，难怪我没听说过。不过那么厉害的神箭手的话，去军中大小也是一个将军，干嘛来当刺客？”
　　“不知道。”杨玉虎目光悠远，说道：“传闻王忠嗣大将军麾下有一位射雕手，随他征战吐蕃西域，射杀敌酋无数，只是声名不显。”
　　“王忠嗣大将军啊，如果展留名在这里的话，肯定又要长叹一口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