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遇梅大夫

　　咯吱作响的大门推开，一股浓重且复杂的味道扑鼻而来，柳顾忍不住皱了皱鼻子，草药味和血腥气的混合让他颇感不适。
　　“梅大夫。”杨耀文朝屋内轻声喊道。
　　然，等了片刻，只闻药炉烧开的沸腾声，以及一些晦涩难辨的窸窣声，并无人应答。
　　柳顾以为此时对方刚巧不在，没想到杨耀文却直接推着他走了进去。
　　视野内一片黑暗，听觉反被放大数倍。
　　方才屋内模糊不清的怪声，如今听来倒像是利刃破帛音，夹杂着微不可闻的呼吸。
　　而且还是两个，一个屏气凝息，一个气若游丝。
　　这是什么情况？这里还有别人？
　　就在柳顾一头雾水之际，“噗”的一声，身前好似有一个皮球被尖刀捅破。
　　少年来不及做任何反应，便被一滩湿润的液体喷了一脸，杨耀文则提前闪避至一旁。
　　黏稠、滑腻、咸腥、滚烫。
　　少年呆愣了一下，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什么。
　　这是刚从身体里流出来的鲜活血液。
　　那气若游丝的呼吸声似是回光返照，呼呼急喘，如漏风的窗户剧烈挣扎了几下，随即便再无动静。反倒是另一个人似心神瞬间放松了下来，缓缓吐出一口气，只是情绪略微复杂，舒爽、恼怒、兴奋、茫然，兼而有之。
　　柳顾实难想象，这么多复杂矛盾的情绪怎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该死的，又死了一个，真是废物，一点儿都不经玩。”那人出声道。
　　“梅大夫，打搅了。”杨耀文施礼道。
　　“你来干什么，我不是说过，未经允许，谁也不能踏进这里吗？打搅我做实验，你知道什么后果吗？”说话之人声音尖细阴冷，听起来似乎还很年轻，只是语气颇为不善。
　　“事出有因，请您多担待。”杨耀文赔罪道。
　　梅大夫一边将染血的器具整齐摆好，一边冷冷说道：“你最好给我个理由，不然你们两个今天都别想活着出去。”
　　说话间，柳顾察觉似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从身边一瞬擦过，然后停在不远处，对着那没了呼吸的不明物大快朵颐起来，暴虐蛮悍的气息和腥臭的口气让他呼吸为之一滞。
　　“神经病啊，我一个残疾人士招谁惹谁了。”少年在心里破口大骂。
　　杨耀文不为所动，不紧不慢地说道：“正事是今早地牢中发生打斗，杨某身为当事者，思忖后觉得起因有疑，特来此询问。”
　　“此外，在下也是奉了何大人之命，顺路和这名少年一起前来疗伤。”
　　接下来，他言简意赅的讲述了他与李三儿发生冲突的经过，并着重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我与李三儿素无怨仇，即便他对我心怀不满，也没道理以命相搏。我怀疑，他是受了近日接二连三的源体失控影响，加上月圆夜临近，这才难以掌控情绪。”
　　“使者大人说过，我们身上的源种，与这些孩童的源种同根同源，两者间能产生微妙的联系也不难理解。若真是如此，就必须防患于未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梅大夫闻言，沉默不语，在屋子里来回踱步，片刻后才道：“这次我就既往不咎了，你说的不无道理，新的源种尚属半成品，若非上面的人急需成果，也不会这么快就用人做实验，起码还要在畜生身上观察一段时间。”
　　“这些山匪虽都是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但若放任不管，惹出麻烦终归不好。只靠定时休沐和服用镇定药剂来稳定情绪，平时或许没问题，但这特殊时刻，未必还会有用。”
　　“腐败，真腐败，这年头，当山匪居然都能享受带薪休假。”某996卑微社畜忿忿不平。
　　“我刚解剖了一具源体，发现新的源种确实比上一代更强大，但也极难与宿主融合，副作用很大，一百多个源体还是太少了，都不够我过过手瘾，估计最后都剩不下几个活的。”
　　得知脸上沐浴的是人血，自己面前正有一个可怜的孩子被怪物啃食，柳顾怒火中烧，觉得这群视人命如草芥的畜生，就该统统下地狱。
