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我 莫得感情

　　清晨的阳光照进了恢弘的大殿，薄如蝉翼的窗纱在微风中轻轻的拂动，像是在撩拨着窗外庄园里盛开的郁金香。
　　离房间地面高约三十米的天花板上镌刻着类似古希腊神殿的建筑，在云雾袅绕的苍穹中，一个妇人正高举着浑身赤裸的婴儿，仿佛在做一场神圣的仪式。
　　金碧辉煌的吊灯并列排在雕画的中央位置，呈一条直线。
　　四周的墙壁上挂满了人物壁画，在光线的衬托下散发着油亮的色泽，地面上到处都铺着柔软舒适的地毯。
　　铺着赤褐色绸缎的圆桌上摆着美轮美奂的茶具和精致的点心，滚烫的热茶正在壶口升起诱人的云雾。
　　在整个房间最向阳的地方，摆放着一张宽敞的足以容纳四个人并列睡在一起的大床，床的四个支架部位仿佛都是用名贵的宝石雕刻而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十二个身着女仆装的侍女正对立站在床后两侧的地面，微微颔首。
　　而道路的正中央，正跪着一个披着银白色长袍的红发少女，虽然她的脸上和手上都有淡淡的淤青，但却不能影响她的美丽，最令人瞩目的是，斗篷下隐藏的那双尖尖的耳朵。
　　只见她将双手合在一起，嘴上念念有词，似乎在做什么祷告。
　　不过可以看的出来，形式不容乐观，因为她的脸上正萦绕着挥之不去的愁绪。
　　在她身前，有一个盛着白色粉末的坩埚，以及一把银色的汤匙，还有一张早已用粉末洒好的六芒星魔法阵，上面布满了奇异扭曲的符号，正泛着淡淡的荧光。
　　“伟大的尤特克拉希尔，请赐予我伊芙之神的祝福，带走凡人的病痛…”
　　站在少女身旁的是年过中旬的女仆长，她有一张极为刻薄的脸，而现在，那张刻薄的脸上不耐烦的神色愈来愈严重了。
　　她咬牙切齿的碎碎念道：“你这个长着兔子耳朵的下等小贱货，最好快点把三皇子殿下唤醒，要不然我就把你卖到满是醉酒痞子和流脓流浪汉的贫民窟里。”
　　少女的身躯颤抖了一下，眼眸中多了一丝泪光，就连嘴上的祷告都变得急迫颤抖了起来。
　　“伟大的尤特克拉希尔…”
　　忽然，少女停顿一了，用呆滞的目光望着逐渐失去光芒的魔法阵，赤红色的眼眸中逐渐布满了绝望。
　　“该死！我就知道你们伊芙族这套过时的把戏只能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穷女人！难怪你们的祖先要躲在深山老林里，兔子就是兔子，到现在还没死光也就只是因为长了一身好看的皮肉，还能干一些妓女的活儿讨贵族老爷们喜欢。”
　　女仆长失声尖叫了起来，整张脸都变得狰狞扭曲了，她用细长如枯枝一般的双手抱住了自己的头。
　　相信如果不是穿着这身衣服，站在这个房间，她肯定会因为愤怒对这个少女做出十分恐怖的事情。
　　少女无力的垂下了腰，慢慢的闭上了眼睛，晶莹的眼泪终于从眼眶滑落。
　　淡淡的花香味刺激着他的嗅觉，他有花粉过敏症，只要闻到了花香味儿浑身上下就会起一些斑点，这种感觉很讨厌，连带着让他连香水味儿都异常厌恶。
　　逐渐清晰的意识正在提醒他，他好像还活着。
　　而刚才，在桥上倒下，意识逐渐模糊的时候，他好像做了一场梦。
　　梦中的他仿佛被囚禁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他看不见自己的手脚，也感知不到身体的各个部位，像是漂浮在空中，又像是站在一块看不见的地面，唯有意识还在回顾着那些过往的画面，而那些以往在脑海中不太清晰的画面此刻却像是放电影一样无比真实了起来。
　　他仿佛看见了一个十五岁的少年，穿着白衬衫和蓝色短裤，浑身是血的蜷缩在货箱里，哽咽的声音像一个嘶哑破烂的风箱。
　　那是十年前的周勤，那时的他也只是一个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这个少年可怜的样子并没有激起他心中的怜悯，因为像他这样的人，早就已经丧失了作为人该有的感情，不知道什么叫爱，也不会去恨，麻木的像一个机器。