　　“梅大夫，事态紧急，你可有解决办法？”杨耀文问道。
　　“幸好这些小东西除了能叫唤之外，还是有点用处的。这是新提炼的镇定药剂，服用后虽会有一些后遗症，但总比失控要强得多。”
　　柳顾听到抽屉拉开又合上的声音。
　　“这一小瓶药剂，足够所有人坚持到月圆夜过后，一日三次，饭后服用，每次两滴即可。”
　　“这群该死的山匪居然还有晚饭吃？”少年觉得自己应该替二牛表达一下内心的愤懑。
　　杨耀文收好药瓶，向梅大夫作揖感谢。
　　这时，被晾在一旁许久的柳顾，突然被一双十指纤长的手粗暴的撸起袖子，对方不分轻重的在断骨处揉捏，似在查看右臂的伤势，完全不顾少年脸上龇牙咧嘴的痛苦表情。
　　对方五指间沾满血液和体液的黏稠之感，让他浑身冒出一层鸡皮疙瘩，如同被毒蛇摩挲过一般。
　　“只是骨头断了，上药后夹上骨板，一段时间内不过度使用右手便会自然恢复。”梅大夫满是不耐烦的说道，“至于你的伤，那两根胳膊怕是接不回来了，啧啧，姓何的下手还挺狠啊。”
　　话音刚落，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事情，诧异的问道：“有点眼熟啊，这小东西是不是前几日上报过来的，发生了源种排斥反应的几人之一？”
　　杨耀文答道：“没错。”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梅大夫兴趣缺缺的说道：“这种人还浪费药干嘛，姓何的一个外行人狗屁不懂，你难道不知道吗？还不如让我剖开研究研究，正好手头刚弄死一个。”
　　“卧槽，这货的潜台词是不是‘没救了，等死吧，告辞’，你就不能整点阳间的话吗？”柳顾此时的心跳和坐过山车一样，深怕杨耀文把自己交给这个变态。
　　“何大人的命令，在下不敢不从。况且，他只是个孩子，能多活一天便是一天，还请手下留情。”
　　“学儒的，书读太多，果然都喜欢惺惺作态，还是我们医家的人实在，能生就生，该死就死，哪来什么一天两天的区别。”梅大夫阴阳怪气的嘲讽道。
　　......
　　疗伤完毕，柳顾被杨耀文派人押回牢房，原先的木栅栏在打斗中毁坏，如今已换上了新的，木桩比原版更加粗壮......
　　这是防谁呢？整的好像不锁门，老子就敢逃出去似的。
　　两个狱友似乎丝毫未被影响，王二牛蜷缩着身体，两条小青龙蠢蠢欲滴，像小奶猪一样睡的香甜。
　　老铁则抱着一根木桩浑身颤抖，表情更加哭笑无常，若非了解他的为人，柳顾都差点以为这孩子是长大了，知道了摩擦力的妙用。
　　少年一言不发，摆出“葛优瘫”的姿势躺在地上，今天发生的事情，已经足够他剖析出许多信息。
　　但越是接近真相，那股无力感便越发强烈。
　　一个目的不明的邪教组织，一群可以随意使用源种化为非人的教徒，实力深不可测的何大人，身份更加神秘的从使......
　　有些东西他根本不敢细思，深怕自己再无法提起越狱逃跑的勇气。
　　想起今天死在眼前，却未曾谋面的那个孩子，喷洒在脸上的血迹似乎仍有余热，一股难过和恐惧的情绪交杂着，他无法接受未来躺在那里的是二牛，亦或是自己，就像畜生一样被别人开肠破肚。
　　“还是要想法逃出这个鬼地方啊。”柳顾叹声道。
　　他闭上眼，开始收集咸鱼值，这是如今他手中唯一可以依仗的底牌了。
　　不知过了多久，柳顾轻鼾渐起，逼仄的地牢里，四下静谧，只闻笃笃撞柱声。
　　突然，从少年夹着骨板的右臂处，一条形似手带的黑色焰流贼头贼脑的蹿出，焰流如活物般扭动舒展了几下身体，但当听到走廊中巡逻队伍的脚步声时，它又跐溜一下，缩了回去。
　　似是从未出现过......
　　......
　　一间光芒黯淡的屋子内，杨耀文神色阴郁，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旋即便恢复正常。
　　他从怀中取出梅大夫交予的药瓶，拔开瓶塞，将猩红如血的药液，倒出大半至另一个事先准备好的瓷瓶中。
　　接着，又在原本的药瓶中注入清水，轻轻晃了晃后，将瓶子重新盖好。
　　做完这些，他整个人如释重负般靠在椅背上，许久都不见动作。
　　过了良久，紧闭的木门被推开，杨耀文若无其事般向众人聚集的地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