　　他也不知道当时是什么促使他向那个少年伸出了自己的手，现在回想起来……或许当初的自己是想在他身上找寻什么东西，可是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
　　紧接着，画面一转，变成了一块没有墓碑的坟地，他捧着鲜花站在外面，而那个一直看他不顺眼的‘同级’却躺在里面，他们两个人一直执行的任务，可是只有他活了下来，在炸弹即将爆炸的那一刻，那个男人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从门缝中挤了出去，然后把门关上了，最后这个男人被炸的只剩下了几块衣物的碎片。
　　他没有为这个人的死感到悲痛或者内疚，因为像他们这样的人，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稍微幸运一点的人能行使的权利也只不过是选择自己死亡的方式罢了，他甚至还在想如果这个人在内心深处是或多或少把他当成朋友，是情绪促使他做出了这样的选择，那这个人还挺幸运的，因为至少那一刻，这个人能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活着…真是令人费解的两个字啊，有多少人是和他一样，用这种毫无情绪和死掉没什么两样的方式活着呢？
　　“如果还有下辈子的话，不求多的，至少让我谈一场正常人的恋爱吧，别看我这样，其实…我平时有时间都会把《这个杀手不太冷》看一遍的……”
　　他这么想着，却被一股不由分说的力量带离了那股黑暗。
　　在花香的刺激下他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身体并没有像以往那样传来不适感。
　　眼前浮现的是陌生的画面，正当他陷入意味不明的谜团时，脑海中却涌现出了如潮水般的记忆碎片。
　　西恩·布鲁赫，布鲁赫帝国的第三皇子，二十二岁，毕业于皇家海涅尔学院，入学期间主修潜意识占卜学，选修安东尼奥新进思想学。不过在修习了这个占卜学后，精神一直都处于极度不稳定的状态，经常会鼓捣一些奇怪的东西，引发恐怖的爆炸。
　　半年前甚至还在深夜炸毁了皇宫里的时钟塔，倾塌的时钟塔镶进了国王的寝宫，巨大尖锐的塔帽在离王塔不足一米的地方停了下来，还因此被愤怒的国王关了两个月的禁闭。
　　父亲凯撒·布鲁赫是布鲁赫帝国的第八任皇帝，为人挥霍无度，暴虐懦弱，不过和历代的皇帝相比，他在某一片领域是独领风骚的，前任的皇帝都是辉煌在了对外战争上，他却辉煌在了女人的肚皮上，前后换了十个皇后，娶了将近四百个皇妃。
　　母亲莉莉安·范·霍华德是布鲁赫帝国秘党掌舵家族霍华德家族家主的女儿，在十年前因为肺炎病逝于玛利亚密修院。
　　未婚妻苏菲娅·戴维斯，目前只有十六岁，在皇家密修院进修，是布鲁赫帝国掌握国家财政的大臣，弗劳德·戴维斯最小的女儿。
　　或许是出于对国王热衷房事的惩罚，在生下了第六个皇子后，将近十年的时间内，再也没有皇后或者皇妃为国王诞下子嗣了。
　　而且六位皇子中，大皇子在二十四岁的时候不幸坠马身亡，二皇子从小体弱多病，虽然偶尔也会下床走动，但谁都看得出他活不长久，五皇子和六皇子在年幼的时候都纷纷因病夭折。
　　目前最适合的皇位候选人俨然只剩下三皇子和四皇子两位了，不过根据三皇子之前所犯下的种种劣行，对他抱有期望的人少之又少。
　　在布鲁赫帝国的外面，还有十分广阔的领域，各大王国势力犬牙交错，位于中部地带的尼格尔巢穴是这个大陆上唯一不属于任何势力的中立地带，那里生活着极其富有灵智的亚龙族，甚至那里还有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纯血种的尼格尔，正是它为依靠尼格尔图腾的契约战士提供了神圣之力。
　　至于魔法，早在五百年前便在大陆上泯灭了，据说那是一场没有被载入史册的灾难，没有人知道那个时候发生了什么，而生活在尤特克拉希尔，以魔法见长，高贵的伊芙族自那一天开始也成为了整个大陆上最低等的种族，失去了魔法的他们不再拥有漫长的寿命，也会和人类一样在几十年的岁月中逐渐衰老。
　　“这个世界还不错…”
　　西恩由衷的感叹了一句，虽然他很想用大喊大叫来表达自己的震惊，但职业本能却不允许他这么做，重生为人并没有带走他前世的记忆，他还是一个莫得感情的杀手，而杀手的职业素养就是不露声色。
　　“哦，我的缪雅女神，三皇子殿下您醒过来啦！真是千幸万幸！昨天我发现您昏倒在了书房，可把我吓坏了，魔法阵是只有伊芙族这种下流的种族才会玩的把戏，您可千万不要对这种东西感兴趣啊！”
　　看见躺在病榻上的三皇子忽然伸了个懒腰，坐了起来，女仆长那张爬满了皱纹的长脸都挤到了一块，笑的露出了两排参差不齐的牙。
　　她是昨天下午收拾书房的时候发现倒在地上的三皇子的，他面对着地面趴着，一旁还放着坩埚和汤匙，地上则是只有伊芙族和神棍才会画的魔法阵。
　　她并没有第一时间惊慌失措的把这个情况上报，而是选择了自己解决，要知道修道院出身的她在医术方面也是十分了得的，不过最要命的是，她用尽了各种方法都无法使三皇子苏醒过来。
　　随后她联想到的是有关伊芙族的各种离奇的诅咒，虽然这个大陆上最低贱，人人都可以对他们拳脚相向的种族是弱小无害的，但魔法这种东西的神秘面纱始终都没有被揭开，这对她来说就像是鬼故事一样。
　　最后，束手无策的她明白了，三皇子得的或许不是病，这是诅咒，是魔法，无论医术再高明的人也不能医治好三皇子。
　　而且她也明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身为女仆长的她难辞其咎，她是半年前被派来照顾三皇子殿下的，她听说过那件事，至于她的前任…已经在缪雅女神的怀抱中长眠了。
　　于是，她连夜花大价钱从皇都的人贩子手中买了一个伊芙族的雏儿，据说伊芙族的人生来便具有灵性，会画魔法阵，年纪越小灵性就越浓厚。
　　她把所有的希望全都寄托在了这个下贱兔子的身上，为了能让她成功，甚至还从地下组织那里买来了违禁品紫藤花，直到魔法阵的光芒消失的那一刻，她甚至都联想到的自己的头在巨大的铡刀落下后，飞出去的恐怖景象，在那个瞬间，她吓得双腿颤抖，差点小便失禁。
　　万幸的是，现在三皇子殿下醒过来了，这一切都是她的功劳。
　　西恩皱了皱眉头，其实他很早之前就已经醒过来了，不过，为了梳理脑海中突然出现的记忆碎片才会等这么久，当然，从刚才开始，这里发生的一切他也都用耳朵听到了。
　　最多的就是这个老女人喋喋不休的声音了，那种感觉就像是你正在睡觉，外面却在拆迁一样糟糕。
　　“那你要不要教教我，我该对什么感兴趣？”
　　西恩不悦的开口了，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的话，他丝毫不会怀疑，镜子那头的眼神能杀人，毕竟作为一个杀手，控制杀气和有没有杀气完全是两码事，现在的他，还需要控制自己吗？
　　女仆长刚欲开口，却看见了那一双沉戾的眼睛，明明房间里面充斥着阳光，但那双眼睛却像是两团散不去的黑暗，让她感受到了冰冷的寒意。
　　这和她想象中的大相径庭，作为功臣，她只不过是想洋洋自得的抱怨一下罢了，如果是印象中的三皇子，顶多也就是无视她的话。
　　令她没有想到，一向对任何人都漠不关心，呆板的像是活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三皇子居然会这么看着她，那一瞬间，刚刚消散的恐惧仿佛又进入了她的内心。
　　“不，三皇子殿下，我可没那个胆子，作为您的女仆，我们所做的一切都要符合您的心意。”
　　女仆长一下子扑倒在了地面上。
　　“那就带着你的人出去，我想静一静。”
　　西恩不耐的捏了捏眉心，他不太喜欢跟人废话。
　　不过有时候这也不是什么好事，仔细想想跟徒弟最后一次交谈就是这样，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人想要交代什么的时候总会词不达意，他都觉得自己说了那么多，真正有用的也就那么两三句，其余的都太矫情。
　　“是…遵从您的吩咐。”
　　女仆长如获大赦，从地上爬了起来，带着一众女仆准备离开，临走前准备抓住红发少女的肩膀，手还没按住就被喝止了。
　　西恩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红发少女，淡淡道：“她留下。”